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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三十六章 ...

  •   章舜卿忍不住又向后靠了些,好悬没有笑出来。

      段殊偷望了他一眼,继而一声长叹:“可前几日见到母亲,母亲却说,已为我定下亲事……”

      “哦?”已经窝在了太师椅里的章舜卿微微坐正了一些,“你的年纪,倒也该定亲了。本相当年成婚的时候,比你现在还小一些,也是家中定下的。”

      “可我心中已放不下别人了。”段殊咬了咬嘴唇,话里带上了少年人特有的执拗。

      章舜卿眉心微蹙,温和地劝道:“年轻人总爱谈些情爱缠绵,但当真论及婚娶,还是要温柔娴淑门当户对,河阳大长公主殿下何等眼界,她定下的儿媳,总不会比你看中的差。你要是,当真放不下你那心上人……或也可与你父母说说?只要家世清白,门第尚可,人物也好,料想你家中倒不会硬要拆散你。”

      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便将雁翎刀似的双眉挑得极高:“但若是在那风月之地结识的烟花女子,还是莫要提了。实在眷恋,至多便是成婚之后赎买回来做个姬妾,但想来镇远侯和大长公主殿下也不会乐见你这般作为。既然成婚了,便是真的大人了,该晓得分寸轻重。不过世子向来都最是识体,料想不至于此?”

      段殊连忙正色道:“绝非如此。那人乃是当世第一品的美才,真正的邦国俊彦,德才无双。哪是些庸脂俗粉,流莺浪蝶能比得的。”

      “那便好。”章舜卿安心地点了点头,又要靠回椅背上,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陡然坐直了身子,用一种很是受惊的神情问道:“当世美才,邦国俊彦?”

      “正是。”段殊用手指拨弄着扇坠上的流苏坠子,意外地觉得他倩臣先生此刻这样的神情好生生动,远比平日里那般澹泊端方的八风不动来得可爱。

      章舜卿的眼睛瞪大了些,摸索着端过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压惊,这才不太确定地问道:“是个……男子?”

      “正是。”段殊的顺理成章里还十分违和地带了几分羞涩,微垂了头轻声应道。

      章舜卿一时间居然说不出话来,连着喝了几口茶,将盏中的茶水都啜尽了方才缓和了些,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而后板直了腰坐得极端正,屈起手指在桌上叩了个广陵散的前调,方才用一种像是刻意放软的语调道:“往日听闻世子雅好男风,本相只当世子年少风流,顽劣荒唐,但今日既然世子将本相看做可以亲近信任的长辈,本相便须得说些世子或许不爱听的话。非是本相迂直,但阴阳交泰方才是天地正途……哪怕不论这些,世子当自己是谁?乡农商贾蕞尔小民么?你乃是堂堂的镇远侯世子,镇远侯一脉嫡系的长子你若一味癖好断袖龙阳,府上香火何继?”

      段殊闻言便是眸色一沉,心中冷笑,面上倒是泰然,语声带笑道:“我又不是家中独子,总不至于这么久断了我段氏香火。”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世子莫要任性。”章舜卿抿了抿唇,语声中难免带了三分厉色,他自己也觉出了,便止住了话头,吸了口气缓一缓情绪,方才谆谆劝道:“正如方才说的,年少时以为的爱恋当得几分真?也不过是意气罢了。若那人果真是当世美才,邦国俊彦,你便是不成婚,他难道就也不娶妻成家了么。更兴许只是看中你镇远侯世子家世显赫,又得圣眷,图谋提携,虚与委蛇哄骗于你而已。”

      段殊被他说得都想笑了,见他这般排斥,一时倒也不急着告白,只是正色道:“姑且不论他待我如何,只说我便是不与他在一道,也不愿意娶妻,凭白耽误了人家好姑娘。我天生就是个断袖,别人眼中的如花美眷我看得只觉寡淡,分毫提不起兴趣,偏爱那人品风流端行允止的七尺男儿。”

      “待到娶妻成家,每日里对着贤妻娇儿,自会好的。”章舜卿抬手揉了揉眉心,竟有些觉得疲惫起来,莫名庆幸起自己膝下无子,否则要是生了这么个小崽子,当真是折寿。

      段殊听了他的话,却在心里冷笑了三声。

      断袖这种事情,若是真的只要看着贤妻娇儿就能拗回来,你章倩臣何以孑然一身这么些年,又怎么恁的不好声色坐怀不乱?左右与你无关,风凉话说起来不费事不成?

      他甚至有些恶质地设想了若是就这么告诉他,那个让自己辗转反侧寤寐思服的“当时美才,邦国俊彦”正是他章倩臣,那张脸上的表情将会是何等的精彩绝伦。

      忍不住咂摸了一下,定然是精彩绝伦至极的。

      但他并不打算现在就打草惊蛇。

      熟读兵法的镇远侯世子并非是有勇无谋之辈,当年对着这个十足迟钝又不解风情的男人动心时便已料到今日种种,故而往日相处都是慎而慎之,从来不敢孟浪,此番若非母亲以婚事相逼,他也不至于鼓起勇气跑来与心上人交底。

      偏偏章舜卿竟是连话都没让他说完,只听了个断袖龙阳便大肆批驳起来,好似他不喜风月不恋美色真的只是因为他章尚书令是一个淳德君子,克己复礼以天下为念一般。

      也不知是谁,见了新科探花郎年轻俊朗,就连声赞叹挪不开眼睛,眼神从人家眉眼直端详到腰腿都不自知,倒被在一旁陪客的自己看得清清楚楚。

      段殊抿了抿唇,将合起的折扇敲在了手心,敲过三下后,便起身行了一礼:“小子受教了。时候不早,不敢再叨扰,就此告辞。”

      章舜卿用食指指腹轻揉着额角,也起身道:“想明白了便好,正要去用饭,我顺路送你一程。”

      他大约也是真的累了,竟然没有自称本相,那一个“我”字带了点儿缠绵的乡音,听起来格外轻软温柔,撩着段殊耳际擦过去,便叫这年轻人无意识地眯了眯眼。

      到二月里,河阳大长公主启程回幽州,段殊并未随他母亲回去,仍旧留在洛阳城中,上午往章府抄书,下午时而应诏入宫伴驾。

      倒也没再提起他的心上人和婚事。

      章舜卿想着这个年轻人向来是聪明通透的,这般和他说了,应该也不会再做什么混事,便也放下心来。他是日理万机的宰执,这样的事情很快也就放在了脑后,处理完了年前积压的事务,当务之急莫过于湘西主帅的人选。朝堂上为此每日争执不休,摄政王向来喜欢将一些不是那么紧要的事情放任群臣争执,左右江西的军情还不到十万火急,要将侗蛮之乱彻底平息,粮草转运军队筹备也要些时日,看他那老神在在地样子,分明是想等朝臣们先直到争出眉目再和台省宰执们商量出决断来。

      这日正值章舜卿休沐,段殊前两日就很正式递了帖子,这两日又总殷勤地邀请,一定要他到自家府上“吃顿便饭”,说是新得了个十分了得的厨子,做得一手极好的淮扬菜,刀工已到了出神入化,有意叫他去尝个鲜。

      青年笑吟吟的脸仿佛还在眼前:“一来,小子这几年在先生府上蹭了不少饭,先生就让小子还上一两顿罢,二来,前些日子多亏了先生指点迷津,小子是一定要谢的。”

      忍不住摇头失笑,忽听得章仪在外面叩门道:“老爷,镇远侯世子着人来请老爷去赴宴,您看是……?”

      章舜卿淡淡地应道:“让他稍候,本相更衣即往。”

      心里想着,这主人家实在是殷切热络,两家府邸只隔了一条街面,至于着人来请么?既然答应了他要去,总不至于爽约的。

      这一番饭菜确实别致,只一道文思豆腐便十分值得说道,那般柔嫩的豆腐切作发丝一般细,汤头清淡而鲜美,火腿香菇佐之,入口十分丰富。

      章舜卿向来爱好美食,自然不吝赞誉,段殊倒只是笑着布菜劝酒——

      他这番请客倒真是下了血本的,御赐的紫金醇,宫宴上都喝不到的好东西,醇得已经成了膏脂状,用上好的女儿花雕勾兑开来,若是有好酒贪杯的在,怕是宁可醉死也不愿停杯的。

      章舜卿素来不好酒,也无多少酒量,他这般的身份这样的秉性在那里摆着,哪怕是往来应酬也没人敢灌他酒。对着这般佳酿,原也只想尝尝便罢,可耐不住段殊一杯一杯妙语相劝,不留神竟是喝过了量,就这般醉将过去。

      待醒来时外间天色已沉,屋中点了灯,似是怕惊扰到他,灯光并不太亮。章舜卿第一反应是抬手挡在眼上,待慢慢缓过来了,视线仍旧是模糊的,脑仁里的疼痛很是磨人,他都想不起来上一次醉酒是什么时候,对宿醉之后的不适也生疏得很。过了一会儿眼前的景物才清晰起来,身下的床褥也好,帐顶的纹样也好,都极陌生。

      他才醒转来,头脑都是混沌的,过了会儿才意识到,这该是在段殊府上。

      一面苦笑一面按着额角撑起身来,轻微的晕眩感让他忍不住闭着眼在床头靠了一会儿,却忽然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满怀关切地凑了过来:“先生醒了?”

      章舜卿忙睁开眼看,就见段殊站在桌边倒了盏茶,端到了床边递予他。

      他并未听到有人开门的声响,料想是初醒时太过惺忪懵懂,房中灯火又暗,竟是没看见这么大一个小伙子就在房里。

      有些歉意地笑笑便接过了茶,他确实有些口渴,嗓子也沙哑着,一时说不出话来,啜茶的时候便听到段殊在一旁说道:“是小子的不是,一味劝酒,竟将先生灌醉了,还请先生原谅则个。”

      章舜卿喝了两口茶——他喝得出御赐的普洱,沏得酽实,倒是解酒的佳品——而后笑着摆了摆手:“向来不善酒力,叫伯异见笑了。”

      这一声伯异喊得亲切,段殊面色不免有些古怪,但也只是一瞬,旋即笑道:“先生不怪罪小子就好。”

      “伯异热情款待,何罪之有?”章舜卿又啜了一口热茶,因醉酒而有些塞闷的胸口也舒服了许多,这才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段殊只看着他中衣领子上露出的那半截于灯火光里显得色泽如玉的雪白脖颈,无意识地握紧了有些汗湿的手心,装作随意地在床边坐下了:“约是酉时三刻了。”

      “那不早了。”章舜卿腾出一只手按了按眼角,很是温和地道:“叨扰许久,也该告辞了。”

      “既然时辰不早,先生若不嫌弃,今夜便在寒舍歇下吧,左右你我两家正是一街之隔的邻里,明日先生起身了再回府换官服也不耽误什么。”段殊仍旧是笑着,殷切挽留道。

      章舜卿闻言愣了一愣,而后笑着摇了摇头:“一街之隔的邻里,便是回府也不过是几步路,怎好相烦。”

      段殊仍旧坐在床沿,逆着光看不清眉目,只能看见他带笑的嘴角:“可小子便是这么向先生府上来人这般说的……倩臣先生执意不愿留宿,难道当真是嫌弃我这敕建镇远侯府太简陋么?”

      “岂敢岂敢。”章舜卿失笑摇头,见他拳拳留客之意甚是殷切,略是斟酌之后便道:“世子如此好客,本相也只能却之不恭了。”

      言罢又打量了一番这房间,忽然道:“此处莫非是世子房内?”

      段殊垂了眼应道:“是啊,正想与先生秉烛夜谈,抵足而眠呢。”

      章舜卿又是一愣,本想说要去睡客房,但段殊既已提出了抵足而眠,他只好客随主便,于是笑道:“抵足而眠可以,秉烛夜谈还是算了,明日虽无常朝,但本相还要往尚书台应卯——年纪大了,折腾不起。”

      “先生风华正茂,怎么就年纪大了。”段殊仔细地端详着眼前的男人,虽说已经过了而立之年,但保养得极好,眼角都还未生出细纹来,人又生的清秀白皙,就说是二十五六都不过分,哪有半分老态。

      只有那种成熟优雅的风情酝酿在眉梢眼底,漂亮得简直迷人。

      便不待章舜卿说话,径自问道:“说来有一件事小子困惑许久,正要向先生请教……听闻先生发妻早逝,何以这许多年都不曾续弦?”

      被问话的人闻言怔忪,心下觉得青年这一句问得太过鲁莽失礼,下意识地一蹙眉,低头一小口一小口抿着茶水,许久才道:“一贯无心于此罢了。”似是想起了什么,眉梢蹙得更紧了些,“外间有些传闻,本相也听过,不过是说本相有些隐僻乃至于隐疾……市井流言,向来无稽,世子难道也这般想么?”

      段殊略歪了歪头,似笑非笑道:“是也不是。小子听说的是,先生……嗯……先生雅好男风,故而对女色向来无动于衷。”说着,十分顺其自然地接过了章舜卿手上的茶盏搁在了一边。

      章舜卿几乎要被他气笑了,伸手指着他笑骂道:“断袖?实在是……当我是你不成?”

      不料段殊将那茶盏放好之后,蓦地就伸出一条手臂按在他肩上,将他整个人向自己一扳就压了上来:“……当真不是么?”

      话音未落,两片滚烫的唇已经印在了他唇上,湿软的触感惊得章舜卿脑中刹那间只余一片空白,睁大了眼全不知该作何反应。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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