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2、清澈 ...
-
何以解忧,惟有杜康。
醒来的世界仍然山是山,云是云,杜康,真的能解忧吗?
不知道。反正云淼和卢大夫低估了陈年佳酿的力量,大醉了一场,醒来后,两人羞涩地对笑,竟都想不起来喝酒后发生了些什么,或者,是不好意思去想。
除了偶尔会发呆,云淼还是像从前一样,咋咋呼呼,快快乐乐的。卢大夫脸上,线条也日渐柔和,笑意时显。
然后,失态后怒而离去的皇上又来了。也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人家想上哪儿还不就上哪儿呗。
云淼第一次没有摇头摆尾地去迎接,而是靠在门框上,用一种受伤而警觉的目光看着赵成岳,像一只刚被主人踹了一脚的狗。
赵成岳朝他走过去笑了笑:“云淼,对不起啦,是朕不对。”
云淼嘴角忍不住上扬,赶紧低下头去,为自己的宽宏大量和好说话再次羞愧一笑:“皇上又来了。”
“嗯。朕来看看。”赵成岳径直走向西厢房。
云淼坐在门槛上看着皇上出神,这回脸上没有笑意。
赵成岳的手在水晶棺上轻轻抚摸,仿佛想要透过棺体抓住那人的灵魂。云淼突然发问:“皇上很喜欢他啊?”
赵成岳沉默了很久,终于承认:“是。”
云淼站起来走到他的身边,直视着他道:“我也很喜欢皇上您,皇上现在为什么不喜欢我了?因为又想起了他?因为他在我前面?”
赵成岳看了他一眼,幽幽道:“不,除了他朕从没喜欢过第二个人。”
“那上次那个女的呢?”云淼不服。
“她?……她只是有他的影子。”赵成岳深深的注视着棺中的绛蝶,“朕喜欢他的眼睛。”
“皇上不会又要说什么云淼眼里没有东西吧,我不明白,您到底想要什么东西?喜欢你,还不就行了吗?”云淼有些着急,言语间几乎忘了规矩。
“喜欢?你说你喜欢朕?”赵成岳有些嘲弄地看他,“你是怎么喜欢朕的?”
嗝贱,喜欢就是喜欢呗,叫云淼表达实在比登天还难。他绞尽脑汁地想了想:“就是看您特别顺眼,为了你做什么都行,想时时刻刻和你在一起,就像曲里唱的,什么夏天雪,天地合,也不敢和您分开那样……”
“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赵成岳喃喃默念,却是看向了棺中的绛蝶。
“对,就是这个。”云淼喜道,“皇上觉得怎么样?皇上喜不喜欢我,倒是给奴家个话呀。”他一着急,连奴家都冒出来了。
赵成岳再次转向云淼,为他掸掸头发:“云淼,以后想干什么,想要什么,跟朕说。朕今后为你选一房好妻室……”
云淼气急败坏:“我不娶妻!我要你!”
赵成岳对他的声嘶力竭无动于衷,大度地一笑,道:“好了,真是笨……”他表情忽然变得凝重:“云淼,答应朕,替朕求求卢大夫,让他一定想出办法,好吗?”
“皇上非得……”云淼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如果卢大夫始终没有办法,皇上又怎么样呢?”
朕不知道。赵成岳心头惘然,回过头去,半晌,道:“云淼,不要问了,你先下去,叫朕自己呆会儿。”
云淼愤慨地敲碗:“什么叫眼里没有东西,有他还不就行了!卢大哥你说,皇上想要什么东西?”
卢大夫好脾气地看他:“他是说诗词为文,格致见地?”
“什么东西?要是那些词呀曲呀我就一点办法没有了,我最讨厌哼哼唧唧,从来也学不会那个。”云淼绝望地几乎把碗扣掉,“我该怎么办呀?”
云淼呀,其实你的眼睛里一点也不空,许多纯真,许多挚情,还有许多原本不属于你的伤感,皇上怎么就看不到呢?
“我要喝酒!”云淼无以排解,大叫,跑去拉小地窖的门。
卢大夫微笑不动:“早就没了!还喝呢,上回吐成那样,可不能自己再折腾自己了!”
云淼就这么一日日的抱怨。
但抱怨却一日日的减少。
这天,云淼想了很久,才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对卢大夫说:“卢大哥,今天皇上哭了。”
“啊?”皇上会哭?这倒让卢大夫很吃惊。
“没什么声音,但我知道。哭得好伤心,浑身发抖,都摔到地上去了……”
“啊啊”卢大夫有点失语。
“他真的那么爱那个人,我看让他替那个人死他也愿意……那个人到底做了什么,让他能惦记这么久?”云淼呆呆地道。
“这……”
“我要为他做什么,他才能这样记得我?”
卢大夫思考了半日,终于道:“云淼,我想以过来之人的身份告诉你……我……没有别的意思……如果皇上对你无意,就不要再想着他。你为他做什么都没有用,最好还是忘了他吧。”
云淼失神地看着他:“真的?”
赵成岳只在西厢房呆了一袋烟的工夫就走出来,对着卢大夫凶神恶煞地说:“朕要把绛蝶拉回去。”
卢大夫惊讶地望着他。
赵成岳焦虑地踱步:“朕顾不了这许多了,朕要悬赏天下,看谁能救得了三皇子,朕就不信,普天之下除了你就没人能救三皇子了!”
跑来跟自己赌气?还是心智迷了?这事闹出来就是一件大丑闻。卢大夫很吃惊,但他也知道自己不是玉皇大帝,于是便道:“皇上请便。”
赵成岳勃然大怒:“你真是毫无心肝,你算什么御医,算什么大夫,一点子同情心没有!朕就先杀了你,再去悬赏!”
卢大夫还是那句老话:“皇上请便。”
赵成岳怒道:“好好,你不是自诩医者父母,治病救人吗,那朕明天就带一群人来,强行斩杀于你面前,死都白死了,朕看你救还是不救!”
看这架势,卢大夫保不准皇上是不是真会这么做,正踌躇间,云淼不知从哪里走过来,手中拿着卢大夫日常治病用的尖刀。
他又来添什么乱?卢大夫头都大了,不敢说话,疑惑的眼神投向他。
云淼的脸上云淡风轻:“我这可都是为皇上做的,皇上以后也要时时刻刻供着我,记着我,想着我哦。”
赵成岳和卢大夫齐声道:“你要做什么?”
云淼把目光转向卢大夫:“卢大哥,我记得你说过人有多种死法吧。”
卢大夫心头一震,感觉不妙,却见云淼朝自己一笑:“你手脚可要麻利些啊。”一抬手,极为优美地软倒下去。
他似乎只是拿尖刀在颈子上轻轻一压,若不是那汩汩冒出的血,卢大夫真的要怀疑自己刚才是在做梦了。
小手指头粗细的血液涌泉似的从脖子上淌下来,瞬间流得身上地上一片鲜红。卢大夫猛然醒悟,一下子扑上去,用手按住伤口近心端。
云淼还没有完全丧失知觉,眼睛半张着,嘴角还保持着一个笑的形状,嘴唇抖动了几下,便合上了眼。
卢大夫大脑一片空白,往常的镇静不知都哪里去了。他慌手慌脚地想要止血救人,抬头却看见赵成岳扎着手站在那里,好像呆了一般。
卢大夫怒从心头起,早把那君臣之礼忘到了九霄云外,他索性松开手把云淼往地上一放,对赵成岳道:“他这是自愿为你做的,只要你说句‘不救’,我马上就给三皇子换心。”
赵成岳这才恍然大悟:“救!救!救!”……
云淼躺在床上,因为颈部斜着绑了绷带,脸只能侧向一边。
卢大夫坐在旁边看他:永远保持着浅麦色的肌肤,依然滑腻的好似蜂糖;眉毛和鼻子有着男人挺拔的味道,眼睛和睫毛却带着孩童的稚气天真,融合在他脸上,便演化出一种中性的妩媚。
其实是一个清澈得叫人心疼的少年。
安静地躺着,没有像猴子那样上窜下跳,没有喋喋不休到使人头疼,也没有露出标志性的惫懒笑容,这样的云淼,真叫卢大夫感到不习惯,他还是更想要看他胡扯的样子,耍赖的神情。事实上,即使是他淋漓尽致地表现自己的龌龊时,卢大夫仍然会觉得他是那样的干净,干净到纤尘不染,干净到很想要去珍惜。
然后云淼就醒了。
云淼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让卢大夫想去撞墙。
他怀疑地观赏了卢大夫半天,似乎还想伸手去摸摸他:“阴间也有大夫吗?”
卢大夫一口唾沫咽了好几次:“什么阴间,这是我们家。”他很喜欢说“我们家”时的感觉,这个词汇带给他温暖和亲切。
但云淼却迷茫了:“家?那我现在是云淼还是酱蝴蝶?”
卢大夫又痛心又生气:“什么酱蝴蝶,有我在你还想死?”
“皇上呢?”
“走了。”卢大夫忍着气说。
云淼的眼睛眨巴了半天,好像终于弄明白了卢大夫的话,表情一下子变得失望无比,眼皮垂下来:“那我再睡会儿好了。”
他说睡就睡着了,而且睡得极沉。
卢大夫知道失血会引发疲倦,也不以为意,由他躺着,心想等他醒了再好好教育。
但云淼这一睡却不再醒来。
一天到晚,昏天暗地,怎么叫都叫不醒,若不是呼吸尚正常,胸口还起伏,真让人疑心他已经死了。
三天之后,卢大夫着了慌,实在是没道理呀。治疗很及时很有效,伤处渐渐愈合,全身也没任何异常,怎么就醒不了呢?
仔细观察他的脸,眉心轻蹙,上唇微微翘着,好像对活着这件事极度不满,卢大夫一下子就明白过来:是他自己根本就不想醒!
就算这样,事情发展得也太过离奇了!云淼始终呼呼大睡,一点醒的迹象都没有,为了避免他饿死,卢大夫只好每天用银针把他扎醒,喂水喂饭。
被强制扎醒的云淼极不情愿,通常是眯缝着眼吃上几口便倒头大睡,有时则更为夸张,嚼着嚼着,饭还含在嘴里头一歪就睡着了。这个时候,卢大夫只能掰开他的嘴,把饭抠出来,然后一声声地叹气:臭小子,怎么就这么困啊!
尽管整天躺着消耗很小,但由于吃得太少,他还是日渐消瘦下去。洗澡的时候,卢大夫发现他的肩胛骨都突了出来,像一只鸟。
因为换衣服,卢大夫把他抱在手里,身体很轻,真的像一只骨中空的鸟。原来他的身材是多么的完美呀,骨肉匀称,弹力十足,现在,已经开始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