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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三章 白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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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终是没逃脱丁府的大宴,被那两兄弟盯着怎么也不肯放,无奈只得从头坐到了尾。他是军中将领,又刚刚才班师回朝,更得郡主青眼,自然有不少人结交逢迎,推杯换盏之下难免被灌得多了些,出门时已有些昏沉,冬子他们又早已被打发走了,只得独自一人步行往回走,待到回府,夜早已深了。
也许是不想惊动府中人,又或者不知怎的突然起了些轻狂的兴头,展昭连门也不敲了,索性直接翻墙进去,一路悄无声息地回到自己屋里。
一路夜行,寒风凛冽,将他神智吹醒了不少,进了屋也不点灯,直接将自己重重地往床上一摔,阖上眼深深呼吸,连动动手指头都不想了。
从鹿原回来至今,他几乎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过的,如机械一般运转着,处理军务、拟写奏折、来往应酬,还被赤卫带去关了两天,疲惫不可言说,倦意深刻入骨,心里空荡荡的好像缺了什么,即使一如往常般做什么都是平和相待,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之前是因为他本性如此,可如今,却是因为他不知如何面对赤月的一切,无形且未知的屏障在他心里一点一点地扎根、生长,而撒下那种子的人……
黑暗中,展昭睁开眼,那些金戈铁马血腥杀伐早已消散如云烟,唯独那一袭白衣无比清晰,如一道最亮的闪电,毫无征兆也绝不讲理地,就此划破他全部的平静。
闭上眼,那人的模样却愈发清晰,挥之不去也不想挥去,他无可奈何叹了口气仿佛认命,缓缓睁开眼睛坐起身来,揉了揉酒后微微发涨的太阳穴,目光无意地扫过屋中,然后突然就愣住了。
今夜月光尚明,他未曾点灯,便有清浅的月光透过格子窗照进来,可以清晰地看见,此时此刻的屋外门口,分明有一道人影,一动不动,静静伫立。
展昭的心跳无可抑制地快了起来。
这种时候,不可能会有下人来他门口呆站着,也不可能是什么刺客杀手,那么……究竟是谁……
他缓缓地站起来,暗暗地敛了气息,放轻了脚步,好像每一步都踩在那易碎的琉璃上,心跳越来越快,一点一点地靠近了房门。
门的那头,那人应该是发现了他的靠近,即使隔着这薄薄的门板,展昭都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渐渐紧绷,周身的气息也从空寂转为冷冽,可偏偏是这薄薄的门板,他却始终没有办法拉开。
未知的期待和畏惧如丝如网,将他的心一分一分地缚住、收紧,他不敢妄动。
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月光浅淡缓缓地又移了一分,门外人似乎终于失去了耐心,一身的冷冽化为萧索,几缕鬓发在夜风中扬起又落下,他退了一步,转身就要离去。
展昭心中一慌,根本来不及思考,一下子拉开房门,一步跨出双臂一伸,转眼已将那人紧紧抱住!
怀里的人僵了一下,完全没有料到他竟会如此,片刻后开始拼命地扭动挣扎起来,可展昭紧紧抱着死也不放,将头埋在他的肩窝里,嗅着他身上熟悉却久违的白梅冷香,胸腔传来的阵痛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撕裂,他紧闭着眼不想让自己显得太狼狈,却忍不住近乎祈求地呻吟出声,“别走……”
一句话仿若雷霆,炸响在他的耳边,惊得他连挣扎也忘了。温热的气息从耳边一径到了心底,再从心底涌上双眼,刹那间他几乎要忍不住眼中湿意,却还是紧紧咬住了牙,仰起头,将那些不该存在的东西,一点一滴地逼回去。
一时四下静寂,唯有月光安宁,在地上投下一双人影,贴合得那么紧,好像本就应是一个人似的。
虽然已经感受到怀中人不再挣扎,展昭却仍是不敢松开,生怕这一切只是自己的幻觉,只要一放手,这人就会如轻烟般袅袅散去,再也无法找到。那人也没有再动,展昭的怀抱是那样温暖,是他失去太久寻找太久也期待太久的温暖,即使只有刹那存在,也需容他一刻贪恋。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一瞬,也许一生,展昭终于睁开眼,小心翼翼地看向这个人,虽然从这个角度根本看不见他的模样,但展昭还是紧盯不放,心中反复斟酌良久,终于试探着开口,“你……来找我么?”
那人沉默着不说话,忽然动了动身子,展昭连忙又收紧了臂膀将他牢牢锁在自己怀里,只惹得那人静了半晌,终于轻叹一声,带了些无奈,“你先放开。”
展昭摇头,也不管他看不看得见,也许是喝了太多酒的缘故,此刻的他没有一点平日的冷定从容,反而处处透着患得患失的谨慎和绝不放手的任性,一点没客气地再次紧了紧手臂。
那人于是又叹了一声,低声喃喃了一句什么,而后放软了声音,安抚一般地开口,“你放开,我不走。”
“真的?”
那人被彻底磨得没了脾气,“真的!”
展昭犹豫半晌,终于还是缓缓地松开了手,夜风见缝插针地灌入胸怀,原有的一丝暖意,瞬间就散了。
那人略低了低头,似在犹豫,却还是慢慢地转过身来,月光照在他的面庞上,眉峰平和了下来,薄唇微抿,再也不见了战场上的凌厉,只余下一派淡然。
——白玉堂。
人间天上,唯一的白玉堂。
展昭愣愣地看着他,心中苦涩的情绪疯狂嘶吼着寻找着宣泄口,而白玉堂只看了他一眼,便又挪开了目光,也不理他,刚刚抬脚想要走动,却被一把攥住了手腕,微恼地抬眼瞪去,却见那人眼底疯狂,一瞬的愣神间,已被拉着几步走进了屋里,然后“砰”的关上了门。
隐在远处默默看着的黑衣女子挑了挑眉,眼底掠过一丝诧异,心底却浮上了一股莫名的奇怪情绪。她摇摇头,暗暗叹了一声,最后再看了那已经亮起烛光的屋子一眼,便悄无声息地抽身离去,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橙黄的暖色烛光如墨色一般缓缓晕开,点亮了黑暗的屋子,照在两人身上。
但两人间的气氛,却不似这烛光的温暖,反而默默无语,各自都有满腔的言语,却谁也不想先开口。
白玉堂站在一边,冷眼看着展昭,见他始终不说话,心中一恼,赌气似的扭过头去,轻轻揉着自己的手腕——刚刚展昭拖他进门的时候,天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气,搞得他现在都还不舒服。
展昭站在他的对面,看着他外面披着的依然是那件墨蓝色的大氅,戴了一条雪白的貂皮或是狐皮围脖,尖尖的下巴掩在那漂亮的毛皮里,整个人似乎都柔软了不少,再也不见印象中的冷傲锋芒。但这却只是一瞬的错觉,他尚未来得及想好该如何开口,那人就别过了头去,眉梢带出霜雪般的寒意,凉得他一惊,也来不及再斟酌,开口便道:“你怎么来了?”
话刚出口就恨不得咬掉自己舌头,白玉堂却是难得的好脾气,瞟了他一眼没吭声,展昭连忙补充:“我是说,这里很危险,你……”
“危险又如何,谁在乎?”
一声“我在乎”几乎就要冲口而出,可却偏偏哽在了半路,展昭喉结上下滚动几下,终是微微地移开了目光,“你来……有什么事么?”
白玉堂定定瞧着他的脸色,眼底一片漠然,一点不客气地将球踢了回去,“你觉得呢?”
展昭哑然一瞬,心念闪过,看着眼前人的面容,犹豫片刻,一横心,暗道一声“罢了”,随即正了颜色,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缓缓开口,“你来也好,我正想问你——”
白玉堂微一挑眉。
“我,到底是谁?”
白玉堂一愣,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分明已距离他所期望的只有一步之遥,可面对展昭此刻神情,看着他眼中浓浓的迷惘和悲切,心里好似被什么堵住了,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展昭的头钝钝地疼了起来,酒意腾腾地蒸上来,将他平和温润的面具冲洗得一丝不留,他看着白玉堂眼底的一瞬迟疑,压抑许久的怒火终于再也控制不住,猛冲上前一把将白玉堂推后按到了墙上,双手紧紧攥着他的肩膀,眼底满是暴虐,“你不是认得我么,那就说清楚啊!我是谁,那个猫儿是谁,我梦里的那两个人又是谁!”
白玉堂被他一推又一攥,只觉连骨头都要碎了,他哪里受过这种对待,哪怕那人是展昭也绝不容忍,当下脸色一寒就要翻脸,不料听到他这么一句,登时一愣,惊道:“你——梦里?”
展昭眼底若狂风暴雨般变幻不休,“是……那日我中箭昏迷,之后便不断地做梦,梦见两个孩子,一起读书一起习武,最后又被一群杀手围攻……”展昭声音微颤,双手也忍不住颤抖,又一次陷入那不可捉摸的情绪里,刻骨的悲伤将他一点一滴地淹没,“他们是谁,你告诉我,他们是谁……”
白玉堂握紧了拳头,紧咬着牙,不想让自己显得太过激动,强自镇定下来,片刻间心念电转,终究是直视展昭的双眼,缓缓开口,“你心里清楚,何必问我。”
“我要听你亲口回答我!他们、他们是……是……”
“是我们。”白玉堂的声音听起来还是像往常一样淡漠,他微微仰起了头,目光紧紧定在展昭脸上,没有放过他的任何一丝神色波动,“准确地说,是当年尚在梧桐馆的——我、们。”
“……”展昭张大了嘴,似乎想说话,但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刹那间只觉自己过往的一切都被彻底颠覆,那些坚持的信仰,那些奋斗的汗水通通变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不知从何处涌来无数的面孔,讥笑的鄙夷的纷至沓来,大脑里好像响起了无数嘈杂的声音,所有人都在用尽一切的恶毒在他耳畔咒骂,他瞪大了眼,眼神却空洞着全无落点,只有近乎呻吟地嘶哑出声,“不可能……这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白玉堂冷笑,紧盯着展昭双眼,步步紧逼半分不让,“还是你始终觉得,你应该是赤月的展大将军,应该是郡主相中的夫婿么!”
一句话堪称火上浇油,展昭双手一紧,“你——”
白玉堂吃痛,再也不想忍耐翻手就朝他手腕抓去,展昭下意识地松手反制,电光火石间,在这狭小的空间内两人双手“啪啪”互格数次,谁也占不得上风,突然时光静止,竟是展昭抓住了机会,右手成爪,已然扣住他的咽喉!
刹那间风停云止,就连细细的呼吸也变得响若雷霆,白玉堂静静地看着他,面无表情,忽然略微仰了仰头——展昭那青筋突起的手并未真的碰到他,而是在他咽喉前一分的位置,堪堪停住。
展昭的手颤抖起来。
白玉堂却突然一笑,苦涩却满足,目光微垂看向自己喉间的那只手,面上竟浮现出了淡淡的暖意,他幽幽轻叹一声,低低开口,“每一次,我都防不住你这一招,但每一次,你都不会真的掐住我……”
展昭一怔,心中又是大痛,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白玉堂也不管他答不答话,抬眼看向他,忽然又是一笑,却是带了一丝狡黠,“你知道这种时候,我会怎么做么?”
展昭已经完全不知道他葫芦里在卖什么药了,只好愣愣地摇头,头还未摇完,突然脚背一阵剧痛,他“嘶”的倒吸一口凉气,顿时站立不稳单脚往后跳了一步,手撑在一旁柜子上稳住身形,抬眼就看见那罪魁祸首一脸无所谓地仍撑着淡漠的面具,却又忍不住眼中笑意,似乎还带着点大仇得报的畅快又暗暗含了些心疼,各种各样的情绪在那一张容颜上次第浮现,最终是别过了头去,哼了一声,往一旁走去。
这一脚踩得绝对一点情都没留,展昭本自疼得要死,抬眼却见白玉堂那样神情,心里那满腔的怒火便再也发不出来,只好一面忍着疼,一面看着他走到桌边停下,忽然又回头朝自己看来。
展昭一惊,有些心虚地挪开了目光,游离着四处望了半天,最终忍不住又回到他的身上,“你……”开了口又不知该说什么,方才那话题虽未结束现在却也不想再继续下去,犹豫半天,看到他外面的大氅,似是终于发现救星,“那个……这衣裳你还留着啊……”
小小地发过脾气之后心情大好,白玉堂挑挑眉,轻哼了一声,一面去解大氅的系带,一面淡淡道:“爷只是没深色衣裳。”大氅被脱下来往桌上一放,露出一身流云锦缎的白衣,瞬间便让这个屋子鲜亮起来。他坐下来一点不客气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刚抿了一口就皱了眉,端着茶杯推开窗将那早已凉透的茶泼了出去,“以及,不喜欢浪费罢了。”
展昭转头看了眼茶壶,隐隐约约想起,这茶好像是年初时候宫里御赐的来着……
轻振白衣,白玉堂走回来将空杯往桌上一放,抬眼看向他,“你喝酒了?”
一句话没头没尾说得展昭一愣,还未回答,白玉堂又补了一句,“丁家的酒?”
语气听着怪怪的,可喝了酒又还处于疼痛中的展昭大脑哪比得往日灵光,只愣愣答道:“是,今儿丁家兄弟生辰……”
白玉堂坐下来,哼了一声,“爷知道,”扭过头去不看他,顿了顿又道:“爷不但知道,还亲自去了,结果不小心听到个墙角,”说着眼中掠过一丝恼意,冷冷一眼瞥过来,声音也硬了起来,“倒没想到你的人缘那么糟糕啊,展、大、将、军!”
讽意毫不掩饰,展昭却是听得糊里糊涂,脑海里将白日场景回忆了一下,全是各种觥筹交错应酬吹捧,没有任何问题啊……
他这糊涂样子落在白玉堂眼里,惹得他愈发来气,怒道:“赵祥去问他爹讨了旨意,多半能把丁月华娶到手,丁月华不肯,他便连带着恨上了你!”越说越恼,狠狠瞪着展昭,咬牙道:“平时揣着那君子模样背地里就知道拈花惹草,现在你高兴了吧!”
展昭终于闹明白了前后因果,不由得暗自呻吟一声按住了太阳穴,无奈道:“我说丁老二怎么居然会放下架子催我,原来是得了这个风声……”摇了摇头,“反正我是不会去的,她是郡主,嫁与定国王,也不算委屈。”
白玉堂斜斜睨他一眼,冷笑道:“那定国王是什么货色你心里清楚,眼看着人好好一姑娘被人往火坑里推都不闻不问的,展将军倒真是仁慈得紧!”
展昭张了张嘴,不知如何回应,下意识地想说“那你要我如何”,但一看他神色,还是忍住了没吭声。白玉堂似也察觉到自己说得过了,微微皱了皱眉,扭过头去,不再开口。
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气氛似乎又有了紧绷的趋势,展昭沉吟良久,缓缓向前走了一步,试探着开口,“你还未说完……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白玉堂脸色一僵,神情复杂,瞟了他一眼,犹豫片刻,忽然冷笑,“能有什么,不过是一群杀手突袭梧桐馆,之后你就失踪了……而已。”
他话说得轻巧,声音却忍不住微颤,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想起那一日的天翻地覆。那是他们此生最为狼狈的一天,一路搏斗一路奔逃,就此天涯殊途。展昭听在耳中,只觉得好像刀子般寸寸刮过心口,却连一滴血也流不出来。
一时寂静如死,展昭阖了阖眼,仰起头深深呼吸,良久,方才涩声问道:“然后呢……”
“然后……”白玉堂喃喃重复了一遍,神情有些空茫,怔了一会儿,低低一声苦笑,“然后我们四处去找你,将方圆几十里的山翻了过来去找你,却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低下头去,身子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七年了,我几乎就要相信他们说的相信你早已不在,可你、你竟然又……”
展昭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去说,他看到眼前人一身的萧索和孤寂,他想到眼前人曾经一人默默捱过七度春秋,胸口被什么堵住,他寻遍一切能用的词语,却只挤出一句,“对不起……”
“你是对不起我!”白玉堂豁然站起,咬牙恨道:“丢下我一个人去逞英雄,却把自己赔了进去!展昭,你好得很,你好得很——”撑着一口气说完,却是忍不住连眼睛都红了,双拳紧握,指甲深深嵌入肉里,死死盯着他,喘息良久,方才渐渐平复下来。
而展昭只能站在原地,完全不知该如何去平息他的怒火和悲切,所有的语言都是那样的苍白无力,错过的七年已经足够将他们变成截然不同全然陌生的两个人。少年时候的无忧无虑已经被现实无情抹去,逼得他们虽然站在彼此触手可及的对面,展昭也找不到方式去安慰这样委屈的白玉堂,而同样的,白玉堂也无法想像在背井离乡失去一切的岁月里,展昭又是如何度过。
一室的寂静中,白玉堂的喘息终于渐渐低了,直至再次地恢复正常。又是半晌,他抬眼看向展昭,缓缓问道:“你这几年,如何?”
展昭愣了一下,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在他的记忆里,他从小就在国师府长大,读书习武,直到受封出征,然后一路走到现在——可这一切显然已经被彻底颠覆,他步步走来的过去甚至他这个人的存在都变成一场荒谬绝伦的错误,所作所为所思所想通通完全错了方向,他裹胁其中浑浑噩噩身不由己,又该如何作答?
闪念间,他面上种种情绪次第浮出又褪去,白玉堂看得分明,已经明白他的心情,不由得暗恼自己说话太没分寸,正要开口让他别再想那么多,展昭却已是涩然一笑,“我连我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还能如何呢?”
温和俊朗的眉目间透出浓浓的倦意,展昭微闭了闭眼,随后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抬眼看向他又是一笑,“白玉堂,过去的事,我一点也想不起来,你若想要找回当年的那个人,恐怕……是不可能的了。”
白玉堂眉头狠狠一皱,只觉他悲伤与欣喜密密麻麻的交缠在一起,一时搞不清他想做什么,只好沉默相对。
“我能梦见那些零零散散的片段,也是因为那箭上淬的毒,所以……”展昭抬手按住胸口,那一道箭伤前几日才落了疤,新生的皮肤下,心脏正不知为谁跳动。他微微而笑,如花下品茶,淡然而闲雅,静静地流泻一身清华,“那药,你还有吧?”
白玉堂脸色一变,“你想都不要想!”他豁然站起,转眼间已经冲到面前将人领子攥住狠狠一拉,满脸戾气,怒道:“展昭你找死是不是,那是毒药不是仙草,是能随便吃的么!”
两人身量相差不多,展昭只略略高了一点,被他这么一拉,额头险些和他撞个正着,眼前正正地对上那双凌厉起来的桃花眼,看到他眼底隐约的血丝,心知这定是他一路赶来未曾好好休息过的原因,心中难免刺痛,又见他眼中七分极怒三分担忧,不由得别过眼去,沉默良久,方道:“不然如何,我想不起来到底发生过什么,你要我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
“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了有什么关系,为了那点过去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你脑子进水了啊!”白玉堂越说越来气,简直恨不得把这人脑子敲开看看里面都装了什么,“多大点事,你就那么在乎么!”
“我在乎?”展昭苦笑一声,看着他的眼睛,淡淡反问,“到底是我在乎,还是你在乎?”
一句话轻如叹息,听在白玉堂耳中却不亚雷霆,耳畔却又响起白锦堂那日一句“当年的展昭早就已经死了,你搞清楚没有,你现在心里念着的人究竟是谁”,全身一颤,手一下子松开,往后退了一步。
展昭将他的动作看得分明,即使早已预料,却仍是掩不住心中失落,暗暗攥紧拳头强迫自己冷静,犹豫着开口,“你……”
他方说了一个字,白玉堂却突然逃也似的转身快步走开,展昭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见走出四五步的他脚步一顿,在原地默立片刻,忽然又转身快步走了回来,径直到他面前张开双臂,将他轻轻拥住。
展昭顿时全身都僵硬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白玉堂竟然会这样一声不吭直接地给他一个拥抱,温暖的气息一寸寸地将他笼罩,他听见耳畔有人低低呢喃,絮絮低语不知究竟是说给谁听,“别想那么多,都会好起来的。”
恍然若梦,下一刻那人已经松开了双臂抽身离去,抬眼看到展昭痴痴愣愣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模样,薄唇一抿,心中暗恼又有些暗喜,原本就有些泛红的耳尖更烧了起来,也不再说话,转身往门口走去。
走到一半展昭终于回过神来,急急朝前踏了两步,“你去哪儿?”
白玉堂头也不回,“找地方睡觉,展将军府上莫不是连两间空房都没有?”
展昭一愣,两间?片刻后反应过来,不由得抬高了声调,“你又把那个君华带上了?”
这句话怎么听怎么怪,白玉堂脚步顿了顿,回头瞥了他一眼,眸光流转间轻哼一声,似笑非笑,“你府里不也有个漂亮丫头么?”说罢也不管那人呆在当场哑口无言的模样,继续往门外走去。
走到门口,手刚刚摸上门闩,后面就响起展昭小小声的辩解,“长月她、她不一样么……”
正要开门的手一顿,然后继续把门拉开,再然后转身看向身后,“你过来。”
展昭眨眨眼,身体已经先于大脑有了行动,刚刚走到面前还未开口问,就被他一把抓住手臂一点不客气地推了出去,然后“砰”的关上了门。
伴着卡上门闩的声音,白玉堂冷笑,“那就劳展将军去找那不一样的长月姑娘吧,这地儿今晚五爷用了,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