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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四十二)三日五诏托孤意,一先二萧花时歌(2) ...

  •   厚重的城门就像没有尽头一样,一扇一扇在眼前打开,又一扇一扇在身后关闭了。
      但司马懿的眼里已经没有这些大门,耳朵里也听不见马蹄在石板路上踏出的清脆响声,脑海里只是不断盘旋着曹叡那可怖的脸,还有那句像咒语一样不详的“视吾面”。
      司马懿怨恨自己,是她大意了,她原本应该知道这一切的,在出征之前就应该加以防范,可是她没有,也许是不愿相信的私心作祟,她不该抱有侥幸心理的,以为走之前曹叡精神抖擞就是健康的表现了,以为曹叡绝对能平安渡过这一年,以为一切改变在自己回来后都来得及……很多父母都是这样的,有一种“反正很快就要受到约束了,就让他再随心所欲几分钟吧”的安慰心理,这算什么?变相的溺爱?
      恐怕司马懿自己死都不会承认自己对曹叡还有“溺爱”的情绪。
      夜深人静的时候,司马懿也会稍微检讨自己的行为,好几次下决心对自己说司马师和司马昭才是自己的儿子,但看到曹叡却又犹豫起来。这么做,伤害的不只是曹叡,还有司马师。
      不过现在司马懿没空想这些,她满脑子都是返回宫中见到曹叡。她现在终于没有任何侥幸心理了,不是因为那个不祥的梦,梦毕竟是虚幻的,让她方寸大乱的,是她在路上连续三天接到曹叡五道诏书,而且这诏书颠来倒去自相矛盾:
      “间侧息望到,到便直排阁入,视吾面。”
      “以资、放、燕王与大将军辅齐王。”
      “燕王辞,大将军辅吾儿,司马速归。”
      “君不可误吾心意。”
      “仲达疾速!”
      司马师追上了父亲,诏书他也看了,对曹叡非常不放心,认为可能有诈:“洛阳必然有变,然陛下之疾真假未知,素忌吾家,不可不防!”
      司马懿就当听不见,打马扬尘把司马师甩在了身后。
      进入洛阳,早有人接着,司马师提起一万分警觉来,防备街道里随时冲出搞政变的人,司马懿却像是政治神经突然麻痹掉了一样,一颗心只扑在曹叡身上。
      “老奴为太尉领路……”内侍的话音未落,司马懿已经一把推开了他:“不用了,我自己去嘉福殿!”
      内侍傻住了,他还没说,司马懿怎么就知道曹叡在嘉福殿?
      司马懿径直跑向内殿,在门口,意外撞上了一个人。
      “太尉这么快就回来了?果真是昼夜兼行四百余里?”
      司马懿认得这是曹爽,却一个字都来不及说,闪身进了大殿。
      “太无礼了,居然无视大将军。”曹肇在后面不满地说。
      “闭嘴!”曹爽不耐烦地呵斥道。

      司马懿扑到了榻前,什么礼数,什么教条,统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去。
      “叡儿!”
      瘦得已然脱形的曹叡本来昏迷着,被这一声唤突然唤回了神志,他慢慢睁开眼睛:“谁?”
      司马懿的眼泪不断落下来,打湿了榻边,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曹叡却已经认出了她,眼神里突然有了些光,他从被子里伸出干柴一样手臂:“你回来了……”
      “叡儿……我回来了……我应该早点回来的,都是我的错……”司马懿泣不成声。
      “我病笃,要托付后事与君……君与爽辅佐齐王。今日……得见君面,诉衷心……之言,无所……无所憾恨……”
      司马懿紧紧握着曹叡的手,泪流满面:“叡儿……不会有事的,辽东也有名医,让他们来治……一定会好的……”
      曹叡微微苦笑了一下,转动着眼珠看向一边跪着哭泣的孩子,这孩子不过八九岁的样子:“芳儿……”
      齐王曹芳听到曹叡叫自己,哭着起身,走上前来。
      曹叡几乎没有力气再调动自己的肢体,只是尽量的以目示意,看着曹芳,目光又落到司马懿身上:“去……”
      曹芳很乖觉,似乎也排练过的熟稔,直接走到了司马懿近前,一边抽泣着,一边伸手抱上了司马懿的脖子:“太尉……”
      司马懿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此为吾子……君勿错认!”
      曹芳松开了手,司马懿惊讶的看着他:“……太子?”
      一年没在,居然凭空出现了一个曹芳,仔细看,居然也有几丝曹叡的影子,只是……曹叡不是一直没有孩子的么?前几年好不容易有个儿子还死了,这怎么突然冒出一个这么大的儿子!
      曹叡看着曹芳,喘了几口气,拼着力气说道:“死……乃复可忍,朕忍死待君……君其与爽辅此……”
      一句“忍死”让司马懿差一点失控:“不会的!叡儿你不会的!这都是怎么了……先帝这样,叡儿你也这样!我比你老得多!为什么不是我!我已经活够了!”
      “我情愿替你去……”司马懿的脸贴着曹叡的手,眼泪就像源源不绝的山泉一样。
      曹叡艰难着努力说出他最后一句话,他一定要说出来:“你……你是我的……”
      司马懿看着生命力正在以目之可见的速度流失的曹叡,心怦怦地跳着,连自己也不敢相信,别扭了三十多年的儿子,在最后的时刻终于要了结这最后的一个遗憾了么……
      曹叡也看着她,目光开始涣散:“我的……”
      虽然只是一个称呼,但是,这是藏在曹叡心里三十多年的一个称呼,也是司马懿等了三十多年的称呼,几乎都要绝望地等不下去了呢……
      “……的……”
      “叡儿!要说什么你就说啊!我在!我在听着!”
      “卿……”

      景初三年正月丁亥日,曹叡崩于洛阳嘉福殿。这一月的癸丑日,葬于高平陵。

      司马懿在曹叡死后,没有像曹丕死时一样哀痛欲绝,曹爽等人进入嘉福殿的时候,看到她呆呆的抱着已死的曹叡的身体,不言也不语。
      曹肇想要生事,曹爽瞪了他一眼。
      紧跟着,司马师也来了。
      “一个散常骑侍来干什么?”曹肇还记得司马师当初差点害死他的事情,所以恨恨的。
      司马师根本不屑于理他,直接走到司马懿近前:“爹,我们得回去了,宫中不能久留。”
      “……”
      司马懿没反应,旁边的曹芳似乎很畏惧司马师,牵了牵司马懿的衣袖:“太尉……”
      司马师扫了一眼曹芳,揪住他的前襟把他拽到面前看了看:“齐王?陛下的养子?不过现在得算先帝的养子了,你在这里干什么?”
      曹芳吓得要哭,司马懿好像突然清醒过来:“师儿住手!那是叡儿的儿子!不得无礼!”
      司马师冷哼了一声把曹芳推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上来搀扶司马懿:“爹,走吧,陛下大行,治礼的官员都在外面等着呢,不能耽误。”
      司马懿就这样在自己儿子的“帮助”下离开了嘉福殿,司马师的行为惹怒了周围一些人,但是和司马懿同为托孤大臣的曹爽一言不发,别人都是敢怒不敢言。
      司马师扶着司马懿往外走:“爹,还是您厉害。我看到五日三诏,只能想到宫中有变,可能对司马家不利,最好的办法就是停下来等待时局稳定。爹您却毫不迟疑地快马返回,果然被嘱以重任。您看得远,谁能想到,陛下见到您,会改变主意,彻底废掉燕王曹宇,免掉曹肇,连孙资刘放这样的近臣都不用,只用您和曹爽。不过——您当初到底是根据什么作出这样的判断的?”
      司马懿的脚步突然停住了:“我说我没判断你信么?”
      司马师也停住了。
      “我当时根本没空想那么多,只想快点赶回洛阳……你说的也许有道理,洛阳有变——不是不可能。所以你就当我是冒了一次险,侥幸没出事吧。”
      “……其实爹您也不用担心,我早在一年前就和郭昭仪——现在是郭太后了——跟她说好了,把大女儿嫁给他弟弟,有这样的内应,洛阳如果要出事,我们应该会提前得到风声的。”
      “徽儿的孩子……”司马懿突然想起来了,自己有五个孙女,“这件事,她愿意么?”
      “谁?郭太后吗?她很愿意……”
      “我问的是我孙女。”
      司马师沉默了几秒钟:“我没问过,如果爹想知道答案,我可以回去问问。”
      唉——司马懿一声长叹,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就是凉薄得惊人:“我知道你不喜欢徽儿,可女儿总还是你的女儿!当父亲的,怎么能冷漠到这个地步!是不是在你心里,除了自己,谁都可以不在乎!包括今天对芳儿,你——”
      “原来如此,”司马师说,“芳儿……所以父亲才会制止我,看来您真的相信那个来历不明的曹芳会是曹叡的儿子……”
      “放肆!”司马懿大怒,打了儿子一耳光,“不管是不是亲子,他都是先帝的嗣子,当今太子,即将登基的皇帝!”
      “那又如何?他又不是文帝的亲孙……”
      “文帝”两字,让司马懿举起的手颓然无力地落下来,司马师说的对,是不是曹叡的亲儿子,对于大臣来说,或许不要紧,但对于司马懿来说,就完全不一样了。
      “子元,如果……芳……曹芳真的是先帝的儿子,你是不是就不会这样的对他了?”
      “是,父亲。”
      只会更讨厌他。
      “父亲想不想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先帝的亲生儿子?”
      “怎么想都没用。”
      “不,可以‘滴血验亲’啊。”
      司马懿都快不知道说这个孩子什么好了:“皇帝的血能随便验吗?让大臣知道会怎么说?再说先帝已经崩逝,你怎么验?”
      “不需要动用先帝,大臣们也不会知道,私下里就验了,很容易。”司马师怂恿父亲,“有您的血就够了。”

      曹叡的死不能说毫无影响,但相比曹丕那时候,现在的魏国外患压力小很多,孙权也老了,扩张欲望不大,西蜀的姜维虽然北伐劲头比老师诸葛亮还执着,但能力上欠缺也是事实。
      司马师的官职渐渐的高升了。
      三月三,又到上巳节,满街游玩的人,女子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出来踏青,司马师骑着马,在街上慢慢逆人流而行。
      突然有笑语传来,司马师不经意地回头去看,却大吃了一惊。
      谁家的女子,穿着和记忆深处那人相似的衣裳,梳着相似的发髻,化着相似的妆面,相似的柳眉弯弯,杏眼盈盈,相似的鸳鸯印的唇,相似的侧面,相似的修长的脖颈。
      只是一晃而过。
      司马师皱着眉头想了想,她身边那人好像是羊秙。
      进了司马府,绕过后院,司马师本来想回去休息,却听见司马昭的房里有吵架的声音,没一会儿,就看见大着肚子的王元姬拉着司马昭往前厅去。
      司马昭一脸不情愿:“我不去……”
      “走!去见爹娘!”
      “我不想去……”
      “这是好事儿!我们已经有儿子了,大伯到现在都没有,这个要是男孩儿,生下来就过继给大伯,多好!”
      司马师心中略微有点不痛快,他拖了几年还没正式把吴氏娶过来,吴质已经去世了,结婚的心就更淡了,可是不结婚就没有嫡子,司马师至今也就是五个女儿,也不知道是不是生儿子的运气都被弄到弟弟身上去了,司马昭和王元姬活像要气死大哥一样一个儿子接一个的生,司马炎在前几年出世,作为家里的长孙,颇受司马懿喜爱,如今王元姬的肚子又大起来了,据说很可能还是儿子。
      所以没儿子现在是司马师心里最痛的事了,尤其是听见弟弟一家说出来,就更让人不自在。
      “元姬,不要在这里吵,春华刚喝了药睡下,你有事,跟我说。”司马懿从卧房出来了,叮嘱门外的柏氏把门关好,“你们几个先下去。”
      柏氏乖顺的带人退下,再受宠也就是个妾,没资格听别人家族内部的事。张春华一病倒,司马懿虽然把内宅的管理事宜都交给了柏氏,却并没有另眼相看的意思,为了不让张春华看见柏氏闹心,司马懿探望妻子的时候都是把柏氏丢在廊下吹风的,前几日重金请来的医生说张春华的病不好治,司马懿直接指着柏氏对医生说:“治好我的夫人,愿以千金相赠,另外再把这个女人送给你。”
      柏氏没有什么反应,这就是命了。
      看柏氏等人退下,王元姬和司马昭跪在司马懿面前,不敢高声地把事情说了一遍,当然主要是王元姬说的,司马昭耷拉着脑袋不说话,只有王元姬捅他让他发表意见的时候才发出一些“嗯”之类的模糊的话。
      “冠冕堂皇的话就不用说了,元姬,你是要把这个孩子过继给师儿?”
      “是,父亲。”
      司马懿闭着眼睛,沉了两秒:“元姬,不要耍小聪明。”
      “是……呃?!”
      “不要解释。这个家里特别聪明的人不多,但笨的是一个都没有。你的那点小心思,爹看得出来。你是觉得师儿将来是我的嗣子,继承我的一切,你和昭儿不能分一杯羹太可惜了,对么?师儿现在没有儿子,你把自己儿子过继给他,日后师儿倘若辞世,这个孩子就有权继承师儿的一切,那时候,他不还是你的儿子?师儿的,不还是你们的?”
      王元姬张口结舌。
      司马懿叹了口气:“元姬,我当初为什么冒着得罪吴季重的危险,同意你和昭儿的婚事?因为这家里玩儿心计的人太多了,难得有你这样直率坦荡的人,还有足以自保的能力,我很看重你的优点。谁知道现在你也开始……这家里不缺有手腕有头脑的人,损人的计策只有一个后果——就是不利己。你承认吗?”
      王元姬深深吸了一口气:“父亲,妾确是一片好意,父亲所说,妾不曾想过。”
      “那好,”司马懿面无表情,“那我提个条件,你听了之后若坚持己见,我就承认,我想多了。你既然要把儿子过继给师儿,可以,但是过继之后,他就是师儿的儿子,日后他无论如何行事,是不是师儿的嗣子,都与你和昭儿再无干系。他只有一个父亲,就是师儿!他也只有一个母亲,就是师儿的正妻!你同意么?”
      王元姬没立刻回答,司马昭先慌了:“爹……爹……这……”
      “我问元姬,你闭嘴!”司马懿看着王元姬,等着王元姬的答案。
      王元姬咬着牙,握着拳:“好!言出必践,父亲所说,妾无有不遵!就依父亲之言!这孩子若是儿子,便过继给大伯,妾与子上,与之再无瓜葛!”
      司马懿满意点头,司马昭则大为震惊,他还没开口就像来时一样又被王元姬拖走了,自始至终,这件事他都没什么决定权。
      司马师看着弟弟和弟媳的背影,一笑,从廊下柱子后面转出来:“爹。”
      司马懿看着城府越来越深的大儿子:“都听见了?”
      “听见了。”
      “怎么想?”
      “听爹的。”
      “你日后娶了吴氏,会有自己的孩子的。”司马懿安慰司马师,在这个问题上,历史什么的滚一边去,司马懿想我儿子又不是身体机能有问题女儿都五个了妻妾不缺我就不信生不出孙子!
      “说到吴氏,我正有一件事要和父亲商议。”
      “恩?”
      “我要悔婚。”
      司马师说得十分平静。
      “理由。”
      “吴季重已经过世,我们已经不需要他的支持了,吴家风评也不好,他女儿也是有过婚约的,而且,吴氏自己,似乎对这桩婚姻也很反感……”
      司马懿觉得这种说法太累人了:“直接说你又看上谁了。”
      老爹面前还耍什么心眼儿,这种借口都用滥了。
      司马懿笑了笑,果然还是瞒不过司马懿的:“父亲英明,应该是羊祜的姊妹吧。”
      “应该?你都要谈婚论嫁了连对方是谁都不确定?”
      “偶然见到的,还没来得及……”
      “恩……羊祜的姊妹,难道是羊瑜?祖父是南阳太守,父亲是上党太守,外祖是蔡邕蔡伯喈,婶母是辛毗辛君之女辛宪英……可以,这个门户不错,你去看看,如果人也温文有礼,就定下来吧。早点结婚,你娘知道这件事,说不定会高兴,身体就好了。”
      “是,父亲。”

      司马师和羊瑜结婚那天,张春华病得不能起来受礼,就只有司马懿在,搀起行礼的羊瑜时,司马懿才见到这个儿媳的体貌轮廓,不由得感叹:“原来你是像她,难怪。”
      羊瑜听见司马懿的话,想起自己出嫁前特意去询问婶母——以智计著称的辛宪英,问她嫁给司马师后该如何做?毕竟,夏侯徽的前车之鉴摆在那里。
      辛宪英严肃的回答:“守好做妻子的本分,不论他做什么都不要忤逆他,遇到事情说真心话,不要试图欺骗他,要把自己的位置放得很卑微,让他感觉到你是真的很努力很诚心地在讨好他。”
      于是羊瑜马上去拜见司马懿的两个妾——伏氏和张氏,向她们请教自己到底像谁,羊瑜听说过,这两个人是府里的老资格,一直服侍司马懿,司马师也是她们看着长大的,自然了解司马师的事情。
      伏氏和张氏想了又想:“少夫人美貌无双,我们记忆中能和夫人相像的人几乎没有啊。”
      “请二位夫人再想一想。”
      “呃……”伏氏犹豫着说,“真要说像,夫人侧面身形有些像先文昭皇后,不过那是很多年前了,我们也只见过一两次,记得不那么清楚了。但是,先文昭皇后比大公子年长许多,从来没听说大公子提起她……这恐怕,没什么关系。”
      “也许是夏侯夫人?”张氏在旁边补充,“请夫人勿怪,就是大公子的原配夫人。夏侯夫人是宗室,幼时常常见到文昭皇后,穿衣举止难免有相似之处,夫人既然与先文昭皇后相似,大约也与夏侯夫人相像。况且夏侯夫人与大公子恩爱甚笃,五年育五女,要不是那场瘟疫……唉!”
      羊瑜谢过两位老夫人,然后琢磨了一天,等晚上司马师回来的时候,她就下定了决心,对司马师说:“将军,妾想更名。”
      “更什么名?”
      “妾虽为将军妻,但一直未见将军展露欢颜,妾深自不安。今日问府中人,言将军心中有思念之人,见妾与其有相似之处,遂娶。妾自思才德行止,俱不及其人,得蒙将军青眼,实乃大幸,更无他求。将军心中之人不可忘,妾自请更名加字,取其人之名,时时铭记,陪伴将军左右,以慰将军。”
      羊瑜说得卑微,司马师先是楞住,接着便觉得宽慰,这个妻子看来是娶对了,这么努力讨好自己不给自己添麻烦,心甘情愿当替身,虽然方法是笨拙了一点,但出发点是好的。
      自己一个人纪念,不如两个人纪念更好,司马师这么想,点了头:“好,那你就改名叫羊今……”
      “羊徽瑜!将军以为如何?”羊瑜诚恳的眼睛亮晶晶。
      司马师大感意外:“为什么?”
      羊徽瑜也吃了一惊:“怎么……将军心里那个人……不是原配夫人夏侯氏吗?难道别有其人?”
      “……是,就是她,你说得对。羊徽瑜,是个好名字,就这样吧。”最后是司马师妥协了,纪念什么的,果然只能是一个人的苦工。
      整件事不过是个误会。
      羊徽瑜松了一口气,也有些羞涩的挽住了司马师:“将军……”
      司马师刚要说什么,突然听到外面有人急速地敲门:“师公子!夫人……夫人怕是不好了!”

      张春华的卧室外面,黑压压跪了一大片人,男的女的都有,司马师司马昭在最前面,屋里,司马懿陪着妻子,寸步不离。
      张春华病的日子不短,饭量逐渐减小,水米不进已经两天了,司马懿守在榻边,想起谁说过的:再重的病,能吃饭,人就没事;一旦吃不了东西,人就真的不行了。
      所以,张春华是真的不行了。
      司马懿看着张春华,想起过去的点点滴滴,从相识到如今,基本上张春华在她身边的时间都是在扮演她妻子的角色。她们有无数矛盾,可是居然也磕磕绊绊走到了了今天,要是真有下辈子的话,说不定也会因为习惯继续下去?司马懿不喜欢张春华,从始至终都不喜欢,但她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过这种身边没有张春华的日子。她们是狼狈为奸的,既然是共犯,就应该永远维持这种平衡过下去不是么?怎么会有人先退出了?司马懿情愿献出所有家产,只要能换回张春华一命,在这个时空里,跟她一路风雨走到如今的张春华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她无论如何都不愿撒手,这当然不是爱,可不是爱这又是什么呢?
      人是多么矛盾而奇怪的生物啊。
      “仲达……”
      司马懿握住张春华伸出的手,听着张春华濒死的喘息:“我不行了……”
      “不会的,”司马懿双手紧握着张春华的手,弯下腰,在张春华耳边轻声说,“你死不了,祸害活千年呢。”
      张春华轻微地摇头:“真的……”
      “我讨厌你这么说,你就应该骗我,就像你以前做的那样:骗我曹丕已经走了,骗我杀死母亲,骗我杀死家中女眷,骗我然后去跟司马孚勾搭,骗我说你生病了……你骗了我一辈子,现在你想当一个诚实的人了?不觉得这洗白太仓促了吗?”
      “对不起……”张春华忏悔了。
      司马懿却完全不适应:“道什么歉?你居然会道歉!你对不起我,你当然对不起我!不只是你,很多人都对不起我!说好的一生呢?没有一个守信用的!郭师姐走了,曹孟德跟着走了,现在不知道这俩在地下什么地方没心没肺的快活;曹丕曹子桓是最可恨的,他先走了不说,叡儿跟他学得一模一样的!把身后一个烂摊子交给我,他们父子走得干脆!”
      司马懿又抬头看了看:“赵小云也走了,然后是诸葛……都把我一个人孤零零的丢在这里……现在,现在居然连你也要丢下我先走了!你不是要当皇后吗?你还没有当上皇后呢!你没当上皇后就要走了?你甘心吗?!”
      张春华就那么静静看着司马懿爆发,也可能她根本就没看着,等司马懿平静一点,她才继续说:“只有一件事……我……干儿……”
      “你放心。”发泄过后,一切还要回到正轨,司马懿对张春华许诺,“干儿是我的儿子,亲儿子。”
      “那就好……”张春华放心了,“还有……清河……我其实很后悔……”
      “现在后悔有什么用?”司马懿忍着眼泪。
      “给炎儿……安排一门……好亲……”
      “不要说他们了,活着的,我都会仔细安排的。你不要担心他们。”
      “恩……仲达,扶我起来……”
      “你要做什么?”司马懿嘴上问着,手下却不敢怠慢,慢慢扶起张春华,让她靠在自己的背上。
      “再给我唱一遍《花时歌》吧……我第一次听到就很喜欢了……会想起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张春华在司马懿耳边轻轻说。
      这可能是张春华的最后一个要求了。
      “好。”司马懿平静一下心绪:
      一月一月看水仙
      水仙开后梅花丹……
      “不……不是这个……不是‘一先’……一先韵,是‘二萧’……”张春华打断了司马懿。
      “哦,好。”司马懿知道花时歌有很多种韵脚,只不过‘一先’韵用得最多。她想了想歌词,重新哼唱起来:
      一月一月水仙娇
      水仙娇后梅花俏
      梅花开后开连翘
      山桃杜鹃也含笑
      ……
      司马懿突然想到了什么。
      “春华,你怎么会知道二萧韵的!我在这里只唱过一先韵,你是怎么知道花时歌有别的韵脚的?”
      张春华的手无力地垂下。
      “……”
      “春华?”
      沉默。
      “春华!春华!”
      没有任何回应。
      “春华——”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6章 (四十二)三日五诏托孤意,一先二萧花时歌(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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