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宣纪事之步步为营》李克用程敬思

6、第 6 章

　　九月初一日，原内务府广储司主事姚光远在菜市口问斩，消息一出，临街的酒楼二楼包间预定一空，午时三刻问斩，不到辰时，京城老百姓就把菜市口围得水泄不通。□□一年的死刑犯不过百余人，京城砍头的多为不肖的官员，百姓自是乐得看个热闹。
　　离那行刑之地不远处有家绸缎庄，名为“正荣”，乃是西宁侯沈家的产业，里面的伙计到掌柜的也俱是侯府的家奴。今日菜市口有人问斩，来逛街的人也比往日多了几成，伙计们直忙得脚不沾地，过了午时，这人潮才算退去，众人也得空喝水吃饭。伙计中单有一个名叫王恩的，年约十二三，本是西宁侯府大管家的独子，三年前就被送来绸缎庄当学徒，因识文断字，已经开始跟着账房先生学管账了。
　　过了晌午，有买主上门提货，王恩便跟着去送货。地方也不远，就隔着两条街里的胡同，完事还得了十文赏钱。回程时走叉了路，正在一个丁字路口犹豫之时，眼前经过辆青帐骡车，一阵风吹过，车上窗纱飘起一截儿，王恩扫了眼，车内是位小姑娘，他只觉得几分熟悉，再想着仔细看下，那窗纱又落了下来，
　　骡车走了不远便停在一处大杂院门前，打车内先下来位丫鬟打扮的女子，相貌平平的，看着却极为利落，放下脚蹬，车内的小姑娘才下来，只是此时已戴上纱帽，悄悄跟在后头的王恩怎么也看不清小姑娘的容貌了。
　　王恩就装成路过的，打大杂院门口经过，瞥了眼，这才想起来，里面是贩卖罪臣子女奴仆的地方，唤作“恩再堂”，此刻那小姑娘眼瞅着要进二门，不经意间露出了左腕子上的手绳，竟是黑色的，手绳上打着几个结，似是嵌着瓷片，在阳光下泛着釉光。王恩年纪虽不大，一看到这手绳，脸上已变了颜色，手绳的样式甚是特别，他在多年前，见过。

　　天擦黑，王恩回到西宁侯府后街上自家的三进小院，别看他家是侯府的家生子，可这管家竟比府里一般的主子还要体面，自家也买了奴仆。王恩忙遣了小厮去侯府里递话，请父亲回家一趟，等到他给祖母、母亲请完安又用过晚饭，侯府大管家王贵荣也姗姗赶回，身上还带着几分酒气，与侯府素有来往的古玩店掌柜的生辰，请王大管家赏光吃席面。
　　王恩忙伺候父亲梳洗，又沏了壶酽酽的花茶，屏退下人后，就把下午自己的所见所闻仔仔细细说了一遍，说道那小姑娘腕子上的黑色手链，王总管的酒也彻底醒了，听完竟也是出了身冷汗，“你当真没看错那手链的样式？”
　　“爹，那手链的样式太特别了，儿子绝对不会记错，满府只林夫人和大小姐不戴镯子，只戴黑色手绳，当初大少爷周岁礼，林夫人专门送了条这样的手绳，上面有六个瓷片，儿子那日陪奶奶进府给老太太请安，记得清清楚楚，去茅厕偶然听见大太太的陪房妈妈抱怨林夫人的礼太轻了，大太太却道那瓷片是北宋的钧瓷，一片就值千金，纵然日后家道败落，靠着这瓷片就能一辈子吃喝不愁”。
　　“是啊，家有千财万贯，不如钧瓷一件，大概这世上也只有林家能送出这等大礼。林夫人的嫁妆究竟有多少，就是侯爷也只知一二，新夫人老盯着库房那点东西，到底是个眼皮子浅的，恐怕大头都安安好好在外头呢”。
　　王恩垂首而立，他年纪虽不大，却深知侯府内宅里的吃人不吐骨头的腌臜事，“儿子总觉得如果真是大小姐，侯府怕是要永无宁日了。林夫人宽厚，逼急了也能用出那种手段，可都说大小姐脾气秉性像极了贤妃娘娘”。
　　十年前，西宁侯是大爷沈文山，沈文海还只是没有爵位的二爷，林大小姐过门时嫁妆足足抬了一百二十八抬，每一抬里都压着张六百六十六两的银票，据说银票都是林二小姐给姐姐预备的。
　　林氏入府后的日子起初还不错，可沈文海是个喜新厌旧的，又偏爱那些妖娆的女子，大小姐出生，林氏伤了身子不能生育，沈文海就纳了三房侍妾，没过多久又说要纳一房可以上族谱的贵妾，还以无子为由要休了林氏。本朝律法，被休的妇人只能带一半的嫁妆回家，沈文海这是盯上了林氏的嫁妆。这门亲事是老侯爷在世时定下的，沈老太太本就不甚满意，见儿子有意休掉林氏，自然乐观其成，更何况林氏的嫁妆也让她颇为眼红。
　　第二日一大早，林二小姐登门，当着沈家所有主子的面，把那一百二十八张的银票一张张烧了，沈二爷说要告到衙门去，可林氏的嫁妆单子上根本没有那一百二十八张银票。
　　三日后，林二小姐入宫备选，沈文海以为机会终于到了，可也是从那日起，西宁侯府所有的铺子田庄一家家出了问题，等大爷沈文山得知消息匆忙从辽东返回京城时，偌大的侯府眼瞅着连下人们的月银都发不出来。此时林二小姐获封贤嫔，沈家人终于品过味来，连一向刻薄的沈老太太都到林氏面前百般求情，最终沈老太太不得已当着子女的面发话沈家不会休妻，大小姐长大成人婚嫁之时沈府除嫁妆外再陪送纹银一万两。
　　后来，林氏搬到偏院，自立小厨房，不再用侯府一分银钱。四年前，林氏在皇宫里毒发身亡的消息传出后，沈文海还惦记着妻子的嫁妆，可偏院里林氏陪嫁过来的人竟一个也不见了，原来偏院早就开了一扇小门，而库房中余下的东西连同那些紫檀花梨木的家具，都在关键处刻着林家的印记，沈家是想卖都卖不成的。
　　之后，林贤妃的翊坤宫封宫，至今已经四载，连带林氏的女儿、沈家大小姐沈梵音也在翊坤宫中四年了。这期间，沈大爷突发恶疾病世，爵位意外落在二爷沈文海身上，他怕自己无嫡子，爵位再落回大房那边，一年前就再娶广平侯的庶妹为续弦，可为新夫人请封诰命的折子递上去也近一年了，礼部迟迟没有下文，若没有诰命，安氏生下的嫡子就没有请封世子的资格，西宁侯的爵位迟早还要回到大方沈文山的儿子沈东闵身上，沈文海，怕是等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