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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四章 ...


  •   坐在肩舆上向东暖阁去的时候,景颐优雅地捻起了一片落在自己衣袂上的花瓣。正是杂花生树群莺乱飞的时节,再过几日,又该是满城轻絮。洛园的牡丹开得正好,按照景皓现在的情况看,新科殿试也能如期举行。

      他又看了看指尖的花瓣,也不知是桃还是杏,娇妍的粉色艳丽至极,可落在金线镶边的纯黑锦缎的衣袂上,只会显得扎眼。

      那个赵穆确实算个聪明人,可惜小聪明没眼界,身为天子近侍,居然在这么公开的地方向摄政王卖好,他或许只是看中了景颐的权柄,毕竟皇帝目下年少,又才病了这么一场,若是能在摄政王那里留个名字,未必不能谋个出路。

      可要是叫别人知道了,便是权臣勾结内宦,若是被人拿出来说嘴,景颐只会落得个百口莫辩的境地,这才有了方才的重责。

      芝兰当户,尚且不得不除,何况只是一瓣杂花,连记在心里都不值当。

      于是轻轻地弹了弹指将那片花瓣拂开了,没有再看一眼。

      东暖阁并不在后宫,而是在前朝,离临华殿也并不算远,肩舆不多时就停下了,景颐悠悠地走下来,笼着袖宁宁定定地看着门前守着的一干天子近侍,柔声轻语道:“速去禀告陛下,听闻圣躬康安,本王特来奏事请玺。”

      日光下那身沉黑的袍服也隐约有光华流转,金线绣的龙纹更是熠熠,越发衬出他当国三年养出来的气度威仪,一众内侍都知道不好,只道那和颜悦色底下多半是汹涌澎湃的杀气,纷纷跪下了大气也不敢出,只有一人匆匆入内去禀报。

      少时却听见阁上传来了吱呀一声,景颐下意识地抬头去看,东暖阁上那扇窗户被人一把推开了,景皓那张俊秀明朗未脱稚气的脸探了出来,笑着唤了一声:“皇叔!”

      孩子的声音又软又亮,虽然因为伤寒未曾全愈带了点鼻音,嗓音稍有些许沉哑,但语气里透出来的欣悦极具感染力,连景颐都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于是笑着叹了一声,遥遥地向他拱手道:“陛下。”

      “皇叔怎么来了,快上来罢,朕好久都没见你了!”景皓就站在窗口笑着和他叔父寒暄,身后的女官内侍却都手忙脚乱,生怕他受了风,连忙取了明黄的厚缎袍往他肩上搭,又七手八脚地把他从窗口劝了下来,也不顾景颐还在向这边看,就把窗关上了。

      日行过午,望向窗口的时候正迎着日光,可那孩子热切的笑语比日光还要灿烂上几分,暖和得好像能融开一切冰雪。

      这太真切也太炫目了,简直不像是这个宫城里该有的。

      景颐站在原地略怔了一会儿,才拂衣向阁内去了,身后紧跟着的近侍捧着那几份草诏,垂了眉眼八风不动。

      待到拾阶而上到了二楼的时候,景颐已经收拾好了心境,大齐的摄政王殿下风华冠绝,雍容端谨的神情让人根本没法看出他在片刻前还在心旌摇曳。

      年少的天子却不管这些,抬手解开了身边的女官刚给他披上的厚袍,将方才从窗口里喊出的那句话又说了一遍:“皇叔怎么来了?朕好久都没见你了。快不必多礼,快坐吧。”

      景颐谢了坐,好整以暇地坐下,目光从远处那只嵌了螺钿的投壶周围散落的几只羽箭,扫到了自家侄儿额上的薄汗,又掠过了桌上那本倒扣着的《战国策》,便大抵知道了他方才究竟在做什么,也不拆穿,只是笑着道:“陛下怎么不在晗宸殿好生休息。”

      “朕一直在床上躺着,多没意思,正好想起现在这时节,杏花坞边花开得好,就起意来东暖阁读书。”景皓挺了挺腰背,下意识地坐得端正了些。

      杏花坞毗邻御苑,正坐落在澄心湖边,坞在杏林中,每逢春日,便是宫中最好的一道景致,东暖阁虽不傍着杏花坞,但地势略高些,正合远眺。

      景颐略微颔首:“陛下身体大好,于国于民都是幸事,只是病去如抽丝,还是要审慎处之才好。”

      年少的天子神情有些古怪,又似是不以为意,端起手边的玉碗抿了一口,“朕是真的好了,母后却还总是念念叨叨的,不过是小病而已——”

      “人君乃是军国神器,天子的事,再小也是大事。”景颐不由地打断了他的话,十分郑重地说道,景皓瞥开了眼,仍旧端着玉碗啜着,景颐叹了口气,“陛下此身所系,有万里河山,兆亿黎庶,先前圣躬违和的时候,不知有多少人担心的夜不能寐。”

      他的侄儿听到这里,忍不住轻轻地哼了一声,放下了碗闷闷地道:“皇叔担心朕么?”
      景颐没想到会有这一问,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手上的扳指,“这是自然,臣夙夜牵挂,以至辗转难寐。陛下高烧不退那几日,臣甚至每夜都宿在宫中。”

      “那为什么这些天,皇叔都不来看朕?”景皓稍稍拔高了嗓音,而后忍不住咳了起来,咳了几声又断断续续地道:“皇叔只是因为朕是天子,才关心朕的么?”

      这一句问得古怪,景颐不由愣住了。

      景皓见他不答,更用力地哼了一声,咳得也更厉害了些,本就苍白的脸上又沁出了那种潮红,愤愤然地道:“所以皇叔关心的只是皇帝,不是皓儿么!”

      身边的内侍女官忙为他拍背顺气,一边递上止咳的汤药,景颐动了动嘴唇,忽然觉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景皓这一句尖刻得简直诛心,但也毫不客气地道破了事实,景颐觉得自己似乎应该羞愧,可心里蓦地就有些发酸。

      是么?

      他在心里轻声自问,看着那个孩子倔强而愤怒的眼神,眼前又浮现了先前他昏迷的时候——偌大的龙床上孤零零地躺着个孩子,憔悴地掩在华丽而厚重的被褥里,脸颊被高烧烧红了,嘴唇却因为干燥而起了皮,一副缺乏照料的样子。

      居然就有了些自责。

      但也只是一瞬而已,心思百转后景颐很轻地叹了口气,抬眼望向自家皇帝侄儿:“晗宸殿是天子寝宫,是后宫。”那镇静而娓娓然的语调很轻易的就把景皓的怒气安抚了下去,“而臣虽然是陛下的叔父,却到底是个外臣。”

      景皓的咳嗽稍稍缓了些,略带喘息着看向他,景颐便正对着他的目光回望了过去,“外臣无故不能入内宫,所以臣没法来看望陛下。再者,陛下先是天子,之后才是臣的侄儿。这是没有办法的,固然臣虽说心疼自己的侄儿,可还是得将天下放在前头,帝王二字所负之重,臣不是没有与陛下讲过。”

      说着,他撑着太师椅的扶手慢慢地站起了身,走到了自家侄儿的面前,先是将他手边那本《战国策》换了个朝向扣住,又拿出袖里的锦帕来为他擦额上的薄汗,连说话的语调都放柔了许多:“假装在读书也要装得像些,书都扣反了,若是来的是太后,少不得说你……想要玩投壶也不是不行,躺得闷了,活动一下筋骨也是好的,可是既然出了汗,就不该站到窗口去吹风。皓儿,你要时刻记得,你是一国之君,凡事都该稳重一些,对着皇叔撒娇也就罢了,到了外臣面前,切不可如此。”

      景皓怔怔的仰头看他的皇叔,素来讲究风仪体面的男人衣袂摇动间有馥郁的沉香流泻出来,那是熏衣的香料,和他本人身上更清冷些的体香混合在一起,充斥在鼻翼间。他为自己擦汗的时候,纯黑的衣袖向下落了一截,越发衬得露出来的那一截手腕白得像玉。

      他的嗓音本就温柔,像是被打磨得全无棱角的玉石,醇厚而泠然,放柔了嗓音说话的时候更是轻软得让人耳孔发痒,景皓用力地眨了眨眼睛,方才的怨愤已经一丝都剩不下了,眼前晃着的只有他皇叔那一截形状姣好的腕骨,莹白润泽骨节分明得叫人想要一口咬下去。

      但他的皇叔很快就从他面前退开了,端正地坐回了椅子上,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是他的幻觉,唯独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盈满了笑意,叫他羞愧地脸热,忍不住又咳了两声。

      原来自己的这些小心思全都被看破了,无论是假意出来读书,悄悄地躲在这里玩投壶也好,还是尖刻话里深深藏着的撒娇埋怨也好,都没能瞒过那双眼睛。

      那一声皓儿还萦在耳际,小小的心里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填满了,景皓又偷眼去瞥自家皇叔,却见他理了理衣袖,将那截手腕掩住了,便又有些说不出的失望。年少的天子正自与这些纠缠不清的情愫较劲,就听到他的皇叔又道:“臣与诸位相爷草拟了几份诏命,特来请陛下过目,若是陛下觉得可行,便请陛下用玺。”

      这一句为他结了尴尬,大齐的国君忍不住把腰背挺得更直,“呈上来罢。”

      为景颐捧文书的那个内侍这才快步趋近,将手中那几份草诏,递予了景皓身边的女官,女官正欲呈上,景皓展开一卷看了,有些不解地望向景颐:“皇叔,为何元庭太子册立大典遣使往贺,要这么重的礼数?”

      景颐正端了茶盏凑了唇,闻言手无意识地颤了一下,便慢慢地放下了茶盏,觑着盏中漾开的水纹,才要答话,忽然有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那里传来,一个宫监匆匆忙忙地跑上来,也顾不上礼仪,尖声喊道:“陛下,王爷,出、出事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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