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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狐狸 ...

  •   李祐插袖抱胸,蹲在地上烤火。李恪靠在亭柱上,折起袖子擦拭佩剑。他的剑不一般,不是平常世家子弟佩戴的那种雕花繁缀的装饰物,是一柄真正的好剑。一块寒光飒飒的铁石,特意找最好的铸剑师锻造,出锋后简直有一道冷冽的剑意。

      有动静,李恪抬起头,来人着青色袍,向他行礼,然后转向李祐,挨在他耳边说什么。李祐飞了下眉,目沉沉地酝酿着,笑着站起来。那人遂将外面两匹马牵过来,示意李祐踩他肩膀上马。

      李恪好奇,“去做什么?”

      青衣人视线转向李祐,征求他意见。李祐先上了马,掸了掸下摆,“闲着也是闲着,先试试手。”朝那青衣人一指,“这是昝君谟,马上好手。林子里我设了陷阱,三哥不如一起去看看?”

      “也好。”李恪去牵自己的马,长剑绑在腰上,锃亮的剑鞘衬着黑色骑装,他□□良驹亦精神高涨地抖了抖鬃毛。他对李祐口中的马上好手很有兴致,骑马与他并头。昝君谟已有四十五六,像是军伍出身,单手扣着缰绳,一手擒巨大黑弓。李恪上下看了看,哦了一声,恍然大悟,“你是那个传说会啮镞的昝君谟!”李祐瞪着眼睛,“三哥听说过他?”

      “传说能闭目射箭,志口中口,志目中目。”李恪盯着昝君谟,扬起头,“如何?你能么?”李祐笑笑,“怎么不能?”说罢指着岸边一处茅草斜掩住的地方,“那里断腿的三只狐狸,我要最中间的左眼。”

      从他们所站的位置,只看见杂草和发出冷光的冰面,李恪左瞧右瞧,也看不见什么狐狸的影子。但李祐随便一指,昝君谟就真搭上箭举起了弓,李恪咳嗽两声:“得蒙上眼睛。”李祐叫昝君谟照做,昝君谟便从袖子上扯下一片,两头绕到脑后把眼睛遮住。那地方距他们也得有七十来步,昝君谟偏头像在听风里的声响,弓箭左右移动,对住一个方向就不动了。

      确是李祐指的那地方——昝君谟一直屏住呼吸,李恪也跟着屏住呼吸,随他箭一飞出,他几乎同时跟着跃马出去,到箭落下的地方,原来真有一窝小狐狸,不多不少正好三只,昝君谟的箭已经插进当中那一只的左眼里,鲜血肆流。

      情状实在可怖,李恪忽然明白这就是李祐所说他们设下的陷阱。三只狐狸幼崽都是人为弄断了腿,有一只尤其奄奄一息,淹在地上它自己的血泊里。他一走近,踩在乱草上发出窸窣的声音,一道黄色影子就蹿出来瞠目龇牙拦在面前。

      一只硕大的狐狸,大咧开嘴角,露出尖利的牙齿,从喉咙底发出嘶嘶的叫声。眼珠子涨成暗褐色,甚至还有一点红,竖瞳一线阴恻地盯着他的眼睛,一瞬间,巨大的震惊和莫名生出的恐惧叫他想要后退。李恪不由自主地吞咽口水,五指更紧地握住剑柄,迎着狐狸视线顶回去。

      李祐已到,昝君谟跟在他后面,下马缓步走来。李恪先是感到意外,接着了然,昝君谟不必着急确认,他当然知道自己例不虚发。李祐见着这狐狸也是一惊,但马上拍着手掌,转头笑:“真把大的引出来了,你的主意果然不错!”

      昝君谟没有答言,狐狸倒是通晓人言似的,转头盯住了他。背脊高拱,尾巴也笔直戳在地上,它满眼都是冰冷的戾气,前腿蹬在地上,疾冲出去。

      距离太近,昝君谟没法挽弓瞄准,只持箭做劈、刺、砍的动作。狐狸已经疯了,偏偏躲闪极快,叫他怎么也刺不中。一轮下来,两边都十分气息不稳,李祐退到李恪身边,从马上拍拍李恪的肩,“三哥……要不,要不我们先走?”

      他一动,狐狸忽然改变目标扑过来。李恪急忙用剑鞘一截,向外一推把狐狸打翻在地上。它真是疯了……明明重重摔在地上,却半点不耽搁地后腿一蹬又跳跃过来,全不知道疼。“燕王蜀王,你们先走!”昝君谟手持双箭从后面摸近,狐狸转身向他低吼。“快!”李祐伸出手,李恪也不犹豫,借力跨到马上。“驾!”李祐赶紧打马,慌不择路,冲进林子更深处。

      他们冲出许久,那边杂乱的打斗声呼喝声或者狐狸尖锐的鸣叫都听不到了,发现走到这一片已到畋猎范围的边缘,更远一点的地方几乎杳无人迹,树更深更密,凋敝的树枝分不清你我,都堆挤在一起,地上是枯死的野草和不知什么动物的粪便。

      李恪下马,走了几步,听到微弱的呻吟声。他寻着声音来源去,李祐喊住他,“三哥,你去哪里?”“那里好像有人……”李恪琢磨不透,“去看看?”他说着抬脚就走,李祐跟上去,才一绕,从旁边就撞上别人,竟然是李泰。

      他独自一人,却有两匹马,李恪问:“太子呢?”李泰沉下眉,提过身前一匹马的辔头道:“这是太子的马,它把我带来的,可还没找到他人在哪里。”呻吟声时有时无,越走近,越听见那人勉力挣扎,与枯枝败叶摩擦的响动。“哥?”李泰试着叫,心里没底,不至于真是李承乾吧。

      见到他了,瘫软着仰面在地上,有一侧衣服都蹭烂了,右腿血糊糊的,捕兽夹子还咬在小腿上。李承乾大口喘着粗气,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听见人来的动静,向上伸出手。

      “哥!”李泰叫起来,要跑上去。

      “等等!”李恪拉住他,“看地上铺的那些秸秆,像是狩猎的陷阱。”李泰四下看顾,犹犹豫豫将迈出的步子撤回来,“那怎么办?”“五哥呢?”李恪向后看,李泰也喊:“李祐!”

      李祐在他们身后十几步后,隔着乱糟糟的一丛竹子,一听见他们喊,立刻要打马出来。他的马低下头拱在竹从里撅笋,他硬是揪着缰绳拔起马头,兀地,看见褐色一道影闪过,联想到刚才的黄狐狸。

      “恪!三......三哥!”李祐慌张地叫,“这里还有一只狐狸!“

      李泰摸不着头脑,李恪却张大了眼睛。李祐驾马从后面冲出来,朝着他们越来越近,李泰匆忙退到一边,扫见地上的秸秆,从背上渗出一层冷汗。李恪拦在马前面抱住马脖子,李祐愈是慌张的勒马,马脖子一偏,又把李恪甩到了一边。

      马终于在陷阱边缘停下了步子,正在这时,一旁伺服许久的褐狐终于冲出,故技重施咬住马的前蹄,李祐连人带马同那狐狸一起前倾。秸秆下霍地张开大口子,黑魆魆的洞口露出来,李承乾也随着倾斜的地面翻进深坑里。

      “祐!太子!”李恪大喊。“哥!”李泰也喊。

      这个坑有两人多高,李承乾有重伤,李祐年纪小,根本派不上用场。坑里传出马蹄乱刨的声音,还有一声声马叫,一会儿听见李祐站起来,刀刺肉的闷响。马的动静就弱下去,听见有人大口的呼吸声,颓然失力跌坐下来。

      “三哥快救我!”李祐带着哭腔,仰脸望着坑外的李恪。倒在一边的马被戳了几十个洞,李祐恍恍惚惚的,好像怎么也平静不下来。他又怕又累,举起袖子抹脸,沾一脸的血,低着头看着衣袖上的血渍哭。

      “你看看太子如何了?”李恪问。

      他于是踉跄爬起来去看李承乾,他死死闭着眼睛,真像没气了似的。去碰他鼻息,还好,还有呼吸......李祐靠着坑壁缓慢滑坐下来,直愣愣看着前方——马的血,他自己擦破的裤子和衣袍上沾上蹭上的血,还有李承乾愈红愈暗的浸透了鲜血的伤口——“三哥!我要出去!”他躁狂着,接近嚎叫一般呼吼,“三哥!三哥!”

      “三哥,怎么办?”李泰也没有了主意,“你瞧太子,他好像快要......”“只是昏过去了,快想法子救他们出来要紧。”李恪深吸一口气,缓缓说。“嗯......那怎么办?”李泰等他的话。

      李恪探身向前望,“太深了,一个人绝爬不出来......”他话有未尽,收回视线。李承乾猛然嗽出来,从口鼻吐出血,居然醒过来,奄奄一息半垂着眼睛,看见旁边的李祐惶恐带泪的面目,上下左右转了转眼睛。“我,还是……掉下来了……”

      “他醒了!”李祐高兴地叫。

      李承乾尝试坐起来,但五脏都热辣辣地疼,他的腿……腿受伤的地方反而冰冷,只是发胀,太无所谓了,可或许——他不敢想下去。仍旧只能躺着,勉力抬起头,低声喊:“去找人来。”

      也只有这么办,但李承乾的伤太重,腿上的血止不住,湿乎乎的甚至看不清伤口有多深,再者吐了血,大概几次摔倒震到五内,外面的伤更不知凡几。还有李恪他们看不到的,先前被马踩踏的另一条腿。李承乾自己觉得还好,不过是昏迷醒后一线错觉,他看起来其实如一张白纸,气色暗沉,眼眶下青紫色的脸没有任何血色。

      “要么……”李恪想了想,对李泰说:“泰,由你去叫人来。带上太子的马,它能认路。”李泰点点头,匆匆上马,又回过头:“那你呢?”李恪催促他:“快走,更要快回!我就在这里等!”

      李泰走了,李恪到坑前,趴下,伸出剑鞘到李祐面前。“喏,抓住,我拉你上来!”李祐踩到马尸上,向上跳,能抓到,只是使不上劲。李恪叹了口气,挠挠头,忽然下了什么决心,又往李承乾方向看了一眼,掀开外衣抽出腰带,一头在最近的树杈上绑好,另一头连着剑鞘。他把这截简易的绳索向里扔进坑里,接着鱼滑似的顺着一壁也溜进去。李承乾冷冷看了他一眼,微微侧过头,嘴里说:“蠢蛋。”李祐也汪着泪,不解:“三哥你下来干什么?”

      李恪抱着手臂歪着嘴角一笑,随便在地上捡起一根秸秆。他外衣敞开,里面衣服也折腾得乱七八糟,手上散漫地攥着,一晃一晃的,甚至有些痞气。李承乾骂了他,他一见他受伤的狼狈相就解气,也不发难,凑近他脸前更欢畅地笑给他看。

      “李恪!”李承乾咬牙切齿。李恪横持秸秆贴在他脖颈上,半开玩笑:“别动啊!小爷我特意下来替你包扎伤口,要是乱动……”他斜了斜系在头顶的剑鞘里的剑,“叫你老是骂我疯,今天倒可以疯给你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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