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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花雕 ...

  •   冬夜,太漫长。
      云淼一声不吭,呼吸平稳,但卢大夫知道他并没有睡着。
      柔韧的身体隔着衣服传递来温暖和安心,卢大夫如今已经习惯了和他挤在一起睡。
      像儿子,像弟弟,可惜他都没有过,其实,也许更像曾经的她……
      搞不清何时起,冷漠和痴狂被他莽撞地搅碎,迷乱和惆怅也再没功夫去想。忘却不快、珍惜当前,体会一点一滴的小快乐,真的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呢。我愿意这样,不知道别人愿不愿意呢?
      卢大夫今晚突然很想发疯:“云淼,起来喝酒吧。”
      云淼沉默片刻,惊喜道:“卢大哥,原来你也没睡着?”
      “是啊,既然都睡不着,就起来喝酒吧。”
      云淼干笑:“呵呵,真的假的?我还以为你睡了呢,你不要歇着吗?”
      卢大夫坐起来:“你何时这么关心起我来了?哪次不是谈兴上来硬扯着我不让我睡。”云淼平时就是个话痨!
      云淼看他这样,也一下子起身:“不是,今天我以为你累了呀。”
      卢大夫纳闷:“你怎么知道我累了?”
      云淼道:“你今天不是出诊去了吗,我看你的靴上粘了那么多泥,定是走了很远的路……”
      天哪,他什么时候竟如此体贴了?卢大夫简直想马上敬他一杯。
      “你不会把靴子也给我刷洗了吧?”
      “那倒没有。靴子脏了你大可以再买一双,人累坏了可就没有了。”
      “我就知道你没有那么勤快……好了,起来喝酒如何?”卢大夫目光炯炯地看他。
      “当然好啦。”云淼一拍被子,“来到你这里就没再喝过酒,我还以为你不会喝呢。”
      卢大夫穿衣服下床:“我不喜欢喝,并不代表我不会喝,不代表我没有好酒。”
      云淼兴奋地跳下床跟着他:“你有什么好酒?”
      卢大夫推开靠墙的一口箱子,用手一提,一个盖子应声而起。
      云淼大喜:“地窖?没想到你还有密室啊。”
      卢大夫伸手进去,提了两个坛子出来:“什么密室,不过是方寸之大的地窖而已。”
      云淼忙着拉开桌椅:“快让我看看。”
      卢大夫手按在坛子上:“云淼,你是酒鬼吗?”
      云淼抢过坛子:“我不是酒鬼……”手起封开,“我是酒仙呢。”
      他凑在坛子上一闻,道:“卢大夫啊卢大夫,你不会把药引子拿出来了吧。”
      卢大夫忍不住在他头上一敲:“乱讲。”
      云淼笑道:“凑合喝吧。不过,现在的达官贵人不是都时兴饮‘大酒’吗,都说蒸出来的酒更老更香呢,你藏那么严实,我还以为是泸州来的佳酿呢。”
      卢大夫横他一眼:“早知道就不该拿出来给你这没见识的喝,可不玷污了我这酒,得了,我还是封起来再放进去吧。”他说着作势将酒拿起。
      云淼连忙拦住他:“别别,我是跟你闹着玩的。黄酒可不也有上好的,绍兴越酒行天下,更何况我们江南人就爱这一口呢。”
      卢大夫这才放下,笑道:“那你猜这是什么酒?”
      云淼煞有介事地拿起来看看闻闻,道:“坛子黑的,不是女儿红,那就是花雕了。”
      卢大夫倒也诧异:“你还真懂?”
      云淼大笑:“我是瞎猜的,难不成对了?从前常跟客人去陪酒,喝得多了也知道些。”
      卢大夫点头,端了一盘冷菜来,将酒倒入注子,在注碗里温着,道:“这是我在扬州老家时一个病人送给我的,当时说是越酒里最好的一种,水量少而饭量增,在家封存了六十多年呢。刚才你看了没?那澄黄里都泛了深红了。……扬州离绍兴远,更觉得贵重稀罕些,还一路带了过来。”
      云淼望望那热水里的酒,道:“卢大哥,好好的你怎么不在宫里当御医了呢?你是跟着朝廷迁过来的吗?既然出来了,又怎么不回老家,反倒自己孤零零住到这里?”
      卢大夫心头一紧,没有回答,把酒分别给云淼和自己倒上:“热了。我不喜饮酒,要喝也就喝些米酒,所谓的大酒,伤肝伤胃,喝了无益,这酒温和适度,富有养分,可以消除疲劳,健胃养胃,喝一点也有好处。……”
      云淼看那酒,果然澄黄带红,透明晶莹,香气芬芳馥郁。他把酒一饮而尽,道:“人家都说酒是忘忧物、扫愁帚,我也只把它当水喝,偏偏就你是大夫,三句话不离本行,喝个酒也要说出一番道道来。”
      卢大夫一笑:“你要不说,我还刚想劝你便是这酒,多喝了也不行呢。”他也把酒干了,叹道:“真是甘甜醇厚的紧了。”
      二人你一杯我一杯,不知不觉中一坛酒竟然见了底。卢大夫也不再说多喝酒不好了,一改往日矜持模样,拿酒杯敲着桌子,连连道:“好酒,好酒。”
      云淼更不用提,时而举着杯子左摇右晃,时而如一摊烂泥般趴在桌上傻笑。
      “云淼,你醉了?”
      “没有!我像醉的样子吗?这一点子酒!我看你才醉了。”
      “我可没醉,我清醒的很。”
      “那你说皇上好不好?”
      卢大夫沉思:“皇上这人……不怎么样。”
      “哈哈,你醉了吧,你敢诽谤皇上,要杀头的。”
      “ 哼,我从来就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不像你……你要告发我,巴结他,尽管去……”
      “我也不怕死!我告你干嘛,你待我那么好……再说,你又没说错……”声音渐渐低下去。
      “云淼!云淼!”
      “做什么?”
      “你怎么不说话了?”
      “……卢大夫,我在想,你有喜欢的人吗?”
      卢大夫看着他,努力地想:“过去……好像有,现在……不知道。”
      “哈哈,你比我还傻,你连喜不喜欢都不知道。我有!我喜欢皇上!喜欢他,很喜欢……”
      卢大夫把酒杯砸过来:“可惜他看不上你!我看出来了,他喜欢的是那个三皇子。荒唐呀,他竟然喜欢自己的弟弟,有悖人伦有悖人伦……荒唐,世上的事真是越来越荒唐!”
      “你把酒都洒了……是荒唐,怎么会又冒出来一个酱蝴蝶?长得好又怎么样,身份高贵又怎么样,还不是死了……卢大哥,别救他,能救也不救他!”
      “我倒是想啊,赶紧救活他,送走,一切都清静了,你说,你说能有什么办法?要不,我给他换一颗羊的心脏?”
      “哈哈,哈哈,羊的心脏,那他会不会咩咩叫呀,哈哈,原来你这么坏,对,我早知你坏的很,你把小雨点的腿弄成那样,没有仁慈之心……你原来还做过什么坏事,说,说……”
      “住嘴,不要冤枉我,不要冤枉我!它本来就是那样,而且,我是为了救人……我没做过坏事,从来没有,我从来没有对不起自己的良心,……我是大夫,我会救你,我怎么可能不救你,无论如何我也没想过……”卢大夫似乎陷入了胡言乱语阶段。
      “你在说什么呀?”云淼摇摇晃晃来到他身边,想要开启另一坛酒,“再来。”
      卢大夫抓住他的手:“等会儿,你听我说,我真的没有不想救她……”
      “你说啊……”云淼不耐烦地道。
      卢大夫强行把他按到凳子上:“你好好听我讲。……她是我的妻子,原来的妻子,十八岁就娶进门的妻子。……我有两个亲姊姊,早就嫁了出去,所以父母大人把心思全放在我身上,精挑细选,为我娶进了据说是宝应城最美的姑娘。她确实很美,美到你不可能不动心,不可能不喜欢。所以那时,我喜欢她,爱惜她。后来我被推举进宫当御医,把她带到了汴梁,再后来,她又跟我来到临安。我们一直没有子嗣,父母很着急,我却无所谓,也许是我已经习惯,也许我的心思总放在医术上。她依然那么年轻俊俏,美得咄咄逼人,我却没发现,这美已一天天离我远去。……我无法适应宫内阴暗压抑的生活,辞去了御医的职务,回到家乡。她每天都和我别扭,我不知道是因为我放弃了优厚的待遇和前程,还是父母对我们的抱怨和催促,与或是我让她失去了原有的自由……她终于逃跑了,和宝应城的一个大财主私奔,走的干净利落,无影无踪。”
      “这事传得沸沸扬扬,我可以忍受别人的非议和猜测,忍受带有讥讽意味的同情,父母大人年岁已高,他们却不行。家父病故,老母卧床,我头一次发现,自己的医术其实是那么无能为力。我早就该知道,我治得了病,救不了命……更改变不了人心……”
      “那时我就想要离开,可是母亲的情况却不允许,于是我忍耐着留下来,直到再次看见她。不到三个月,她就回来了,走的那么决绝,来的却也那么突然。她爬进我的门,脸上、身上都是血。大财主其实是个山匪,不知为何他们发生了龃龉,她逃出来,又被他追上,砍了数刀之后,扬长而去。她的家人恨她丢脸,不去管她,也不去报官,她便来到我的家。”
      “我恨她吗?的确,我也恨她,恨到爱意荡然无存,恨到连类似于她的身影都会反感。可是我终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去,我真的是尽全力了。我没能把她救活,因为她伤势太重,失血过多,临死前,她失神的眼睛透出怨恨,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是故意的。”
      “你说,她有什么资格这么说我,有什么资格这么冤枉我?我再恨她,也没有一丝想害她的意思……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接下来的风波,让母亲与世长辞,我再也没有留在扬州的必要,便收拾行装,回来临安,回来这个有些熟悉,有些安静的地方。……”
      卢大夫说到这里,看到面前的云淼眼神扑朔,摇摇欲坠,便道:“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嗯。”
      “你不要老摆出一副勾引人的架势,行不行?”
      “我没有。我很正常啊,我勾引你做什么?”云淼迷迷糊糊地道。
      卢大夫有点恼火,在他脸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记:“你听见我说什么了没有?”
      云淼举起手使劲在面前一挥:“打我?你打我?我现在不是小倌,你不要以为你是皇上我就不敢打回来。”随后,他就扑通一声倒到凳子底下去了。
      卢大夫迷惑地看着云淼在自己眼前消失,摇摇头又去倒酒,却已倒不出一滴,他抖着手去拆另一坛,自言自语道:“我难过,我难过不是因为她死了,而是因为我没能救活她。我是个大夫,怎么能谁也救不了呢,那不是个废物吗?所以我要好好研究,我要治病救人,我其它什么也不干……我有钱,我都还没来得及告诉她我其实也有很多钱……”
      他趴倒在桌上,也没了声音。
      两个人,是真的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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