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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4Q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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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和?”
高尾一惊,他难道是出现了幻听吗?
明明道子现在还处于昏睡状态中,怎么可能出声叫他的名字。一定、一定是有人捉弄他吧。
“阿和,你东张西望什么呢,我在这里啊。”
他用近乎完全僵硬的动作转头,结果,道子她,真的醒了过来,坐在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坐起来的,脸上的氧气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摘下来,是她自己摘的吧。面色没有了被推出手术室时的那样微白,在他眼前的这位看起来就是个完全健康的人。
他说话也开始有些吞吐:“道、道子,你、你醒了吗?”
这么惊讶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不发出任何声响,消无声息地以这样的状态呈现在高尾眼前,任谁都不会一下子接受的吧。
“啊啊,醒了哦,之前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呢。”
“是吗……”
“话说,阿和,你不想听听我做了什么样的梦吗?”
“你还记得?”
“恩。”
高尾浅笑:“记得的话就说吧,好久没有这样谈话了呢。”他搬了把椅子坐在病床旁。
“这可不是谈话,这是聊天,久违的聊天。”道子也跟着笑出了声。
“好,那就聊天。那么,你的梦要从哪里开始说起呢?”
道子低着头思考了下:“唔……我梦见,我死了。
“我死了之后,啊让我算算,我都忘了文乃几岁了呢,真是不称职的妈妈啊……总是觉得文乃还是只有几个月的样子,怎么也长不大,到现在都要为她不喝牛奶的事情头疼。文乃,四岁了吧。我还真想在自己死之前看文乃进小学,我的孩子带着小黄帽背着小红书包的样子,一定很可爱。我啊,我在梦里看到了,自己的灵魂总是跟着文乃,但是你们都看不见我,一定是因为我已经死了。入学式的时候,阿和还拍了录像,虽然你的摄像水平挺糟糕的,不过特地为了入学式去买了摄像机,如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哦。我看到文乃在学校里交到了很多朋友,老师也很温柔,班级也很积极向上,大家都和睦相处。我想如果她能改掉不喜欢喝牛奶的习惯的话,小学六年,应该能长得很高了吧。
“初中的话,文乃她真是越长越好看了呢,她好像很喜欢田径的样子,哈哈,大概算是田径部的主力吧。虽然阿和你是打篮球的,我是练剑道的,但是都是运动类,真是很好地继承了我们俩的运动天赋呢。
“还有还有,阿和有一天和学校里的老师出去喝酒喝醉了,居然是文乃把你抬回家的。一边扶着你一边说什么‘老爸好沉’、‘一把年纪了别逞能喝这么多啊’之类的话,应该只是嘴上说说吧,比起最后一句‘笨蛋老爸’,前面的都看做是铺垫也不要紧。阿和喝醉的样子还真是像文乃说的那样,是个大笨蛋呢。但我和文乃都最喜欢你打篮球时候的样子,所以我当初喜欢上你绝对不是因为和你在回家路上聊天,在这之前就已经……恩,喜欢你了,在你认识我之前。”
高尾早就已经经不住悲伤这种感情的压力,忍住了夺眶而出的泪水:“能不要说了吗?”
“唔?”
“求你了,道子,不要说了。”
“难道说……阿和你哭了吗?”道子温和地笑着,缓缓地伸出手,放在高尾头顶,“阿和,我会死是早晚的事,干嘛一副不舍得的样子,勇于去接受好吗?”
“不对!道子!你根本不会死!我不会让你死的!”高尾越说越激动,他像是为了证明道子还存在一般,死死地抓住她的手腕。
然后两个人都沉默了。
高尾觉得自己好像在握着一个死人的手,从血管里透出的冰冷,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
“那个,对不起呐。”道子低下头小声地说,“但是做梦什么的,绝对不是骗人的。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这道坎,我真的走不过去,真的。”
“别瞎说……”
“我是认真的!”道子打断了高尾说道一半的话,突然声音力道加大,“我很累的,每天都在忍受那种痛苦。感觉就像被别人抓住要害,然后一点一点侵蚀自己的身体,越来越难受,折磨到我想去死。你只是在一边看着你能明白什么啊?!”
突然被换了一个人格的道子吓住的高尾张了张口,说不出一个字。
道子攥紧床单,眼泪已经不听话地流出来了:“我也想活下去啊,你以为我愿意让文乃这么小妈妈就不在了吗,我怎么可能愿意让你们承受这一切,但是就算我有接受折磨的觉悟我也没有那个条件啊。”她的手敷在左胸口,“这里已经不行了啊。你知道我每天都在想什么吗,我向根本不存在的上帝祈求就算我每天都受这样的痛苦,只要让我活下去就好,我只要看到你们,这些东西都算什么啊!”
高尾这才意识到,她甚至已经去尝试求助完全不是她信仰的神灵,只为坚定活下去的愿望和觉悟。每次来看望时所见的笑容、温柔,他以为他都了解背后的痛苦。
自以为是,他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对于至亲至爱的人他什么也做不到。
“我只要还能看到你,看到文乃……病痛还算什么啊……”
对不起,高尾在心里道出无法开口的道歉,握着道子的手更紧了。
嘀——
一旁的机器响起刺耳的警报声,高尾再抬头的时候,道子又恢复到了带着呼吸面罩沉睡中的样子,刚才的一切都好似梦境,发生过却不留任何痕迹。唯一不同的是原本起伏微弱的心电图成了一条死寂的直线。
“诶?!喂!!有人吗,医生!医生在吗?!医生!!”他按下了床边的呼叫铃,然后又匆忙跑出房间,想在走廊上找到一个医务人员,就算是护士也好。
夜晚的医院走廊,只有他的脚步声。
两分钟后,绿间下达了死亡通知。
什么都结束了,胸口的另一侧为什么会感觉空荡荡的,那里原来装着的谁呢。
那些曾经的回忆,在刚才的一瞬间全都烧成灰烬,而他却在这种时候平静地可怕。耳朵里只有之前因为跑步而加快的心跳声,高尾感觉自己的反射神经在这个时候全都封闭了。
“对不起,我出去一下。”他就这样径直走出病房,让道子和她周围的仪器从自己视野中消失,最好再也想不起来。
——“那个,对不起呐。”
跟我说对不起干什么,有什么意义吗,真的对不起的话就不要死啊。
——“我只要还能看到你,看到文乃……病痛还算什么啊……”
我也只要你和文乃在,我只要你们都在,你们是我的全世界,道子你还不懂吗。
“爸爸。”
是文乃的声音,她在高尾在天台上发呆的时候悄悄地走到他后面。她用往常那样甜甜的声音叫着,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了两步。
“爸爸,妈妈呢?”
高尾回头望着文乃,突然有种即视感,他以前也会回答过同样的问题。
——“小声一点,妈妈累了要睡觉了。时间不早了,文乃也去睡觉吧,快去洗脸刷牙。”
那时,道子还在。
他蹲下来让自己和文乃平视,轻轻地抚摸着文乃的头,努力地扯出一个笑容:“妈妈累了,她去了更安静的地方睡觉了。时间不早了,文乃也要回家睡觉了,今天晚上爸爸和你睡,好吗?”
“更安静的地方?在哪里?我要妈妈…”文乃的声音里听得出哭腔,“妈妈累了文乃就拍拍妈妈让妈妈睡好觉,像妈妈对文乃那样,可是妈妈不在那里,绿间叔叔和小茜老师不告诉我妈妈在哪里。爸爸你知道吧,妈妈在哪里!”
高尾衣服的下摆已经被文乃死死拽住,看她泪眼汪汪的样子,高尾只能环住她娇小的躯体。
颤抖、颤抖。
所以跟你说了不要死啊,高尾咬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