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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叁(完) ...

  •   清净安宁的丘勒少见的热闹起来,十里红妆铺满,就连道旁树木都系了红色丝绦,迎风舞动时叫人眼晕。
      族长嫁女,举族欢庆,歌声盈耳,酒香扑鼻,过往族人的脸上皆是盈盈笑意。一位是族长的千金,一位是拿回螭镜的勇士,郎才女貌,天赐良缘。他们都这样想吧。
      是在何时,京城某处也有铺满的红妆,我穿了凤冠霞帔,满怀羞涩的等郎淳来迎我。可他却失踪了,然后他迎娶了另一位红妆嫁衣的女子。
      我千里迢迢寻来,只能见证他们的婚礼,看他执别人的手,对着天地神灵许下誓约。
      然后,只能道别离开吧?
      这场千里之行,原来只为道别。
      头一次觉出酒中的苦涩滋味,我孑然坐在席间,观看别人的热闹。
      人群里,他的眼神瞟过来,乍触即分。
      直至沉醉被归儿扶回家中,郎淳也未曾找过我,关于这场婚礼,他没有只字片语的解释。唯有离别时他远远的回望,隔着熙攘喧闹的人群,久久不曾挪开目光。可离了那么远,我又如何读懂他眼中的含义?

      宿醉醒来时头疼欲裂,就连眼睛都干涩疼痛,头痛昏重得厉害。恍惚想起昨夜万籁俱静,我独自爬上屋顶吹着冷风遥望,依稀能看到郎淳的方向灯火未灭。
      那是灯笼的亮光,还是花烛在摇曳?郎淳会在迷离烛光中掀起盖头,也许会惊艳于女子精心装扮的容颜,于夜色中带出一抹温柔。可那女子不是我。
      回屋后就着月色又饮了几壶酒,似乎是哭过吧?
      睁眼躺在床上,思绪一片空洞茫然。归儿来去门口几次,终是没有打搅我。心里渐渐泛起些暖意,我爬起来洗漱吃饭,将残余的伤感驱逐殆尽。
      不能再这么没出息。
      没有了郎淳,我依旧能活着,回到熟悉的京城,呼朋唤友斗酒听曲,怕什么呢?
      傍晚时分有故人归来,是符锦,手中拿了面螭镜。
      他的笑容明媚如初,见了我时哈哈笑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京城的青年才俊如云,回去哥哥就给你物色!”
      “你物色的人,我未必看得上眼。”一见面就斗嘴,倒是令心情好了不少。
      符锦嘿嘿笑道:“那我就勉为其难,娶了你罢。”
      我撇嘴不理他,拿了螭镜把玩。
      镜子以厚重的青铜铸就,镜面磨得十分平滑,带着几分古旧味道,背面则是盘于云间的螭,诡秘而令人心生敬畏。
      这就是郎淳心心念念要拿到的东西?我将螭镜还给符锦:“真的假的?”
      “不知道。”符锦耸肩,“郎淳给了我两面镜子叫我挑,长得完全一样,我如何能分辨真假?”

      误服酒菇之后睡了一个月,身体毕竟虚弱,不能长途跋涉。我便先住下来将养身体,打算康复后与符锦回京,归儿听郎淳讲过京城风物后十分倾慕,打算跟我同去,我自是乐意。
      丘勒复归平静,我每天和符锦外出闲逛,将此地异景奇物看遍,只能感叹造物神奇。
      那日闲游归来的路上,正与符锦打闹,迎面走来郎淳与云娜,云娜刻意挽了郎淳的手臂,亲昵无端。
      雀跃的心陡然冷却,符锦一把揽住我的肩,迎上去招呼:“好久不见。”
      郎淳面色有些苍白,表情不见波澜,朝我淡淡道:“身子恢复了?”
      未等我回答,符锦抢着笑道:“何止恢复了,这几天上蹿下跳成了脱缰野马,都玩得乐不思家了。”
      郎淳欲待说话,云娜在旁抢着笑道:“美景佳人,符公子好福气。”
      符锦呵呵笑道:“是我幸运,用几辈子的福气才能换得她的亲睐。”说罢朝郎淳抱拳道:“这段时间多承照顾,过两天我们便回京,等我摆喜宴时欢迎携尊夫人光临。”
      郎淳依旧是面沉如水,只道:“恭喜。”转而向我道:“嫁给他,也好。”声音几分沙哑,透着点虚弱。
      符锦大概是被我暗中掐疼了,便忙告辞。
      擦肩而过,我分明看到郎淳的身子晃了晃,走得远些,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陡然想起他苍白的脸色,转身回望,便见云娜扶着他靠在道旁的树干上,看起来似乎体力不支。
      符锦不许我多看,拉着我便走,嘻嘻笑道:“夫人快走,再看我就喝醋了。”
      我一拳捶过去,斥他:“刚才胡说就算了,现在还贫嘴!”脑海之中,郎淳那张苍白的脸却挥之不去,不过隔了七八天,他明显憔悴了很多,看方才那情形,他是病了?

      再得到郎淳的音讯是在十天之后,彼时我正与符锦准备行囊,打算带归儿回京。
      消息是归儿带来的,她巴掌大的脸上皆是泪水,一进门便扑到我怀里,哭道:“郎哥哥他,去了!”
      “去哪里了?”我愣了一瞬,陡然反应过来归儿说的是什么,心瞬间狂跳起来,我扶着归儿,手在发抖:“你是说他……去了?”
      归儿满面泪痕,点头道:“那边已经在治丧了。”
      意识有片刻停滞,脑中空白无物,只是觉得自己开始发抖,手臂指尖、腿足发梢,乃至心肝五脏都在抖,仿佛一个不慎就会分崩离析。
      待清醒时,人已到了族长家门前。
      一月之前,这里挂满了红帐灯笼,而今喜气还未褪尽,便代之以白色帐幔。满目的惨白中,往来的人摇头低叹,脚步匆匆的准备丧事。
      我冲进门去,也无人阻拦,直至灵堂才停下脚步。诵经声与云娜的哭声一起入耳,黑与白交织的世界里,眼前牌位上字迹分明的写着“郎淳”二字。
      厚重的棺木停在堂中,无声得令人窒息。
      手脚似乎又抖了起来,目光仿佛能穿透棺木,看到郎淳熟悉的脸。曾经那样神采飞扬、温柔明朗的他,才动京城名冠朝野,如璀璨的明珠夺目。如今呢,他是如何模样?
      最后一次见他时,我还在怄气,放任符锦去刺他激他。那样仓促的会面中,我甚至没有同他说只字片语,只是那一擦肩的眼神交汇之中,才流露几分流连。那时他已在抱病了吧?
      泪水肆虐,眼前水雾朦胧,经幡舞动,招魂的铃声响起,夹杂着远处孩童嬉闹的笑声。
      生与死,从未如此鲜明地摆在一起。
      胸口闷得快要窒息,我立在灵前,痛哭失声。

      郎淳并未按丘勒的风俗下葬,而是按他的遗嘱送到了神女处。
      我失魂落魄了好些天,每日与归儿坐在石桌边相对无言。这里曾是郎淳的家,一器一物皆带着他的气息,偶尔抬头,仿佛能看见他站在竹篱外,戴着斗笠朝我微笑,问我“休息好了?”
      那份笑容与声音,我永难忘却。
      耳边有人唤我的名字,是名幼童在说话:“神女想见你。”

      九阙之内诸多部落,最神秘的便是神女,只有各部落的族长方能求见。
      在幼童的引领下穿过重重迷瘴,眼前是一处空旷的原野,鳞次栉比的建筑十分诡异,墙壁上绘着种种奇异的画面,仔细看去,仿佛能感受到生之灵动,死之静穆。
      有位身着黑衣的女子缓步走来,拉着我走到一间低矮的殿中,漆黑的墙壁依旧绘满了诡异的图画,空荡的殿中有一处高台。高台之上长明灯在燃烧,映着横躺在台上的男子的脸。
      是郎淳!
      呼吸有片刻停顿,我定定瞧着他,熟悉的眉眼宛若生时,唇角还噙了一丝笑意,令人想起那年春郊踏青,他纵马暂歇时回首微笑,那份惊艳明朗,黯淡了四野明媚的春光。
      我有些结巴:“郎淳,他还……活着?”
      “不算死,也不算活。”神女的面目被黑纱遮住,声音平静如水,将些往事讲与我听。
      那时我被风卷走,郎淳四处寻找无果,只能求丘勒族长带族人一起搜寻。族长应允,但条件是让郎淳娶云娜为妻。
      而后我被寻回丘勒,却因误服酒菇而无活命的希望,是郎淳苦苦哀求,让神女答应救我。然而生死轮回不可妄动,神女便也提出了条件——螭镜被带离九阙时后失却灵性,神女要以郎淳的魂魄为祭,方能寻回螭镜的魂。
      郎淳没有拒绝。
      然后,郎淳迎娶云娜,服用了神女的药物,日渐虚弱直至沉睡。
      我摸着郎淳的指尖,没有死者的冰冷,亦无生者的温热。心跳动得极缓极缓,我问神女:“那他会否醒来?”
      神女摇头:“不知道。”
      九阙中确实流传着种种秘术,然而关于生死魂魄,哪怕是被奉为神明的她亦无法给出答案。
      我退了一步:“那他还有醒来的希望吧?”
      神女点头。
      我便微微笑开:“那么,可否允许我在此等他醒来?”
      神女依旧点头,然后离去。

      空寂的殿中只剩下我和郎淳,时间似乎停住不再流逝,我握住他的手,过往的许多画面在脑海中缓慢流动。
      他在喜宴上与我的目光乍触即分,心里大抵慌乱不忍。
      他隔着人群远远望我,于灯火阑珊之中,也许寂寥落寞。
      他苍白着脸,对我说“嫁给他,也好。”彼时郎淳也不知能否醒来吧?所以决然娶了云娜,让我嫁给符锦。
      那时我并没有说,如果不是他,我宁可终身不嫁。
      如果不是他,那袭鲜妍嫁衣,便会失却所有的美丽。
      如果不是他,情爱于我,了无意义。

      (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叁(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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