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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三十五章 ...

  •   舞阳大长公主托病并未列席,宋游自然也没在,连蔡太后都因为病重,不多久便辞席了。偌大的殿宇内一时间显得零落冷清起来,即使有内侍女官往来络绎布菜传盏,也无甚家宴的热络。

      景皓独自坐在玉阶金座上,景颐坐在玉阶左下首,次席是皇弟景皊,河阳大长公主坐在玉阶右下首,身侧坐着其子段殊。

      年轻的天子没由来地觉得孤单,姑母与表兄像是在叙旧,渐渐地就起了争执一般,絮絮地说着什么,表兄面色并不好,过了片刻,又似变成了撒娇讨好,倒像耍起了无赖。

      约莫是因为婚事罢。

      段殊有心仪之人,还是个男人,牵肠挂肚得都洁身自好了起来,往日流连风月的锦衣纨袴浪子回头,已经许久没有走马章台了。而这些景皓都是知道的,是以方才听自家皇叔提起姑母已经为表兄定下了婚事时,见了段殊那晴天霹雳白日见鬼的神情他简直想笑。

      可随后便听见自家皇叔说了那样的话,他连幸灾乐祸都还没来得及收回,便体会到了一般的无措。

      甚至还要更深刻些,倒似被辜负了。

      年轻的天子一口口抿着九龙金樽中清甜而淡的薄醴,三杯之后玉锦小心翼翼地将醴酒换成了蜂蜜水,景皓回头瞪了她一眼,恨恨地将金樽里的蜂蜜水一口饮尽了,下意识地望向他皇叔的坐席。

      景颐正与景皊说话,笑容和煦,眉眼温柔,亲切得叫他没法不嫉妒。

      些许酒意让少年面上烧得发烫,那薄醴本没有什么酒性,毕竟天子尚且年少,在这些方面还不到可以放开的年纪,但耐不住他酒量极浅,心里又压着事,酝酿下来,居然真的就有点儿上头。

      那股热劲儿从脸上渗进颅腔里,就成了缠绵的轻痛,连带眼前的景物都氤氲开去了。景皓于是瞪大了眼睛努力地想要看清楚他的叔父,这目光太坚执也太多情,景颐竟似有所知觉,蓦地回头,便正撞进少年几近泫然的眼里。

      景颐微微一怔,而后下意识地抿了抿唇。

      正如他对何太皇所说的一样,其实他什么都知道。那孩子的百种眷恋千般情丝从未瞒人,款款热切地叫他简直快不知所措了,可先前那样半推半就的应许了此生之约,或还有些许不可言说的心思,但自那日为他解围平了永寿殿之危后,他已改了念想。

      这是他的侄儿,他自愧弗如的明君之器,他希望自己能真正像周公一样辅佐他,将他教导出来,看他君临天下威服四海,百代千秋圣明传唱,然后如他所说的,在史书之上,附他骥尾,落一个贤名也就是了。

      哪怕只为那般的亲近信任那般的依赖重视,他都真心实意的想要他好。

      若是为他好,又怎么能应下这样的……这样的,爱慕呢。

      先前他也以为,景皓只是年少懵懂,尚且无法全然辨清孺慕与爱恋,也不曾尝过女人的味道,才会对自己这个,算是俊美端华又温柔亲切的叔父寄托好感,可没成想少年的感情居然越发真挚起来,渐渐地也让他着了慌,先前御苑里那幽怨悲愤的一眼看得他几乎心惊胆战起来。

      也是他作茧自缚,如果先前没有那三分蓄意的纵容与缱绻,定不至于此。

      现在他最怕的莫过于自家侄儿是当真的,这就太荒谬了。

      修长的手指紧紧扼着手中金杯,他甚至有些怕景皓发现自己已看到了他的目光,忙转过头继续与景皊说话。

      小一些的这个侄儿与乃兄面貌相仿,薄唇高鼻飞扬眉目,景颐不知怎么地就想起了那日临华殿内仓促的一吻——那甚至不能说是吻,只是双唇相接——但也实在是太过震撼。

      微叹了口气将杯中醇酒一饮而尽,他伸出手将景皊鬓角的碎发拨到耳后,细细端详了一阵后突兀地问道:“阿淘可喜欢皇叔么?”

      那漂亮活泼的孩子笑眯了眼:“当然是喜欢的,可惜皇叔政务繁忙,阿淘连见也见不到,真是羡慕皇兄,整日里都有和皇叔相见的机会。”

      景颐微微一怔,伸手让身后的侍者添酒,一面笑道:“这样……今冬冷得很,阿淘可还咳嗽么?”

      景皊便苦下了脸,“咳嗽,一直咳嗽,皇兄在贡品里找出了不少药材,太医们也都看了,只说是那年落水受寒伤了肺经,还是要慢慢调理。”

      “真是……苦了你了。”景颐轻轻叹了口气,伸手为他挟了一小块枣泥印花山药糕。

      “是啊好苦,整天喝些稀奇古怪的苦药,这咳嗽也不见好……听说那些大臣都对皇兄杖杀太医颇有微词,要本王说,当真是杀得好呢!”景皊微微扬了扬下巴,眉宇间流出一派天潢贵胄特有的冷漠:“皇兄这样温柔大气的人,若不是那些太医当真害死了皇祖母,也不会气得要他们的命。”

      景颐顿时哑然,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半晌苦笑了出来。左右他也不能说他什么,同是天家子弟,谁也不比谁少一份薄凉,区别大抵也只是景皊年少,尚不懂得怎样掩饰,而他自己虽也算得风华正茂,这颗心却老得都快死了。

      再饮一杯醇酒,俨然就有些醉了。

      章舜卿这几日一直在斟酌一件事,正月十五大朝之后,他作为尚书令,第一时间看到了兵部的邸报。湘西侗蛮一直都不安稳,这几年湘江逢夏泛滥,冬日又格外寒峻,侗蛮生活无依,加上州府官吏缺乏才干,竟就闹将起来。

      这事说大不大,毕竟自从隆泰四年那一次之后,各地驻军都很是整顿了一番,军额不说全满,倒也不会当真无兵可用。侗蛮更非新患,左右闹了这么多年,州府主官再怎么昏聩,倒也不至于不当一回事。

      章舜卿拿不准的是另一件事。

      摄政王和朝中大臣的意思都是这番平乱,最好能平得彻底一些,毕竟这两年元庭不是很安生,倘若有朝一日兵戈四起,总不能再有侗蛮在背后捅刀子。

      若是彻底扫平湘西,乃是大功一件,主帅的人选就成了争执的主题,六部公卿台省宰执议论纷纷,都有自己的私心,章家在军中也有自己的人脉,但章舜卿第一个想到的,是段殊。

      虽说是镇远侯世子,但镇远侯段琦他也是见过的,如无意外,段殊再过二三十年也别想袭爵,这样好的将才,总不能一直放在洛阳这人间繁华富贵之处,整日里红粉摧神温柔销骨,还不得生生糟蹋了。

      倒不如放到战场上磨练一番,创下一番功业,有了武勋战功傍身,自然就好升迁领兵,将来如果当真要与元庭开战,便可以让那小狼崽子一展所学,或可效冠军侯一般,铁骑横扫封狼居胥,创下盛世武功。

      但段殊毕竟是镇远侯世子,侗蛮凶悍狡诈,湘西地势崎岖,又多瘴气苗蛊,向来都被视为恶地,若他当真力荐段殊往湘西去平乱,镇远侯府也好,摄政王那里也好,哪怕是段殊本人,都不一定会把这当做人情。

      他自己如今也是很有些喜欢这个年轻人的,虽知道他骑射娴熟马上功夫极好,更兼熟读兵书战略,但湘西到底有别于幽州,那般险恶的地方,连他都不忍心叫段殊去赴汤蹈火。富贵险中求虽是金玉良言,但段殊这样的身世,少什么都不少富贵。

      说得不好听些,他就是真的红粉摧神温柔销骨烂在了洛阳城都无妨,到底有镇远侯世子的身份摆在那里,更与天子交情甚好,只要大齐没亡,他尽可以胡闹,根本犯不着到那般凶险的境地里去打拼。

      放衙回府的时候还想着,是否要问一问段殊自己的意思,到了自家府邸,迎将上来的管事章仪已经通禀道:“老爷,段小侯爷已经久候了。”

      章舜卿微一怔,淡淡地应道:“知道了。”又蹙着眉叮嘱了一句,“什么小侯爷,镇远侯安泰得很,下次要记得叫世子。”

      章仪忙轻轻地打了自己一个嘴巴,“是小人孟浪了。”

      “下次莫再犯了。”章舜卿微微蹙了蹙眉,径自向书房走去,“伯异是在书房么?”

      “是。”

      “何时来的?”

      “早上抄完书后一直未走开,不成想老爷今日公务繁忙,到现在才回来。”

      章舜卿闻言便是脚下一顿,略抬头看了看已经暗下来了的天色。

      他今日公务着实有些忙乱,毕竟阖朝上下过了个年节,不是十万火急的政务都堆积在那里,又逢他母亲做寿,虽说正逢国丧未摆开排场来办,但族中兄弟都是赶回去了,他也早早地办完了手头的政务,觑着太皇太后大丧,腊月二十就已经在震泽县的祖宅里过夜了。故而案头的公文要比别的宰辅还要堆得高些,这几日放衙也较晚,加上冬日本就夜长,每每回来,天都已经暗了。

      倒是真没想到段殊已等了这许久。

      不由加快了些脚步,侧首问道:“可是有什么要紧事么?怎么不叫人进宫递个话。”

      章仪毕恭毕敬地答道:“小的们也是这么说的,可世子说并无要事,在府上赖两顿饭也好,要小的们切莫去打扰您。”

      听到那句“赖两顿饭也好”,章舜卿嘴角便绷不住地扬了一扬,几乎一下子就能想出来那个小狼崽子说这话时没什么正经的神色,心里一松,脚步便又缓了下来。

      蓦地想起来,却是有些日子没见到他了。

      进了书房,坐在那里心不在焉地看书的段殊一下子站了起来,将手里那本《商君书》搁下了,很是热络地唤道:“倩臣先生!可是王事操劳么?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章舜卿忽然就想笑,这一句话上次听到,约还是十几年前,他发妻尚在世的时候。像这样从段殊这小狼崽子嘴里说出来,实在是叫人忍俊不禁。

      但宰相涵养并非虚言,那一点笑意很容易就压下了,章舜卿十分得体地应道:“有劳世子久候,不知世子有何要事么?但言无妨。”

      段殊便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早有侍女端上了热茶,章舜卿绕到案后坐下了,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好整以暇地等他开口,孰料段殊竟只是看着他,看着他都有些发毛。

      当年初见的时候他并不喜欢段殊,便是因为那是还年幼的镇远侯世子眼中有股狼性,活像是一只刚从野地里拘回来的狼崽子,看人的时候都恨不得呲着牙耀武扬威一样。那是在军中长大又见识过沙场厮杀,更从小被宠得无法无天才会有的,实在叫人生不出好感来。

      可如今将要及冠的段殊已经十分擅长扮作一个翩翩公子,知礼识体机敏乖觉得讨人喜欢,原本对他的那种敌意早两年就已经没了,倒是多了些他也说不出的东西来,只知道他的目光渐渐地总黏在自己身上,难以名状,偶尔甚至叫他有些不舒服,但绝非敌意。

      此刻段殊的凝望里就满满的是那种说不出的情愫,章舜卿抿了抿唇,将手中的茶盏搁在案上:“世子?”

      段殊应声收回了目光,低头把玩着手里洒金面的折扇,笑着道:“先生才回来,这时辰也不早了,是否要先用膳呢?左右也不是什么急事……”

      “无妨的,世子等了本相这许久,还是先说说看吧。”章舜卿微微向后靠了靠——他倒是真有些累了。

      段殊便将折扇一片扇骨一片扇骨地合上,末了,露出一个明媚的笑来:“是这样的。小子这几年虚度春秋,也算是个大人了,便有些事情想要询问尊长。可先生也知道,小子孤身羁旅洛阳,父母都不在身边,即便是在身边……我母亲身份那般高贵,许多事情尚不及我清楚,也是不免。舅父倒是洞明练达,可怎么说也是当朝摄政,实在不敢相烦,思前想后,这几年来一直都烦倩臣先生教导,倒不如……来问先生罢。”

      章舜卿饶有兴味地看他神情里居然浮现了几分羞赧和拘谨,心下也是啧啧称奇,但他养气的功夫远胜于常人,面上仍旧是八风不动的淡然:“承蒙世子抬爱,请说吧,本相知无不言。”

      心内却想着,这狼崽子修身养性了许久,都不曾去那烟花风月之地……莫不是有了心上人?

      便见段殊别开了眼目光游移,无甚底气地道:“这么……小子、小子有了意中人,寤寐思服,辗转反侧,委实不知如何是好。”

      章舜卿忍不住又向后靠了些,好悬没有笑出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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