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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 结局 ...

  •   黑炯明没有死,一杆长矛飞来,架住了气势万千的一刀,火星四溅,花不都赶到,替他接下致命一击。黑炯明回过神来,便要上前助阵,却被场中慌乱的士兵,横冲直撞的马匹阻了去路,待缓出手来,花不都早已坠于马下,找不到踪影,而那人已呼啸而去,刀影重重,挡者披靡。两人中间隔了许多双方的士兵,追之不及,追上了也不过徒然送死。黑炯明热泪上涌,大吼连连,向着白族骑兵最密集的地方冲去。刀光起处,血花四溅,有别人的,也有他自己的。
      待到赫连羽闻讯赶来,白明夷早已带着自己的人扬长而去,身后留下二千具王军尸体和一千多具白族尸体。王军死了许多军官,而白族来攻的也是精锐人马,双方都是伤亡惨重,白族小胜,却如未胜一般。
      从早至暮,喊杀声不断,战士的力气尽了,刀刃卷了,只剩一股血勇支持着不倒,继续机械地挥杀。两家的号角同时吹响,战士们如释重负走向各自的阵地,自有人负责清扫战场,清点死伤人数。军医忙着治疗伤患,死去的勇士则集中起来,辨明身份,等待战后按习俗运回家乡安葬。
      夜幕降临,营中燃起篝火,战士们围在火旁,吃着干粮,喝着白水,有的窃窃私语,
      有的埋头沉思,有的却已昏昏睡去。他们已很习惯战争了,战争的残酷,战争的血腥,战争的荣耀。此时此刻,所有一切并无实际意义,重要的是尽最大所能活下去。许多同袍死了,许多朋友死了,明天死的会不会是自己?
      赫连羽带了一干将领将各营巡视一遍,又开会布置好夜间防守和明日的出战计划,这才有时间休息,但他却难以入眠。这不是他经历的最惨烈的一仗,却是最没把握的一仗。
      花不都也死了,早年跟他冲杀的老将还剩几人?当年他从智氏逃回,花不都就跟随他,还有花不哈,虎儿斑,伦多,木卓丁二十多人,后来又有呼雅台,原辰里,他们绝大多在他夺取王位前就死了,他快连他们长什么模样都忘了。呼雅台死了,他一直知道那夜放冷箭的是他,却不想追究,各为其主罢了,而他后来的确是得力助手。他死在白明夷一场预谋,现在花不都也死了,死在白明夷刀下。明天,后天,还会死多少下属、朋友?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昏昏沉沉睡去。

      “羽,羽。”谁在叫他,这样熟悉,熟悉到心痛。“羽,我在这里,我想你。”是云
      萧,为什么那声音如此的绝望而哀痛?“羽,我爱你。”赫连羽惊坐起来,梦么?那样清晰真切的感觉,怎会是梦?翻身下地,冲出帐外,仿佛打开帐门就会看到云萧在月下微笑。
      没有云萧,只有凛冽的冷风和深沉的夜幕。赫连羽心一沉,说不上是悲痛还是愁怅。侍卫上来跟随,他挥手让他们退下了。一人独自走在寂静的军营,寒风送来刁斗的金石交击声,月光照在衣轻不蔽寒的征衣。人们都睡了,刁斗不会睡,它是军营的耳朵,月亮不会睡,它是军营的眼睛。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才会放纵自己思念云萧。最初的悲恸过后,他似乎一直不肯接受云萧已去的事实,云萧怎么会死?一闭眼她就在眼前微笑,一呼吸满鼻都是她的气息,方才更听到她的呼唤,她怎么会死。
      仔细想想,万丈悬崖,在任何人都是绝境,对云萧却不一定,她那样聪明,武功又高,能逃过七杀的出手,又怎么会那样轻易殒身断崖?也许她正等在崖下等待救援,而他干了些什么?打赢这场战争又有什么好处?徒增杀业而已,云萧不会因此回来。
      云萧,云萧,如果你不在,王位权势又有什么意义?一切成空。一念及此,心神豁然开朗,忽然有了一个决定。头顶明星眨呀眨,像云萧的眼,仿佛在说:这样最好。
      第二日天明,白明夷收到一份战书,只有寥寥数字:明日午时,战场决斗,一战决胜负,不死不休。白明夷哈哈大笑,将战书内容说于部下听,笑道:“亏他想出如此儿戏的法子,我们还在过家家吗?”
      有人进言,不必理会,径自发动攻击,乘其不备,必可见功。白明夷摇头道:“若没有防备他就不是草原雄鹰了。”叹口气,微微笑道:“以决斗决胜负虽匪夷所思,近乎儿戏,却是个好法子。终需有个了结,何必牵连其他无关的人。到最后人都死光了,有什么好玩的。”
      当下派使者回信说接受挑战,又召集将领细细交代一番。
      乌云密布,从天边缓缓推移过来,眼看又是一场大雪。太阳躲进云层,地上骤然冷了许多,冷到人心里。双方军队近五万人,却是鸦雀无声,连马的嘶鸣都没有,只听得旌旗猎猎作响。双方主帅决斗定胜负,虽闻所未闻,但狄族素来识英雄重英雄,骨子里的热血豪情,并不因敌对而有不同。有幸见证两位英雄豪杰的决斗,关系又是如此重大,人人心中激动不已,为凝重的气氛平添几分肃穆。也有人想到两位主帅为免多增伤亡而想出决斗的法子,不知有多少人得以保全性命,平安归家,狄族勇士虽不惮于流血,但对两位主帅的心地做法也是感念不已。
      午时正,双方胡笳齐鸣,众军呐喊助威,惊天动地,太阳也被震得露出一个角。忽然声音顿止,双方中军裂开,众将环星捧月般将主帅拥了出来。赫连羽一袭黑衣,手捧家传宝刀,白明夷一身白衫,持的却是剑,两人在寂静中缓步走向中场。各自行礼,白明夷温文笑道:“我这把剑是南方越国名匠所制,用了最新的冶炼法,剑虽无名,却是锋利强韧之极。”赫连羽一脸冷峻,简洁说道:“家传宝刀。”
      杀气渐浓,太阳又不见了,旁观众军大气不敢出。
      刀剑出鞘,赫连羽举刀向天,白明夷斜刃向地,以示对对手的尊敬。一刹那间,两人同时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熟悉的往事,一起长大,同学同游,不知切磋过多少次,也不知联手对敌过多少回,现在却站在生死决斗场,不死不休,叫人如何不感慨万千?两人又同时意识到,对方心神已乱,正是进攻的好时机。
      刀剑相击,多年的友情终于烟消云散,为王位,为野心,为一个女人。
      两人相交多年,熟知对方的一招一式并应对之法,于是不约而同决定不靠招式,而以快取胜。
      身形展动,倏忽相交,倏忽分开,招式快速绝伦,往往不等相击,又已变招,连着交手五十余招,刀剑竟未相交一次。
      众人看得目眩神移,目瞪口呆,草原雄鹰果非浪得虚名,白族少主可以与他对敌,自然也是大大了不起的人物。武功较高的将领则辨认着出招变招的来龙去脉,边为自家主帅担心,边映证自身武学,以图能有寸进。
      到了后来,场中只能看到一黑一白的影子来回穿插,如风如电,不时有刀剑的光茫亮起又沉寂。场外众人武功稍弱的,看得片刻,便觉恶心烦闷,只得低头,但又不忍离开视线,感觉一有好转,又盯着场中了。双方将领也看不真切,连谁占上风都看不出来,只能暗自咋舌。
      赫连羽身在场中,只觉身前身后全是白衣剑影,看不清来路去势,只能凭感觉出招,将一柄刀舞得水火不侵。白明夷也没有占上风的感觉,只觉黑衣刀光如狂风骇浪,随时可以将他这风雨飘摇的小舟颠覆,只得随波逐浪,乘隙进攻以自保。
      不知交手多少招,两人心意相通,知道这样比下去,三天三夜也分不出胜负,一齐收手后跃,又上前交起手来。两人的头发衣袂无风自动,比的却是内力。刀剑相击,不是金石之音,而是沉闷雄浑的鼓音,站在场外听不真切,心却随每一次相击怦怦直跳,抵受不住的人往往跌倒。
      赫连羽内力稍胜一筹,白明夷擅于借力打力,堪堪打个平手,谁也奈何不了对方。时间长了,两人身上都添了无数伤痕,血雾丝丝洒出。不知不觉间天上飘下雪来,两人内力激荡,雪花进不得他们周围,不一刻,以两人为中心,三丈以外雪花落成了一个圈。
      雪越下越大,渐渐成了鹅毛大雪,天色将晚,虽有雪色映衬,远远望去,仍显模糊。两人身形慢了下来,能听到彼此的喘息声,事已至此,比的就是耐力而非其他了。
      两军的火把点起来,把场地照的如白昼般,一黑一白的人影你来我往,攻击招架完全不假思索,招式丝丝入扣,不像生死决斗,倒像是师兄弟在喂招练习,不时冒出一两计杀招,均被对方有惊无险躲过。
      现在的比试不如之前精彩纷呈,眩人夺目,但已到最后关头,胜负就在顷刻了,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盯着场上一举一动。全神贯注之余,无人听到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的确已到最后关头,白明夷虚晃一招卖个破绽,突然刺向赫连羽心房,赫连羽也不躲闪,横刀抹向白明夷咽喉,竟是要同归于尽。两人出招迅疾,力道十足,世上绝无人能阻止他们双双横死当场。观战的人中有人喊了出来。
      赫连羽面色平静,隐约带些笑意,视而不见已至胸口的利刃,却仿佛看到云萧在虚空里招手,低念一声“云萧”,心中平和安乐。忽觉对手剑势一顿,刺入胸壁一分就不动了,而他的刀已切入对方的咽喉。刀入筋肉的沉重感,刀破骨骼的钝响,血液喷溅的红光,显得那样遥远,只见白明夷直直望着他身后,狂喜,惊诧,激动,恍然,还有一些不甘。赫连羽一时茫然,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不共戴天的对手和相交多年的兄弟倒地不动了。
      白明夷仰面在地,望着灰蒙蒙的天和漫天飘洒的雪花,有种大笑的冲动,但喉管被切断,血液涌出,只能发出一些无意义的咕噜声。天地很静,血向外涌着,听来像风吹牧草,鸽哨划空,四肢的寒意慢慢逼近心脏,往事一闪而过,头脑前所未有的清明。这就是死的滋味?很多人死在他手上,现在轮到他了,很公平,何况他又看到她了,还有什么好怨的。
      她分开人群走出来,火把映着她冰雪般苍白的脸,她瘦了,也没有往日惯有的笑容,但真的是她。云萧,没有死,她还活着。心中狂喜,她没死,然后喉头一凉,力气尽泄。为这一刻的震动与疏忽,死的是他,但心中没有后悔,云萧,真的没有死。
      狂喜之余又感到有些讽刺,他说过羽的弱点是云萧,没想到他因之送命的弱点也是云萧。云萧,从初见的惊鸿一瞥,就已是不知不觉情根深种,再难忘怀了吧。只是他一直没有意识的这样清楚。
      费尽全身力气挤出一抹笑,什么都比不过羽,真是不甘心。意识渐渐模糊,恍惚中看到一个身影飞奔过来,扑进羽的怀里,云萧,低念着这个名字,就此昏昏睡去。
      赫连羽茫然站着,失魂落魄,手足发冷,一直冷到心里。他杀了他,他真的杀了他,杀了他最好的朋友和最强的对手,也许内心深处他本不想杀他的,但他还是杀了他。他也该一起倒下的,他的剑势停了一下,所以他还活着。明夷,为什么?为什么停手?他在他身后看到了什么?
      迟迟不敢移动,然而终于鼓足了勇气,缓缓转身,就看到一个身影飞扑进他怀里。一时间,已是地老天荒,沧海桑田。
      是梦吗?还是他已经死了?怀中温暖而纤弱的身躯提醒这不是梦。他发出一声呜咽,紧紧抱住了怀中人,仿佛要把她揉进体内。
      雪花在他们周围飘舞,火把的光变得柔和,从四面八方射来,他们的影子变的很淡,几近透明。两人静静相拥,忘了战场,忘了飞雪,忘了所有的一切,天地之间,唯余彼此。
      数万军马都被电石火闪间发生的事震撼了,白衣人影倒下,他的衣服与雪同色,他的血却是那样红,那样多,仿佛永远都流不尽。不管立场如何,他都称得上英雄。黑衣人影站着,与失而复得的爱人相拥,忘乎所以,却那样和谐,让人不忍打扰。铁血情怀,似水柔情,岂非正是草原男儿崇敬的两样东西?这种崇敬深烙于他们的血液,远远超过了部族之争,权势之争。
      良久,赫连羽仰天长啸,啸声悲怆激越,似在哀悼死者,又似在宣泄激情。云萧以啸声相和,数万军马一齐呐喊,倾尽心中复杂难言的情感。雪下的更急,很快在白明夷身上薄薄盖了一层,但他的血怎么也盖不住,那样红,那样鲜艳,那样刺眼。

      红梅俏立枝头,绽放几许幽香,数日前的积雪没有化尽,压在盘曲的枝干,红白交映,狠狠刺在他心上。姐姐临别赠衣,白丝长衫,衣襟上一枝红梅,他知道那不是红梅,是姐姐的血。过了这些时日,血迹已黯淡,不比初时鲜艳,但他的心中的那一抹触目惊心的红却是弥久愈新。
      姐姐,谁使你流血,我要他用十倍来还。
      “毋恤。”伯鲁走近,轻声相唤,“让你久等了。”毋恤转首笑道:“大哥,何必跟我这样客气。”伯鲁面色凝重,沉声道:“刚刚接到消息,代王赫连羽在云萧抵达后推迟了婚期。”抑不住心中怒火,一掌击向身旁梅树,“那个野蛮人,那个杀人魔王,当初我该不惜一切阻止这桩婚事的。”
      毋恤眼中刀锋般锐利的杀气一闪而灭,略一沉吟,微笑道:“代赵路途遥远,又没有完善的情报网,消息传递多有阻隔和差错,婚礼早已举行过也说不定。”伯鲁愕然:“你不恨赫连羽?”
      毋恤望向远方,淡淡地说:“我不恨他,只不过要杀他而已。”话题一转,“大哥,父亲明日去常山祭山,会有什么文章?”伯鲁惊讶于毋恤的冷静自持,又有些怜惜,不再多言,沉吟道:“不确定,可能与世子归属有关。”
      天还未亮,就有人来为云萧梳妆打扮,沐浴,净面,扑粉,画眉,涂唇,梳发,穿繁复的礼服,稍有不妥就得返工。天光大亮好长时间,新娘的造型才算正式完工。云萧一直保持良好的态度和完美的笑容,但笑容早已僵硬,浑身上下快要散架了。
      铜镜中的女子明眸皓齿,绿鬓如云,肤若凝脂,唇似点漆,眉心一点嫣红,更衬的她清丽脱俗,仿若不食人间烟火。而最令她增色的并非胭脂水粉,却是眼角眉梢自然流露的欣喜和娇态。
      幽兰侍立在旁,忍不住赞道:“王妃真美,比天仙还美。”云萧一笑不言。董玉随纪瑕走了,如果她在,会是怎生热闹?看着镜中那身狄族婚服,心中有些空落不着边,真的要嫁了,嫁在异族的国家,与故国家人彻底斩断,以前她不在乎,可是现在——她爱上了羽——多了牵绊,也就多了风险。她和羽两心相知,但两人可以在未知的旅途上一起走多远?手指触到袖中玉簪,纷乱的心思安定了一些。
      “云萧,这发簪是我亲手雕制的,白玉无暇,中有一点嫣红,是我的心。今生今世,你都替我保管吧。”羽的心,一生一世,既使是冒险,也值得期待。微微一笑,将玉簪插上发髻。

      外面鼓乐齐鸣,一天繁琐扰人的礼仪开始了。
      雅乐声中,赵简子身着吉服,登台祭山。献祭礼,念祭辞,跪拜祷告,香烟缭绕,雅乐低回,气氛格外肃穆庄严。
      礼成,赵简子起身,环视仍跪在地上的诸子,肃容道:“我在常山上藏了一样宝物,你们各自去找,得宝者即封为世子,天命所归,他人不可再有异议。”诸子叩首,齐声道:“儿臣明白。”赵简子微微颔首:“戌时之前回来复命。去吧。”

      大殿之上,兽烟渺渺,赫连羽的心也似在云里雾里,观礼的群臣,侍立的宫人,都远在千里外,隐在云雾中,他眼中只有云萧。
      绝世的女子面覆轻纱,身着红服,一步步走上殿来,一步就有一样的风情,观礼众人呼吸一滞,待见到王走下殿来,与王妃在殿中央相遇,牵手,不由得欢呼出声。
      赫连羽拉云萧登上石阶,坐上宝座,接受众人参拜,鼓乐声又起,平正肃穆,却不掩欢乐之意。
      两人登上宫城楼顶接受百姓朝贺祝福,下方黑压压全是人,挤得水泄不通,他们一出现,百姓放声欢呼,拼命向前挤,虽有些失控,却是出自真诚。云萧微微笑着,忽然叹息低语:“纪瑕和玉儿终究不肯来参加我的婚礼。”赫连羽笑道:“你看那边。”
      人群外,纪瑕和董玉正向他们招手,董玉拼命摇臂,又跳又蹦,纪瑕则含笑凝望。云萧眼神一亮,脸上泛出光彩,纪瑕是母亲一族唯一的幸存者,可算是她表哥,而董玉一直视她为姊,她也将她看作妹妹,他们能来看她,心中喜悦不比寻常,而纪瑕走出多年前的往事,董玉得到完满的归宿,更让她衷心欢喜。赫连羽心意相通,伸手握住她的手,两人相视而笑。
      朝贺完毕是各种各样的表演,歌舞,角力,杂耍,赛马,一项一项看完,回宫摆宴。宫中院落处处有酒宴,处处欢声笑语,狄人好饮善饮,值此盛典,又全是宫中美酒,自然呼朋唤友,开怀畅饮。一片热闹嘈杂中,无人注意王与王妃悄悄退出了。
      来到思云阁梅林中的小亭,嘈杂声被隔绝了,空气宁静清新。赫连羽倚柱坐在栏杆,将云萧抱在怀里,柔声道:“累不累?”云萧笑道:“不累——是假的。想想还是你聪明,两次推脱这种苦差事。”
      赫连羽目光一闪,沉声道:“你在怪我推迟婚期?你说过要报复,难道还嫌报复的不够深,不够重?算我服了你,千万放弃这念头吧。”
      云萧眼波流转,瞥了一眼他花白的头发,眼神温柔而沉痛,微笑道:“推迟婚期且揭过不谈,你一夜白头,一心求死,可知当我知道这些,全身血液几乎停滞倒流,因为你的傻,让我陷入绝望的痛楚,你说该不该罚,该不该报复?”
      赫连羽手一紧,却笑道:“罢了,你总有说不完的道理,我向你说对不起。”声音转而凝重,一字一顿地说,“对不起。”
      云萧把脸埋进他胸前,低声道:“我们之间不需说对不起,我只要你记着,不论何时何地何种情况,你都要保护好自己,否则就是害我心痛,我会恨你。”良久,头顶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我答应你。”
      云萧抬起头,一脸灿若春花的微笑,赫连羽一阵恍惚,忽然听她说道:“那是今后的约定,现在我可要报复一次。”赫连羽大骇,信不过自己的耳朵,眼睛发出怀疑的光。云萧见他提防的模样,嫣然一笑,伸手扳下他的头,以唇相迎。赫连羽先是一愣,然后反应过来,变被动为主动,唇舌交缠,诉不尽柔情密意。
      半晌,赫连羽勉强拉正身子,帮云萧整整凌乱的衣裳,声音被情欲灼烧的低哑而有磁性:“如果你不反对,我强烈建议提前过我们的洞房花烛夜。”云萧的脸被他炽烈的目光灼的通红,一双星眸一眨一眨,郝连羽的头又开始晕了,忽然怀中一空,云萧已在亭外,朗声笑道:“只怕由不得你,还有好多仪式要进行呢。”转身跑远,留下一路笑声,震落树上积雪,也留下呆坐的赫连羽,独自消解他的欲望。他的妻子,不是淑女,不是天女,却是个妖女,赫连羽摇头苦笑,遇上她,还能有什么法子?

      常山顶上积雪常年不化,寸草不生,动物也近乎绝迹,本是生命禁地,但此刻竟有人临风独立,远眺北方。风势迅疾,寒意逼人,仿佛随时会把他吹落山顶,尸骨无存,他却恍若未觉,只痴痴望着北方,望着山下的草原,望着想象中的无棣城,望着那个心心念念的女子。
      常山寻宝,有人在山脚山腰寻出玉璧宝剑什么的,找到的人欢天喜地,没找到的眼红心热,起了好些纷争,大哥留在山腰掩人耳目,他却一路寻上山顶。
      对于父亲这样雄才大略的人,什么才称得上宝物?不会是一般所谓的宝物,但会是什么呢?他一次次问自己,希望能找到头绪。直觉感到答案在山顶,上来才发现,山顶什么都没有,只有皑皑的白雪,漠漠的云,灰蒙蒙的天和呼啸而过的冷风,这里能藏下什么宝物?
      山风吹动他的白衫黑发,吹过他沉净如水的面容,却吹不冷他心中火热的情怀。姐姐,如果你在身边,我何必煞费苦心争这世子之位,就是做天下共主我也不稀罕。
      这里没有宝物,却离姐姐近了许多,由此下山,就是一马平川的草原,无棣城快马数日可到。一时间,恨不得立时插翅飞到姐姐面前。忽然心念一动,眼眸一沉,若有所思,不一刻,沉静的脸泛起笑容,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什么才算父亲眼中的宝物,答案只有两字:天下。
      赵简子挨个看帐下肃立的儿子们,有的拿着古剑,有的捧着玉璧,有的分持一具铜鼎,有的空手,带着身上的伤痕,脸色悻悻然。叹口气,挥手让他们退下。帐中留下的还有两人,伯鲁和毋恤,两人手中空空,态度从容。
      赵简子望向伯鲁,不动声色问道:“你可找到宝藏了?”伯鲁恭声道:“是的,父亲。常山风景秀美,山势奇崛,本身即是宝物,用来修身养性,最是适宜。”赵简子眼中微微泛起失望,涩声道:“既然你喜欢田园风光,就把常山赐你做采邑。”
      伯鲁谢恩退下后,赵简子转头盯着毋恤,目光冷厉,气势逼人,毋恤保持着肃立姿势,不失礼,不畏惧。足足过了半盏茶时间,赵简子冷声问道:“你找到宝藏了?”毋恤恭声道:“是,父亲。”赵简子神色稍转温和:“说来听听。”
      毋恤不卑不亢,款款而谈,声音沉静清冷,却从此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从常山顶上看代国,沃野千里,一马平川,只要派一只劲旅越过常山,代国尽在掌中。”
      “好,代国就当是送你初做世子的礼物吧。”

      月已升至半空,狂欢仍在继续,赫连羽让众人自便,自己向寝宫走来,云萧等的不耐烦了吧?微微酒意涌上,也带起心中柔情无限。寝宫附近悄无人声,里面却灯火通明,云萧在做什么?
      急切而惶恐地推开宫门,忽然愣住了,酒意全无,没有人,一个人都没有,窗户大开,风吹帷帐轻轻飘动。全身骤然紧绷,心提的老高,闪电般将宫内各处搜查一便,放声大喊:“云萧,云萧。”空室无人回应,只有红烛轻摇,流下红泪。
      几个人走了进来,赫连羽猛回头,却是几个侍女,被他凌厉而满是杀气的眼一瞪,颤颤跪倒在地。赫连羽强抑恐惧和不耐,沉声问道:“王妃呢?”为首一个侍女说道:“王妃她……”
      赫连羽双手握拳,冷哼一声:“她怎么?”侍女一惊,咽下一口唾沫,鼓足勇气道:“王妃说让王去找她。”
      思云阁黑沉沉的,王宫虽大,她最可能待的就是这里,而他第一个找的也是这里。赫连羽暗叹一口气,云萧心思真多,新婚夜还玩什么捉迷藏游戏,他已经有所预感婚后生活是如何悲惨了。
      经过梅林,想起那个喝菊花茶的夜晚,提步走了进去,幽香萦绕身周,让人有脱俗忘尘之感。黑暗中有人轻笑一声,火光一闪,四周亮了起来。
      小亭就在前方,水晶灯柔和的光晕中,一个红衣女子亭亭玉立,樱唇轻启,声音清宛:“陛下大驾光临,云萧恭候多时了。”
      小几上竹炉竹扇紫沙壶青瓷杯与那夜一样摆设,然而境相似,情不同,上回真真假假,针锋相对,这回却是实实在在,两心相映。
      茶沏好后,云萧拉赫连羽一起在桂树下跪下,倾尽杯中茶。云萧祷告道:“娘,你临走时说要我幸福,现在你终于可以安心了。”赫连羽无言,只紧紧握住她的手,好似在宣告一生都不松开。两人同磕三个头,月光从枝杈泻下,温柔地披在他们身上,像是母亲的回应与祝福。
      回到亭中,云萧举杯笑道:“羽,漫长余生,惟有你我共饮菊花茶。这且算是个开始罢。”水晶灯下,红衣素手,笑语盈盈,伴着青瓷杯中淡雅的花,赫连羽不由得痴了。一痴之间便是一生。
      是结局也是开始,人生路漫漫,还有许多惊风密雨,生离死别等在前方,但得两心相知,何惧风雨同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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