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十五章 ...
-
“何事惊慌？”被打断了的景皓很是不满，挑了眉端起了君王威仪，他虽年少，但在位三年，居移气养移体，倒也很是有些煌煌烨烨的明君气象，景颐看在眼里，也是暗赞一声，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低头又想喝茶。
只是今日他确实是与这茶无缘，才又用盏盖撇开了浮沫，就听那内侍几乎是带了哭腔地喊道：“徐王殿下落水了……！”
景颐的手又是一抖，盏中茶水翻出了大半，可是一声更大的声响传了过来，景皓站起了身脸色煞白一片，地上那只摔的粉碎的玉碗一片片地散在没喝完扶芳饮子里，年少的帝王气得手指都发抖：“你们都是怎么办事的？阿淘现在怎么样了！”
阿淘是天子亲弟徐王景皊的小名。先帝子嗣不兴，景皓虽为嫡长子，却是行四的，景皊行八，前后几个皇子公主都没有活下来，为了好养，也都各自都有小名。景皓是早产儿，刚生出来的时候比一般的孩子小了一圈，为讨个吉利，小字便叫做叫绵寿，景皊倒是健康，自幼都更活泼些，故而先帝赐了他一个小字唤作阿淘。
景颐慢慢地把茶盏放回案几上，沉声问道：“徐王殿下是何时落水的，怎么会落水的，可传了太医诊治，可有什么大碍么？”
不想那传话的内侍抖若筛糠，一头磕在地上就不肯抬起来，连声音都发着抖：“回陛下，王爷……殿下他……殿下他……落水了近一个时辰……才……宫里才找到他的……”
此言一出，即使是方才还一派镇静的景颐也坐不住了，忙撑着椅子的扶手站起身，追问道：“怎会如此!徐王身边的内侍女官全都死绝了不成，宫城之中居然出了这样的事——”
他话音未落，已经被一个未脱稚气却沉冷得逼人的声音打断了：“阿淘好生生怎么会落水，又不是夏天，小孩儿喜欢戏水——必然是失足……！失足还便罢了，堂堂亲王，居然失踪了一个时辰才被人发现失足落水……尔等奴才全都该死！”
竟是眼已经红了的天子。
景皓和唯一的胞弟感情甚笃，此刻惊闻噩耗，彻底被激起了凶性，全不像是一个九岁的孩子，语罢更是将胡床上的小几一把掀到了地上，“尔等真以为朕不敢复开人殉不成！”
这话说得又叫所有人心头都是一颤，景颐讶然地看向自家侄儿，忙道：“陛下慎言，诚该追究此事，可人殉之言万万不能——”
不想素来对他敬爱有加的侄儿又一次打断了他的话头：“皇叔难道觉得这些奴才不该死么？！”
这一声问得尖刻，景颐被顶撞得一愣，却也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自己的尴尬身份，徐王是天子亲弟，出了这样的事，他这个皇叔也是最该避嫌的几个人之一，但却不是唯一的。
只怕过几日，就会有天子不悌的蜚语流传在洛阳的大街小巷里了。
不过自昭帝传国以来，天子不悌几乎是每朝都有的。昭帝有九子成人，传位于靖和帝，景颐出世后却没见过一个活着的皇叔，而他父皇靖和帝更是近二十个个儿子只养大了三个，现在隆泰帝驾崩，自己身有残疾，而皇弟景预更是被废为庶人……
先帝七八个儿子里也只留下了这么两个嫡子，本以为这下总该太平些，不想如今景皊又出了这样的事，简直像是诅咒一样。
景颐下意识地动了动右脚的脚踝，那种蜇人的酸痛又泛了起来，刺得他忍不住眯了眯眼。
但很快又有人急急地跑了上来，还在楼梯上，就喊着：“摄政王殿下，摄政王殿下，太后央您速去将那神医杜衍寻进宫来。”
听声音是蔡太后身边的宦官陈福，景颐愣了愣，不太明白他嫂嫂急着要杜衍进宫做什么，待到陈福上来了，却看见景皓也在，忙跪下了向景皓叩首：“全赖陛下洪福齐天，圣明护佑——林太医把到徐王殿下还有脉搏，当下施了金针，殿下已经缓过来了！”
这倒是峰回路转了。
叔侄两个俱是一怔，屋内一时也没了声息，倒是四下那些内侍宫女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人殉之制不知葬送了多少宫人，即使太祖皇帝将之废除了，仍旧是深宫之中口口相传的噩梦——大概是人多了些，那松了口气的声音居然大得能清晰听见。
景颐先缓过来，也是庆幸地松了一口气，而后向景皓施了一礼：“臣这便去着人去请杜衍入宫为徐王问疾。”
年少的天子还惊魂未定得仿若梦中，当下也是神色稍缓，道了声有劳皇叔，便急急地向后宫去了。
宫城里最藏不住消息，不多时候，这事情就传得满城风雨，不少人都惊叹徐王殿下是“天佑之人”，福大命大，只是“天佑之人”传得多了，未免就成了“天命之人”，反把京兆尹吓了一跳。
先前徐王落水的消息传出来，不是没人猜测是天子不悌，但若是让这“天命之人”的话传开了，就是真的要逼天子不悌了。
这边厢轰轰烈烈的禁绝流言去了，那边厢因为被昌邑侯请去治病而留在了洛阳的杜衍已经坐在了景皊的床边，捻着须笑道：“多亏了殿下洪福，落水的时候抱住了那截浮木，虽说救上来的时候已经闭了气，但到底还是年纪小，童子元阳足，并没有冻出事来。再则殿下也是天赋异禀，寻常孩童，到了三四岁的时候便没了这样水中闭气的本能，殿下已经七岁，倒还有，也是不常见的。”
蔡太后听了，忙念了几声佛，这才追问道：“阿淘到现在还未醒，当真无恙么？”
杜衍笑着摇摇手：“无恙的，无恙的。殿下身子骨极好，先天又足，这是睡过去了，在下这就为殿下开几剂方子，届时调养一番也就是了。殿下是有大福缘的人，逢此大厄尚且性命无虞，不必多担心什么的。只是或许会落下些许寒疾，还是要日后再看看。”
“那便好，那便好了。”蔡太后又念了几声佛，而后再次挽留杜衍在宫中任职，不出意外的又被拒绝了。
虽然不甘心，但她目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景皊虽然淘气，却也是七岁的孩子了，总不会无缘无故自己跳进水里去，何况这是春天，还不到戏水的时候。再者堂堂亲王，天子胞弟，什么时候身边没有一群宫人侍奉着？而今却是落水一个时辰之后才被一个扫洒太监看见，若没人蓄意谋害，她还不如去五台山皈依算了。
天下最有权势的女人默默地绞紧了手里的帕子，端庄的面容上横生戾气。
这件事并不难查，不用多久，抽丝剥茧地下去，就查出了那日，是景皊的贴身女官常尚仪将他带去捉迷藏玩，甩开了大批的侍从，又亲手将这个她从小照料到大的孩子推进了沉璧池里。
这是个很聪明的女人，没有等把蔡太后带人去把她碎尸万段，自己就把自己挂在了杏花坞边那片杏林里最好的一棵杏树上，挂在了漫天花雨里，自缢用的白绫上用血写着大恩已报，此生不悔。
常尚仪谋害徐王，是为了报恩。
蔡太后气得全身发抖，咬牙切齿地要揪出幕后主使，却不想径自翻出了一桩宫闱旧事，闹得宫中沸沸扬扬一片不提，最后的结果，便是宫里处置了一片宫人，还有那曾是先帝宠妃、业已疯癫了许久的乔太妃投缳自尽了。
临华殿中。
景颐悠悠地呷了一口桂花蜜泡的水润了润嗓子，方才侧首对章舜卿道：“听说了么，阿淘那件事有眉目了。”
章舜卿嗯了一声，指尖的白子犹疑再三方才落下，无暇搭腔。
与他对弈的人倒是感慨非常，“乔太妃当年可也是以谨良淑德闻名后宫的。”
“日久见人心么。再怎么谨良淑德的女人，一旦犯了妒忌心，总是可怕的。”章舜卿这才把心思从棋盘上收了回来，端起了手边的茶水抿了一口，“倒是那常尚仪，是个知恩图报的，不过是当年受过乔太妃一些恩德，居然就连这种事都肯干。”
景颐不答话，只是看着棋盘垂下了眼，许久才落了子：“乔太妃疯了很多年了……那时候倩臣兄你还在皇兄身边伴驾，你该还记得她是怎么疯的。”
“不就是七八个月的时候小产，落下了一个成型的男胎，又大病了一场，从此不能生育了么。”章舜卿那时候还在先帝身边伴驾随侍，确实是记得这桩事的，不免叹惋道：“那个孩子若是生下来，可就是三皇子，倒比陛下还要年长——”
他说到这处，忽然就说不下去了，怔怔地抬起头看向对坐的人，眼里全是诧异。景颐却不看他，只是摇头叹了一声，又喝了口蜜水才幽幽地道：“你自己也说了，再怎么谨良淑德的女人，一旦犯了妒忌心，总是可怕的。”
章舜卿拈着棋子的手指都松开了，沉吟再三，到底是唏嘘道：“没想到竟是这样……怪不得她疯了这么些年，还是记着要报仇。”
景颐将手指比在了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才道：“这些事情知道便罢，还是不要说了。女人这东西，到底还是倩臣兄你看得明白，所以才……到现在也没有续弦？”
“归根结底还是没有那个心思。”章舜卿挑了挑眉，他出身宰相门第，成亲甚早，但是发妻在结缡几年后因为时疫病故了，到现在丧期早过，他虽没有子嗣，但也迟迟没有续弦的意思，街头巷尾都颇有些议论，他自己倒不甚挂心。
“随你。那么，章相爷，背后短长说完了，我们来谈些公事罢。”景颐仍旧是笑着看他，年前章舜卿已经因功升任尚书右仆射，是真正的宰执了。
章舜卿复又拿起棋子，细细考量后落了，这才抬眼看他，也打趣道：“不知摄政王殿下有什么事要与臣商讨？”
“乔太妃做出了这样的事，乔治平这个京营总管归德大将军也算是做到头了。”景颐将手指落在了棋奁里，却不执子，反而在棋奁里慢慢地搅出了一阵轻响，而后将那香榧木的棋奁整个端到了章舜卿面前，浅浅地笑着道：“不知章相以为……何人可担此大任？”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十五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