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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四十三)高平陵曹爽伏诛,洛阳城宣王辞世 ...

  •   司马师弯腰在司马懿耳边轻身说:“父亲,有人来看您了。”
      李胜走进来,躬身施礼:“拜见太傅。”
      司马懿躺在榻上,脸色白惨惨的,跟头上包裹的帕子颜色有一拼,额头上似乎还笼罩着一股黑青色的气,整个人看上去都不好了。
      李胜走近两步,再次施礼:“拜见太傅。”
      司马懿总算撩了撩眼皮:“谁?”声音颤颤巍巍的。
      “荆州刺史李胜,前来探望太傅。”
      “哪儿?”
      “荆州,我要去荆州赴任,特来向太傅辞行。”
      “并州……山穷水恶……民苦地瘠,险哪……”
      “不是并州,是荆州,就是孙权手中的荆州,我不过是挂个虚名,去那里看看。”李胜耐着性子解释。
      “荆……”司马懿刚想说什么,突然开始大声咳嗽,李胜看见帘幕后转出一个年轻貌美,身着绸缎外袍的少妇,手里端着漆盘,漆盘上摆着一碗药,旁边还有汤匙。少妇的地位不低,身后还跟着两个穿褐色镶边浅色襦裙的婢女。李胜想,这大概就是外间流传的司马懿的爱妾柏氏了。
      柏氏低着头,来到榻边,跪进药汁,司马懿勉强喝了一口,却被呛得更剧烈的咳嗽,柏氏手中的药碗一个没拿住,滚翻在地,司马懿的前襟溅上了药汁,柏氏连忙抽出自己的帕子去擦。
      司马师在旁边皱眉,也不说话,他走上来接手伺候父亲的事。至于柏氏,司马师只挥了挥手,外面就进来了两个仆役,架起柏氏就往外拖,柏氏一声也不吭。李胜很惊讶地看着这一切,司马家家教严他知道,这一幕还是头一次见,周围其他人却都很平静,仿佛已经习以为常。又过了没多久,就听到棍棒加身的声音。
      “刺史见笑了。”司马师对李胜表示了歉意。
      “司马中护军不必放在心上。”李胜转向司马懿,好容易在儿子又拍背又摩挲的照顾下,老太傅止住了咳嗽。
      司马懿的手抖着抬起来,指了指李胜,李胜试探着问道:“太傅有何吩咐?”
      司马懿又指了指司马师,然后喘了半天气,等自己这口气喘匀了,才断断续续说:“老而多病……命不久矣……恐……不待君归。所虑……二子……不肖,托君……看视……死无所忧……”
      李胜听见这么说,连忙道:“太傅宽心静养,若有吩咐,胜无不效劳。”
      司马懿点点头,然后,咳嗽就又压不住的发作起来。
      “家父有疾,怠慢刺史了,若无事,刺史请自便,恕我不能相送。”司马师扶着司马懿说。
      李胜连声说着“不必”,拱了拱手,便退了出去。
      见他确实走了,司马懿掀开身上的锦被:“叫可乐来,给我卸妆。”
      司马师站起来:“换个人吧,爹。她估计一两个月都不能动了。”
      司马懿的动作停了停:“你还真打啊。”
      “免得李胜起疑。”

      李胜回来像曹爽报告:“大将军,太傅是真病了。”
      “确定?”
      “确定。”
      “我去看她。”曹爽说着就要走。
      “大将军,有什么好看的?且不说她是不是装病——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就算是真病了,您又去看什么呢?老迈之躯,恶不忍视,数十年过去了,您还想着铜雀台的时候?红颜早晚必成枯骨,您何必念念不忘呢?”
      “大司农说的是,”李胜附和,“虽说司马太傅年逾七十容颜尚好,堪称奇事,但与三十年前也不能相比了。以我今次观之,病笃之容虽不甚恶,也颇憔悴,令人不能久视。”
      正谈论间,突然有人来报:夏侯玄求见。
      “太初何来,快请!”
      夏侯玄进来了,让在座人都吃了一惊的是,他原来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居然还站着一个,黑衣黑裳,连外袍都是黑的,把脸也遮住了大半。
      “太初,此是何人?”
      黑衣人冷不丁发问:“桓范?”
      大司农桓范大吃一惊,这个声音他听过:“你怎会来此!”
      黑衣人解下外袍,露出本来面目:“因为是我要见大将军,太初只是个传话的。”
      “司马师!”
      曹爽也一愣:“怎么回事!”
      “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和大将军商议,本来想见面就说的,不过现在——”司马师看了看座中的桓范,他还没忘了这个桓范对他爹的《征辽东歌》的讥刺之言。
      曹爽想了又想,让桓范和李胜先下去,桓范不信任司马师,但曹爽此时不听他解释,直接让他出去,夏侯玄也跟着要走,拦都拦不住。
      “太初为什么要走?”曹爽送夏侯玄,走了没两步,回头看司马师已经自己坐下了。
      “我还以为大将军很清楚。”
      “子元有话直说吧。”没有旁听的人了,曹爽就准备切入正题了。
      “我想问明白:大将军到底想做什么?”
      曹爽不说话,盯着司马师;后者也盯着他。
      突然安静了。

      曹爽的举动在司马师看来非常奇怪。
      外人只知道曹爽和司马懿同为托孤大臣,曹叡死后,曹爽就努力把两条辅政线变成一条,对司马氏进行了不遗余力的打击,包括怂恿曹芳收回司马懿的军权,加封太傅彻底架空;司马师的职位一直在较低档次的中护军盘桓;司马昭依然是侯爵,拿俸禄但无实权。最能刺激司马师的是这么一件事:曹爽重新起用了“浮华案”中所有被贬之人,夏侯玄之类都官复原职甚至高升了,就是没司马师什么事儿。
      看着昔日一起宴饮游玩的伙计们再度春风得意,自己却沉沦于底层前途晦暗,居然没有一个人念起昔日的情谊为自己说哪怕一句话,司马师的心理落差可想而知,但是在局外人眼中他也许是认命了,居然不行于色,就当没这么回事,死心塌地地继续当他的中护军。只有司马懿知道内情:司马师在某一天晚上又在她面前跪了一次,一句话也没说,站起来的时候,司马懿看见儿子眼底凌厉的杀意,知道他这一跪,算是和过去做了个彻底的了断。今后的司马师,将再无任何顾念。
      这不奇怪,这是被亲人朋友集体背叛之后司马师的绝地反击,这个世界已经背向了他,他也就毅然决然的背向这个世界,从此,你的幸福与我无关——你也别想再幸福了。
      报复开始。
      “如果只是为了夺权——多数人都是这么认为的,他们已经开始站队了,基本上都是站在大将军这边的——大将军似乎没有理由放过我。”
      根本不是不得志这么简单,杀死夏侯徽、忤逆曹芳……曹爽只要稍微认真一点,有的是理由把司马师抓起来下狱。
      “你在保护什么人?”
      “仲达。”曹爽回答得很痛快。
      “那我就不懂了,大将军到底是在害我爹还是在保我爹?”
      “我没必要都告诉你。你可以走了。”曹爽摆出“送客”的架势,“若不是看太初的面子,我不会见你。”
      “太初大约心里一直有愧吧,才会答应为我引见,不过太晚了。”司马师闲闲的拿起案前一卷书,“我来询问大将军的目的,并不是为了给自己讨得一官半职,我是来跟大将军做一笔交易的。不过,前提是大将军所说属实。”
      “什么交易?”
      “血。”

      曹爽真的来看司马懿了。
      还带着曹芳。
      这个主语和从句顺序有点错乱。
      难道不应该是“天子曹芳驾幸太傅府探望司马懿,大将军曹爽随行护驾”么?
      司马懿点着自己房间的灯看见曹爽和曹芳站在屋子当中,同时听见曹爽自称带天子来探病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这个问题。
      “太傅何必装呢?装习惯了?”
      剧情有点不对,曹爽不是应该被骗过去的吗?自己的演技还不够精湛?
      “太傅装病装得很像,桓范——我那个‘智囊’就是这么说的,他认为太傅很阴险。不过我想他们都错了:我的最终目的不是架空太傅独揽大权;太傅的目的也不是麻痹对手伺机夺权;那些人真是错得太严重了——我只是想让太傅屈服;而太傅只是想忠心耿耿地维护国家的稳定罢了。”
      司马懿慢慢放下了手里的火石:“维护国家稳定有错吗?”
      “如果太傅接受,可以有更好的维护稳定的方法。”
      “我不接受。”
      司马懿慢慢走向曹芳,跪倒施礼:“参见陛下。”
      曹芳被曹爽抓着,扁扁嘴,想哭,没敢,半天才哆嗦着说:“免……免礼……”
      “陛下若有吩咐,臣立刻就去办;如果陛下只是来探望臣,那臣非常感激,而且臣刚刚已经痊愈,明天就可以去朝堂了。陛下请回,臣要忙着去驱逐府里的内鬼。”
      “不忙,太傅,我们能站在这里,自然有办法,你也未必查得出什么。”曹爽说,“其实,今天是我来请太傅帮个忙的。”
      曹爽递给司马懿一个布包,示意司马懿打开,司马懿在里面发现了一个陶盆和一根针。
      “太傅自己打水来,自己动手验证,我不参与,这样结果就可信了吧。”
      “你想干什么!”
      曹爽举起曹芳的手:“陛下是不是先帝亲子,太傅还有没有必要坚守。”
      “这方法根本不可靠,陛下的万金之躯也动不得!”
      “就算不可靠,太傅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更糟糕的是,太傅一定要知道答案,多不可靠的方法,也得用。”
      “……”
      “太傅您抓紧时间,在这里,一切还有回旋余地,天亮了,该上朝了,被百官发现,就不好解释了。”
      于是司马懿房间的灯一直亮着,亮了一夜。
      司马师和司马昭发现赶来的时候,只看见司马懿靠在案子上,出神的看着手指。

      司马师和曹爽谈成的交易是这样的:司马师和曹爽都想终结目前司马懿混吃等死的消极生活状态,司马师负责提供计策,曹爽负责提供执行。
      “我爹一直幻想曹芳是曹叡之子,满脑子想的都是曹家的江山,所以对于大将军的步步紧逼,我爹一再忍让。”
      “忍让?太傅根本就是不接招了!”
      “大将军想要什么结果呢?”
      “如今这个国家是我说了算,太傅除了依靠我,没有别的出路;就像当初,太傅除了依靠文帝,没有出路一样。不接受就是死,还会搭上整个司马氏家族。”
      “大将军是什么时候开始布局的?”
      “三十年前,铜雀台,子衿,游龙舞——”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司马师点头,“想要让别人接受,大将军要有足够的资本,只有号令天下,才能号令每一个人。”
      “是的,”曹爽承认,“所以我削了她的权。我原以为她会奋起反击,我连对策都准备好了,谁知道她却装病,躲起来了!”
      “大将军,我来告诉你原因:我爹一再忍让,是为了维持朝堂上表面的和气,你和她都是托孤重臣,你们撕破脸,会引起朝中动荡,给西蜀和东吴可乘之机。而朝中安定,小皇帝就能坐稳江山。小皇帝治下安稳,我爹就觉得对得起先帝曹叡——她一直以为小皇帝是先帝的亲生儿子,自然也就是她的——”
      “你侄子。”曹爽接道。
      “大将军也是聪明人。”司马师说,“所以,只要证明小皇帝和我爹没有关系,也就证明她辛苦守护的江山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你说,这种情况下她会怎么做?”
      “滴血验亲?我可以安排,让太傅进宫。”
      司马师摇摇头,“进宫很危险,人多口杂,容易泄密,而且我爹对外又宣称生病,此时入宫,多有不便,既然我爹进不来,不如让小皇帝出去?”

      曹爽和司马师谁也不会想到会有和对方同流合污的一天,虽然他们的目的不同,手段却是一样的。
      司马师骗了曹爽:司马懿受到重大打击之后并不会心如死灰,彻底听从曹爽的摆布。
      曹爽也骗了司马师:他没许诺过在司马懿放弃守护曹魏江山后就不再削司马家的权。
      但是事态的发展同时背离了他们两个人的期许。
      姜还是老的辣。
      在滴血不溶之后,司马懿知道现有的所有证据都说明曹芳与曹叡毫无关系,她接受了这个结论,然后,她选择了——继续装病。
      曹爽渐渐失去了耐心,他来探病的时候下达了最后通牒:“既然太傅如此重视曹魏江山,连毫无血缘关系的幼帝也奉为圣主,一心要当曹魏的忠臣,那就要么看江山分裂,要么看三族夷灭吧!”
      “好难的选择题啊……”司马懿正在案前抄写《燕歌行》,头都不抬,“总该再给我点时间考虑吧。”
      “没有时间了。”曹爽冷冷的说。
      司马懿一笑:“你能如何?”
      “你很快就知道了!”
      第二天,曹爽带亲信,请曹芳驾幸高平陵祭扫,顺便射猎。
      司马懿得到消息,立刻召来两个儿子和自己身边一些曹椽。
      司马昭听父亲宣布的消息后觉得好笑:“大将军是跟陛下说‘驾幸高平陵射猎,顺便祭扫’陛下才那么痛快就去了吧。”
      “不,”司马懿否定了二儿子的yy,轻描淡写地说,“他是要‘挟天子以令诸侯’,另立中央。”
      司马昭大吃一惊。
      “这么一来,他就可以借着陛下的旨意宣布司马家意图谋反,我们要么认罪,要么起兵反抗坐实谋反的罪名。曹爽要将我们逼到绝路,然后再让我们去求他。”
      “求他?然后就永远被他豢养起来……哈哈哈哈他以为司马家都是什么人!”
      司马懿大笑过后,当即下令:她亲自进宫面见太后,请旨废曹爽兄弟;司马师以中护军身份控制洛阳,司马昭去占领兵器库;蒋济去抓捕留在洛阳的桓范;胡遵召集司徒高柔、太仆王观。
      “大将军此次出行,中领军曹羲,武卫将军曹训带领心腹皆随行,他既然有意置太傅于死地,怎么会将‘智囊’留在城中?”蒋济认为桓范已经跑了。
      “所以你们要快。曹爽此次突然发难,为了不走漏风声,一定会留下桓范,让我们放松警惕,等到我们真的反应过来,只怕夷三族的旨意已经到了。”
      蒋济领命而去。
      司马昭在皱眉:“爹,我带哪一队去守兵器库啊,总不能带府里仆役去吧。大哥手里有兵,分给我点……”
      “你大哥手里的人,一个都不能动。”司马懿一口回绝司马昭的请求。
      “那我怎么办?”
      “我给你人。”司马师突然说。“不过不是军队,是死士,也可以说是一批亡命之徒。你要多少?”
      “大哥你还有死士?”司马昭咽了咽口水,“当然越多越好。”
      “这个数。”司马师伸出三根指头。
      司马昭皱眉:“三十?太少了吧,不够用啊!”
      司马师摇摇头:“再猜。”
      “三百?”司马昭眼前一亮,“这就差不多了。”
      “是三千。”司马师平淡地说完,也不管弟弟有没有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又丢过一句,“不过他们每次出力都要钱,没有三万金是指挥不了他们的。”
      司马昭从欢乐的喜马拉雅山顶瞬间就被扔进了忧愁的马里亚纳海沟:“我去哪儿找这么多钱啊!”
      人群后有一个不起眼的声音突然说:“三万金不难,苞为二公子筹之。”
      中年男人的声音并没什么特色,如此大方的态度却连司马懿也不得不多看了几眼:“……仲容?”
      石苞行礼。
      “征辽东时仲容曾为我军募集粮秣——只是不知巨富若此!”
      “非也,仲容先为商,数遭非议,旧志不改,在商言商,皆为利也。昔为太傅军中募粮,方受重用,攒家财三万,今再献三万者,欲为子孙后代求巨利。”
      司马懿看着他,突然想起来了:“你有个小儿子,叫石崇……”
      “是。”
      “那这钱,我也就用得心安理得了。”
      众人都领了任务去了,司马懿安排了刚赶到的司徒高柔暂行大将军事,管领曹爽留下的军营,勉励高柔说“君为周勃矣”,又让太仆王观行中领军事,统摄曹羲留下的军营,剩下的军队,等司马懿从宫中讨得郭太后的旨意再前往洛水,迎回天子。
      蒋济此时气喘吁吁的跑回来了:“智囊去矣!”
      司马懿叹了口气:“还是迟了一步啊……曹爽有野心,桓范有智计,这下是真麻烦了……”

      郭太后的旨意拿到了,她同意以太后的身份废曹爽兄弟并不是因为她与司马家有姻亲关系,而是因为曹爽在削弱司马懿权柄的同时,对其他权臣之类也毫不手软,郭太后被迁到永宁宫,把持朝政的利益也被连带损害了。
      司马懿写给小皇帝曹芳的奏表也已经送过去了:“先帝诏陛下、秦王及臣升于御床,握臣臂曰‘深以后事为念’。今大将军爽背弃顾命,败乱国典,内则僭拟,外专威权……”
      但这么做又能有几成胜算呢?曹芳在曹爽手里就是个棋子,滴血验亲时就看出来了,曹芳说了不算,一切都听曹爽的。所以无论是太后的旨意还是司马懿的奏表都不会改变任何事情,只要曹爽以曹芳的名义下一道圣旨,之前的努力就都白费了,后宫不得干预前朝,这是曹丕立下的规矩,郭太后的旨意没有圣旨那么权威;司马懿的奏表,顶多也只能算是未宣布谋反之前的自我剖白,是在形式上一定要有的东西,却没什么意义。
      “现在,高平陵那里下一道圣旨,我们就……”
      “不如,派人去见曹爽,劝他不要执迷不悟,把陛下送回来,可以不追究……”蒋济建议。
      “没用,他另立都城,拥立陛下,好处多的是,还会在乎我们追究不追究?他不追究我们就是好的。”司马懿打消蒋济的幻想。
      胡遵说:“刚刚送来的消息,曹爽在洛水对岸设置鹿角,做好了与我军厮杀的准备,听说‘智囊’也力劝曹爽带陛下去许昌。”
      情况紧急了。
      “必须在司马懿下旨迁都之前,阻止他!”
      司马懿的话让在场众人面面相觑:怎么阻止?真要有办法我们还用坐在这里发愁?
      突然有人来报曹爽派侍中许允、尚书陈泰前来。
      “这两人来干什么?探听消息?”蒋济看司马懿。
      “不,是来逼我的。”
      司马懿见了许允陈泰,这两个人面带不善:“大将军问太傅想好了吗?”
      “想好了。”出人意料,司马懿答得挺痛快,“请回复大将军,我立刻派使者去。”
      “什么事?”司马昭本能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
      司马懿眼神看向门口:“子元,去接可乐,让她带着我的包裹来。”

      柏氏面无表情的向司马懿行礼,又面无表情的看着司马懿坐到铜镜前,散开头发。
      “开始吧,可乐。”
      柏氏继续面无表情的拿出自己的妆盒首饰,开始按照司马懿的要求为之妆束,一个字都没问。
      “让你拿来的那件衣服在哪里?”
      柏氏粗略的画好妆面,打开了旁边一个包裹,娶出一件华贵的红色锦缎长袍。
      蜀锦。
      司马懿摸着衣服的料子,想起诸葛亮。现在明白那些话的含义,是不是太晚了:“诸葛到底比我多算一步,只可惜天不佑祚……”
      这件衣服,你迟早用得上。
      日后高平陵上,不知谁又寒了谁的心。
      司马,做一个好人吧。
      司马懿在柏氏的服侍下穿戴整齐,又裹上无比严实的披风,连脸都遮住了。
      “可乐。”司马懿突然说。
      柏氏本来要退下,听司马懿叫她,又站住跪倒:“太傅有何吩咐?”
      “我这次要再赌一次命,输赢未知,如果我这次回不来,你要和家里人准备好退路,曹爽也是个心狠手辣的。”
      “太傅放心,”柏氏面无表情地说,“妾已经为家中诸人备下鸩酒,倘若事有不测,妾等必不受辱,先一步而行。”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说的退路是指你们可以拿着家中的财物投亲靠友……”
      “太傅,”柏氏打断了司马懿的话,“妾既为太傅妾,已无退路。只有一事,妾求太傅成全。”
      “你说。”
      “妾今生无所出,然深恐老来无依,从善堂抱一婴儿。妾若殉,请太傅念在妾多年服侍,早为此子打算。”
      “无论我能不能安全回来,他都会是我的儿子,认你为母。我会提前安排此事。”司马懿许诺。
      “谢太傅,妾无事,乞告退。”柏氏再次行礼打算退出。
      “可乐!”
      柏氏停住了:“太傅?”
      司马懿走到她近前,握住了她的手:“为了你……你们,我不会输的。带着阖家老幼等我回来。”
      柏氏抽出了自己的手,深躬到地:“妾告退。”

      司马懿走出住地:“马车安排好了么?”
      一身短打装束的司马师握着皮鞭走过来:“准备好了。”
      “师儿你这是干什么?”
      “爹,我不放心,我陪着您去。”
      司马懿严肃地看着大儿子:“你知道我要去哪儿,去做什么?”
      “知道,所以我才要陪着您去。”
      “你不怕?”
      “知道了还怕什么。”
      “这里的事你安排好了?”
      “安排了,二弟负责这里,如果出现意外,他带军马直接扑奔许昌,不会和曹爽做任何妥协。”
      司马师扶着司马懿上车:“爹,您坐稳了。”
      鞭稍在空气中甩出漂亮的音色,枣红色的高头大马啪啪啪啪甩开蹄子,把司马昭焦急的追赶留在后头:“爹!大哥!你们到底去哪儿好歹告诉我啊!”
      马车不回头,一路前行,进了高平陵,曹爽的驻扎地。
      鹿角附近守卫的士兵都傻了,有认识司马师的,心说司马家的人是来找死的么?
      “去通报曹爽,就说司马家的使者来了。”
      不多时士兵按曹爽的吩咐搬开鹿角,请马车进去。司马师那张万年冰山脸看不出什么变化,内心却高度紧张,他一只手摸了摸腰间的利刃,心底默默计算着对方可能从哪个角度攻击,自己的最佳还击角度是什么,能有多少时间给司马懿撤退。
      “师儿,不要紧张。”司马懿的声音隔着车帘子低低地传来,“曹爽这个人,志大才疏。若是桓范不在,不会动手的。而他如果想见我,桓范很有可能被他支开,他那点心思不能摆在明面上跟桓范说。”
      司马师定了定神:“他怎么知道会是您呢?我们只说是使者……”
      司马懿的声音似笑非笑:“因为驾车的人是你啊。”

      曹爽在营帐外面迎接使者,他的眼神里有点期待,有点惊讶,也有点暴躁。
      司马师看见他,脸就更冰山了。
      曹爽看见司马师小心翼翼扶着下车的那个人的身形,激动的身体都颤抖了。
      “到底还是来了!”
      包裹得无比严实的人在大帐里除去了披风,微笑着看曹爽:“大将军别来无恙。”
      “太……仲达!你是为我来的吗?”
      “不,是为我自己来的。”在曹爽的眼神黯淡下去之前,司马懿问道,“这一身装束如何?上好的蜀锦。我结婚或入朝的时候也没有这么隆重过。”
      曹爽的希望又回来了:“你愿意……”
      “你要下聘。”司马懿不让曹爽说完。“能打动我的聘礼,当然也不一般。”
      曹爽开始飞速思索,司马懿这种人不缺钱不缺权,什么才能打动他呢?
      “你知道我和文帝共同生活了多年,甚至有太祖皇帝的诏命可以为世子妃,可为什么我始终没有同意?”
      “还有这样的诏命?”
      “因为我不想被人养起来。而文帝也尊重我的决定。换句话说,他重视我的感受。”司马懿坐下了,随手抄起案上的陶杯给自己斟水,喝了一口。“你不如文帝吗?”
      司马懿把手里的杯子递向曹爽:“你是真心的吗?”
      曹爽看着司马懿的眼睛,觉得那微微上挑的眼尾显得特别妩媚,眼神里有什么东西很勾人,曹爽的心跳越来越快,他慢慢走近司马懿,弯下腰,接过杯子,看了一眼,杯沿上还有一点淡淡的胭脂红色,在陶土的映衬下形成密密麻麻的点的漩涡,妖异得像要把人吸进去。
      “三十年,从铜雀台第一次看见你,我就陷进去了。”曹爽觉得自己在做梦,声音都是虚幻的。
      “想不想今后三十年天天看见我?”
      “对我来说三十年太少,你死后也得是我的。”
      “那你只能看着我,不能看别人。”司马懿一点一点和曹爽讨价还价。
      “我也要养家……”
      “我养你。”司马懿说,“你不是真心的么?我养你和你养我有什么区别?你不信我?”
      “我不敢信,除非……”曹爽贴近了。
      司马懿一脚踏在曹爽右肩,把他推远:“我会让你相信的。”
      曹爽有点迷离地看着司马懿裸露出来的皮肤,这不是七十岁老朽的皱褶干瘪,依旧饱满且富有光泽,就像当初铜雀台上,一袭红衣下时隐时现的记忆,清脆的铃声仿佛还响在耳畔。
      司马懿伸手,露出右手的白皙的腕子,指尖指向外面。
      “你要指洛水为誓吗?”
      “洛水算什么?”司马懿仿佛在嘲笑曹爽,“冥河,斯梯克斯河,也叫忘川,是一条神明也不敢违背的河流。我指忘川为誓:我做社稷臣,你为富家翁,厮守百世,无相忘也。我若违此语,司马氏族灭!”
      曹爽手里的杯子掉在了地上。
      司马懿蹬开了曹爽,站了起来,浑身突然迸发出杀气:“不过,你若生异心,族灭的,就是曹氏!”
      “我不会!”曹爽急忙说道,“说定了!我会带陛下回洛阳!”
      “那我在洛阳等你……”司马懿笑了笑,蜀锦缝制的袖口拂过曹爽肩头,“不要爽约。”

      司马师一个人坐在车上,一点都没放松,神经的弦崩得紧紧的,与包围他的人对峙着。
      直到看见司马懿重新包裹严实地走出来,司马师迅速跳下车,扶住司马懿。
      “快走。”
      司马师点头,把司马懿塞进车里,然后一刻也不怠慢,驾车返程。
      “大将军!不能这么放走司马子元!”虽然人们不知道什么人见过了曹爽,但司马师确实是敌人。
      曹爽决心已定,挥手示意守卫散开:“让他们走。”
      后面桓范焦急的呼喊传来:“大将军…——不可放走司马氏——”
      “快走!”
      马车加快了速度,没等桓范跑到近前,马车已经冲出了曹爽的营垒。
      桓范气得欲哭无泪,他转向曹爽:“车中可是司马懿!”
      曹爽不说话。
      “如此大事,大将军为何支开我等!”
      曹爽不为所动:“我意已决,仲达必不负我。”说着拔刀□□在地,“不可再劝!仲达正当欲夺吾权耳。吾得以侯还第,不失为富家翁!”
      桓范真哭了,司马懿的话你也信!“汝父曹子丹佳人,生汝兄弟,豚犊耳!”
      桓范最后绝望地预言道:“何图今日坐汝等族灭也!”

      “可乐!我回来了!伦儿我也带回来了!”
      司马懿心情很好地推开内室大门,突然涌入的刺目光线让屋中两排人都忍不住以袖掩面。
      柏氏曾说过做了安排,这就是了,从司马懿一走,她便召集司马懿的侍妾仆婢等在屋中等候,每人面前一碗浑浊的鸩酒,就等着决定生死的那一刻。
      如今司马懿回来了,众人在短暂的惊慌之后有劫后重生之感:活下来了,却又像死过一遍似的。
      只有一个人是真死了。
      司马懿慢慢走向一排人的队首,柏氏失去生气的尸身倒在地上。
      “怎么回事?”
      “我等聚集在此,柏夫人突然举起耳杯,将鸩酒一饮而尽……”
      司马懿抱起了柏氏。
      原来那是遗言。
      已无退路,和输赢无关,从她成为司马懿的女人那一天起,就没有退路了。
      “看来我身边不是什么好地方,不然你们怎么争先恐后地走了呢?死都比跟着我身边强,是么?”
      司马懿喃喃自语,夕阳的光给怀里的柏氏穿了一层漂亮的金粉葬衣。

      不久,曹爽在高平陵把司马懿的奏表给曹芳看,请曹芳下令免去了自己全部官职,然后他和亲信穿平民的布衣回到了洛阳,凸显自己放弃权柄的决心。
      但一到洛阳,司马懿即下令将曹爽软禁在家,还在曹爽府宅四角修造高楼,让人在楼上密切监视着。曹爽又一次拿着弹弓想去后园打鸟散心,楼上有人就大喊:“故大将军东南行!”曹爽只得放弃。他无数次想见到司马懿,但司马懿根本不见他。
      司马懿不是闲着,她抓了和曹爽来往密切的黄门侍张当,下令:“打,直到他说‘实话’为止。”
      然后司马懿以张当的口供指曹爽谋反,曹爽三族旋即下狱,很快被杀。
      处刑那一天,曹爽犹大喊:“仲达负我!仲达负我!”
      刽子手一刀下去,没了声音,曹爽的人头落在地上,死不瞑目。
      同时伏诛的还有曹爽的党羽,桓范李胜之流都包括在内,李胜觉得不甘心,他又没有在高平陵的时候跟着去,所以在刑场还大声喊冤。
      桓范抬头看了李胜一眼:“可笑都是些酒囊饭袋,死在司马公手中,理固当然!”
      这些人是非杀不可的,但和曹爽有来往的人还多的是,浮华案之后那批人差不多都被曹爽收罗了,这些人没有确凿谋反的证据,罪名可大可小,司马懿就把处置的权力交给了司马师。
      司马师拿着名单一点也不含糊,除了把夏侯玄摘出来降职之外,其他如何晏、丁谧等全部夷三族,抄没其家。
      行刑时司马懿面色冷峻的在现场监刑,下面跪了一片,男女老幼都有,哭声震天。
      司马昭当时也在场,场面凄惨得连他也不忍心看。司马昭泪流满面的扯着长兄的衣服跪倒求情:“兄不念当日曲水流觞,同游之乐乎!”
      司马师毫不留情面地推开弟弟,教训道:“昔日我兄弟落魄之时,谁念此情!”
      一声“杀”字出口,数百人命送当场,血流成河。
      ……

      高平陵之变后,司马氏彻底掌握了曹魏的军政大权。
      但司马懿很快就病倒了。
      “我已经是七十岁的人了。”
      医官诊断结果是中风,司马懿心里明白,那就是脑梗了。
      针灸,汤药,医官说所幸不太严重,好好休养,不会有明显的后遗症。
      “但您可不能再奔波劳碌了。”医官叮嘱说。
      在司马懿养病之时,曹芳命人不断给司马懿加官进爵,封丞相,加封地,赐九锡,司马懿一概推辞不受。
      “听说西蜀在诸葛亮死后,不再设丞相一职,盖因后人惭愧于不能复现先人之能为。我朝太祖武皇帝,太宗文皇帝都曾为丞相,我今有何功德,焉敢与之比肩?”
      曹芳见司马懿如此,更加觉得恐惧,又命朝臣拟为司马懿立庙,如诸葛武侯故事,也被司马懿制止。
      “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要了,就想过过安乐日子。”
      事与愿违。
      第二年,即嘉平二年,驻扎寿春的太尉王凌与兖州刺史令狐愚暗中谋划除掉司马氏,废魏帝曹芳,改立楚王曹彪,曹芳听说,大为惊恐,不得不跑到司马懿府上去请教。
      “陛下不必担心,”司马懿平淡地说,“我已经得到消息了:令狐愚已病死,王凌不足虑。”
      想歇也歇不了啊。
      司马懿接到王凌征讨东吴的请求,知道王凌是在找借口发兵,因此回信拒绝了,又命人带自己亲笔信去安抚他,赦免他过去的一切罪过,勉励他努力工作。
      携带信件的使节走的第二天,司马懿就拖着病体,再度点兵,出其不意,赶赴武丘捉拿王凌。
      王凌听说大兵至,已经来不及阻止和反抗,他也没有勇气和司马懿对峙,于是自己把自己绑起来,到司马懿军前请罪,说:“太傅何必亲自来呢?发一封书信给我,我敢不来吗?用得着发动大军?”
      司马懿冷笑:“王太尉,你毕竟不是用一封书信就能抓到的人啊。”
      王凌又问司马懿要钉子。
      “什么钉子?”
      “棺材上的。”
      王凌说这句话时,手心捏了一把汗,司马懿应该明白他的意思:如果司马懿痛快给了,那就表示不会饶过他;如果司马懿不给,他还有活路。
      司马懿很长时间都没说话。
      王凌觉得司马懿不用花这么长时间来决定自己的生死,她应该是不想杀自己的,只是没想好该如何处置。王凌几乎要放心了。
      正在这时,王凌听见司马懿说:“把钉子找给他!”
      后来王凌被六百人看押解送洛阳,途径贾逵庙,王凌记得贾逵是曹操和曹丕时候的得力干将,曹魏的功臣和忠臣,于是他大喊着贾逵的名字说:“贾梁道!王凌固忠于魏之社稷者,唯尔有神,知之!”
      当夜,王凌服毒而死,人们传言说是贾逵不忍见同为曹魏忠臣的王凌被司马氏残害,提前一步将其带走了。
      司马懿听到这个消息,没有停下,继续进军寿春,一路命人张贴布告,宣布主犯已死,鼓励参与者投案自首:“首恶必办,协从不问。”一时大批人前往官府陈述自己关于王凌案的详情。
      司马懿看过他们的口供,下令凡是口供中出现的人,全部诛灭三族。王凌和令狐愚已死,也没有逃过被掘墓曝尸的下场。楚王曹彪百口莫辩,最终逃不过一个死,司马师更借这个机会把曹魏王公全部拘捕,迁往邺城,监视居住。
      “这些人一定没听说过辽东襄平的事。”
      司马懿没有拦着大儿子,她知道司马师胸中有这么多年来的一口恶气,总有一天会爆发的,司马懿想起曹丕还活着的时候,才十几岁的司马师就曾设计欲置曹叡于死地:
      “这是曹家欠我的!”
      ……司马懿突然觉得头疼,旁边的司马师看出来了:“爹,怎么了?叫医官吗?”
      “不。”司马懿只是很想去寿春城头看看,好多年没有登上城墙了,很想念守城拒敌的日子。
      司马师为司马懿加了一件厚披风,这才陪着父亲来到城头,一登上最后一级台阶,就看见司马昭正趴在垛口上呼呼大睡,口水都流出来了。
      司马懿不禁失笑:“昭儿倒是心宽。”遂走上前去,要解下披风给二儿子盖上。
      “爹,”司马师拦住了,“我来吧。”
      司马昭继续睡,司马师陪着司马懿看天边弯月,父子一时无话。
      大风吹得城头旗帜猎猎作响,司马懿想着过去的事。
      “我有个老朋友,她以前每过一两年都会努力来看看我,虽然我知道她本意不是想看我,是想看我的顶头上司。不过每次在见到之前她都被打发回去了。现在她不来了,我很想她。”
      那个老朋友说过的数字,会变成真的吗?
      “对了,那个曹芳,你要是看他不顺眼,就废了他吧。”
      司马师差点滑一跤:“爹?!”
      “跟你爹就不要装了,你想这么做很久了吧。滴血验亲,你利用曹爽,曹爽也利用你,这不够聪明,出其不意,反利用对方,才是高明。”
      “爹不坚持了?”
      “坚持什么?又不是子桓的江山,和我有什么关系。”司马懿掸掸衣服上的灰尘,转身下了城墙。

      王凌的叛乱平定之后,司马懿回到了洛阳。
      她能感觉到身体状态在急剧恶化。
      嘉平三年夏,司马懿病笃。
      这天中午,司马懿喝了一碗药后觉得好些,燥热的天气,渴睡。朦胧中司马懿见到有人冠冕俱全,走到自己卧榻的前面,站定了看着自己。
      “你装啊,接着装,天底下没有比你装病更像的了,这一次,你是连朕都骗过去了。”
      司马懿擦了擦眼睛,努力看清来人,这一身冕服,包括冕冠十二旒、十二纹章玄衣、纁裳、白罗大带、黄蔽膝、素纱中单、赤舄——不是曹丕又是谁?
      司马懿苦笑:“我在你面前,什么时候装过?”
      “这倒是。先不说这个,朕让你守好叡儿的,因为你是他亲生母亲,朕以为别人都出差错,你也会护叡儿周全。结果你是怎么做的?”
      “陛下问罪,臣诚惶诚恐。叡儿虽然是我亲生的,但更是曹氏子孙,陛下的亲子。陛下都不管自己的儿子了,怎么好把责任都推给我?”
      “师儿和昭儿呢?朕不是给过你遗命吗?师儿和昭儿也是朕的儿子,怎么现在会让那个什么曹芳坐到皇帝位上的!”
      “叡儿、师儿、昭儿虽然是亲兄弟,但他们嗣的家族不同,师儿是司马家的嗣子,陛下眼中是兄终弟及,我却不能让全天下说司马懿的儿子篡了曹魏的大位。”
      “何必如此拘泥呢!”曹丕叹了口气,向司马懿伸出手去,“仲达,我很想你,首阳太冷了。”
      “子桓……”司马懿也伸出手。
      “爹!”
      司马懿睁开了眼睛,眼前是司马昭放大的脸,带着惊喜的表情:“哥!爹醒了!”
      司马师放下手中的药碗走上来,见此情景,知道不过是回光返照,但也只是顺着说:“爹终于醒了,是好事,这药不错,再熬一碗吧。”
      “子元……我刚才,说什么了吗?”
      司马师脸上表情不被察觉地稍微僵了一下:“没有,爹有什么要说的吗?朝中不少大臣跪在下面半天了,一直都在等爹的吩咐。”
      司马懿稍微扫了一眼,果然地下黑压压跪了一片,这才想起来自己是睡着了,睡着之前命司马师好像是说召集这些人前来,反正也都是司马一系的,既是朝臣,也是家臣。
      “师儿昭儿,过来……”
      司马懿有最后的话嘱咐他们。
      司马师司马昭跪倒在榻边。
      “师儿,你要记住……司马家……屠戮过重,日后……非仁厚有德者……不得继承司马家……”
      司马师磕头称是。
      “昭儿……你要记住……八个字……‘贾氏南风,不可娶也’。”司马懿说着,抬眼看了看最近和司马昭走得很近的贾充。
      司马昭有些懵懂,但他此时不明白也得装明白,于是他磕头,说记住了。
      “重复……”
      “爹说‘贾氏难封,不可驱也’。”司马昭觉得也有一定的道理,贾氏从前朝汉武帝的贾谊起就有些倒霉,名声很大,才情不错,却贬谪长沙;如今这个时代,贾诩算是不错的了,但因为曾事张绣,在曹操麾下只求明哲保身,不受重用;贾逵死的早,也不怎么有名,反叛的王凌因为去他庙前哭了一嗓子,司马懿连带看贾逵儿子贾充也不顺眼。看来父亲司马懿现在有些悔意,觉得不该这么对贾家,要自己以后善待贾氏,对这一门另眼相看。
      司马懿听儿子复述不错,觉得放心,不再叮嘱,眼神渐渐开始散了。
      司马师急忙握住父亲的手呼唤:“父亲!父亲醒来!您身后事还有什么要嘱咐儿子的么!”
      不错,司马懿还没说自己的坟墓之类的大事。
      在司马师的呼唤下,司马懿的神志又回来了些:“不坟不树,待罪首阳……”
      “父亲!”
      司马懿紧紧握着儿子的手,艰难的吐出最后八个字:“山南山北,永不相见……”

      嘉平三年八月,魏国太傅司马懿病逝于洛阳,享年七十三岁,葬首阳山阴。朝议请谥司马懿“文贞”,魏帝曹芳从之,数年后,其子司马昭以为不妥,遂上表,朝议改谥曰“文宣”。
      据传,司马懿死后,司马师曾拔剑,投于地上,恐吓在场诸人:“我父之死,乃因王凌贾逵等鬼魂作祟,其他魂魄,不与相干,在场之人,俱为见证!”当时人皆诺诺而应,后晋人干宝在《晋纪》中专门记述此事。
      司马懿的坟墓由异人精心选择,司马师亲自把关,最终选在了首阳山北一处视野开阔的好地方,异人对司马师说:“此地有龙脉,又有活水,建陵于此,子孙大贵,福祚绵长,由百世而万世,基业不绝。”
      司马师点头,一面命人起建坟墓,一面命人引活水,开挖水渠。
      异人闻之大惊,力谏不可:“此处风水极佳,不可轻改!此渠一开,恐伤基业根本!”
      司马师不为所动,强行开了一条直通山南的水渠。
      坟墓建成的那一天,司马师和司马昭带大队人马前去祭扫,行至半山腰,将从人留下,只兄弟两个上山。
      其时正是深秋,枫叶凝丹。
      司马师跪在水渠源头处,司马昭不明所以,也跟着跪下了。
      司马师拾起地上的一片枫叶,放入水渠中:“娘。”
      司马昭默然不言。
      “我们兄弟知道您有很多话想跟父皇说,活着的时候一直没有机会。那些话,现在可以说了。”
      枫叶飘飘荡荡,随流水奔向远方。

      附:
      公元263年,邓艾钟会灭蜀。
      蜀汉政权共计42年。
      公元264年,季汉大将军姜维诈降钟会,欲策反钟会,事败被杀。据说:维死,魏军剖维腹,其胆大如鸡卵。

      公元251年,司马懿去世的同一年,覆灭西晋的五代十国的汉国皇帝刘渊降生。
      公元265年,司马炎废魏,建立晋朝,史称西晋。
      公元310年,西晋“八王之乱”末期,羯族石勒在宁平城一日之□□杀和砍死西晋王公士庶十余万人,司马氏几遭族灭。
      公元316年,匈奴攻破长安,俘虏晋愍帝,西晋正式灭亡。
      西晋建国共计51年。

      公元317年,司马睿以建康为都城建立东晋。
      公元363年,覆灭东晋的宋高祖武皇帝刘裕降生。
      公元420年,东晋灭亡。
      东晋建国共计103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7章 (四十三)高平陵曹爽伏诛,洛阳城宣王辞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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