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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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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了,有理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耐性可以这样绵长持久。等着一个人,哪怕没有点滴的音讯,甚至生死不明,只是凭着一个约定,用分秒的时间去铭记,把等待变成一种仪式。有时候有理觉得,她已经对等待这件事本身开始入迷了。她会恐慌,有一天当原彻归来,她是否还能怀有当时的初衷,不让岁月冲淡了向往?
她也时常回忆起原彻留在她家的最后一日,她允许了原彻爱的请求,更允许他对自己身体完全地占有。夕阳下的相拥,夜幕下的依靠,两人裹在一条毛毯里坐在阳台上遥望远处的夜色。污染的天空看不见星光,能源不足的城市灯影稀疏而暧昧,让人错觉苍穹的夜色被流放至地上,地上的繁华则永久湮灭。
原彻靠在窗台上,难得的神往:“新筑的夜晚比白天干净啊!”
有理轻笑:“是呀!黑色把所有不干净的都遮起来,无论多脏的颜色泼上去,它都不会变,黑得那样倔强,反而显得比白更纯粹。”
“所以政客们才不喜欢新筑吧!”
“你指迁都?”有理许是觉得冷了,更往原彻身上靠了靠,抱着他胳膊,“我不这样想。第三次全球战争,这个国家的决策者们弃都南逃,来到新筑,那是怎样的狼狈不堪?在新筑立都,贻笑世人,又是多耻辱艰难?求和于近邻,乞怜于外强,为了得到维持国力运转的国际援助,交易、贿赂、暗杀、背叛、决裂,政客们做尽了龌龊的事,一切的一切都在这座城市里发生。就算他们能瞒住世人的视听,堵住悠悠众口,但这里的一砖一瓦一沙一石一定都记着。这是城市的耻辱,更是国耻!有谁愿意时时面对心底的阴暗和不光彩的过去呢?所以政客们要逃离新筑,而且是夹着尾巴落荒而逃。”
原彻轻轻推开有理,站起来倚栏凭眺:“可他们忘了对新筑的亏欠。他们走了,卷走了所有的财富去另一座新辟的城池纸醉金迷,留下这里的人们自生自灭。他们忘记了那里,”原彻指点着右手边矗立着的自由广场纪念碑,“人们聚集起来捐赠出家里所有的金银珠宝,好让这个国家有钱向外国购置粮食。他们忘了,”原彻又指着正前方的擎天铁塔,“为了恢复军事雷达的信号,三百七十四个工人死在缺乏安全措施的工地上,无一人申请国家赔偿。他们忘了,”原彻的手移到左前方,“剑川曾经血染十里,沉船过百,不许敌舰入都城。”
话到激昂处,原彻用力握紧了阳台的栏杆,高声颂唱。
谁教儿女作英豪?末世的兴衰一肩挑!
未得巧舌辩曲直,将军志,赋指间一捧沙硝烟里纷飞。
啊,是剑川收集的血泪!
谁教庸庸识忠骨?屈从的眼瞳去蒙昧!
敢与魍魉争盛名,清流义,凭胁下两袖风浊世上染灰。
啊,是剑川撑起的疲惫!
十里曲折填不满上人的欲念空杯,
百年蜿蜒留不住子民的身躯雄魁,
奔腾啊剑川,
你流淌过燃烧的热土,
吟唱出最高音的怆悲!
我们都听到,
我们都听到,
我们都听到,
剑川
啊,剑川
啊——
“啊——”
有理不知何时与他并肩,向着无垠的夜空嘶吼出胸臆里堆积的呐喊。
“占领它!”原彻用力环住有理肩头,拥着她剑指江湖,立意宣言,“既然负恩者抛弃这座城市,那就由我们去占领它。在这里痛苦着、挣扎着、不懈努力活着的我们,真正热爱这里的我们,定将这城市寸缕不遗地收下,死不相让!”
有理仰望身边的爱人,觉他壮如丰碑。
“真够傻缺的!”
——此刻有理站在长途车站的出口外,自说自话拍了下自己的额头,仿佛这样就能打自己一个醍醐灌顶灵台清明,从此变得聪明正直不犯二似的。
胡思乱想间,恍惚听见车辆驶入站内。抬头看清车头电子揭示板闪亮的车次和始发站名,有理立刻兴奋得坐立难安,两眼一眨不眨盯着大巴的车门。
“不是!不是!也不是……”走下一个,有理就否定一个,心情愈发急切。终于——
“阿彻!”
有理跟觅到宝一样在心里热烈欢呼,正待张口唤他,却见紧随原彻身后下来一妙龄女子。性别是男是女本没什么可在意的,问题是那姑娘下车后开开心心拖住了原彻的胳膊,且作拉扯状,热情地邀请着什么。
别看有理平日里彪悍跋扈,尤其工作中更是雷厉风行,真遭遇感情问题,什么勇气呀理智的,都龟缩在自卑底下不敢露头了。自踱原彻有了新欢,有理当即心酸得眼眶泛红,脑补种种怨女的悲惨情状,最后觉得那样实在太失身份,于是果断选择了:拔腿开溜。
不想才扭头跑了两步,但听身后一声力拔山兮。
“你再往前踏一步我就吼你的全名!”
有理心头一哆嗦,不由自主站下了。
“过来!”
脑子里一片空白的有理机械地听从原彻的话,乖乖挪了回来。
原彻不太用力却牢牢地握住她腕子,不阴不晴地问:“那天你说让我以身相许是玩笑么?”
有理怔了怔,一时间没明白。原彻还问:“是玩笑么?”
有理有些恍然,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咬牙恨道:“有哪个女孩子会玩笑到把自己贡献出去的?原彻,你当我什么人?”
“所以啊!”原彻大声喝断她,把自己的手搁在她掌心,“自己的东西不明白宣告所有权的话,我这个附属品会很没有安全感的。我是你的,就像,”原彻将有理的手反握住用力攥紧,“你是我的一样。”
低哑的嗓音伴着亲吻落下,柔柔的却深刻,印在有理心上。
“哇喔,什么情况?阿彻原来这么猛啊?”
“嘘,轻点儿!难得看现场直播,这可比任何言情片都过瘾啊!”
“看样子今天晚上阿彻是不能跟咱一起去嗨皮了!”
“算了呗!咱们双双对对自找自在嘛!”
时隔半年再次被吻得酥了骨头,有理耳中隐约听见一男一女的调笑,勉力撑开眼,余光里扫见,大巴车旁,“情敌”正与一混血男子拥在一起,手牵手,头碰头,笑得温存。
“吃飞醋的白痴!”原彻的唇滑至耳畔,“你是心灵缺爱还是大脑缺钙?”
有理偏过脸一口叼住原彻下唇:“现在什么都不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