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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摆动的天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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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认定命运之神是女神更错误的是设定主宰命运之神。
——————慕华印
维提克派军舰去寻找佑恩,军舰上有技术娴熟的战士和善于经营管理的文官,三个月后海岳王国的内乱平定,并快速建立新的国家秩序,但佑恩还是下落不明,他的失踪充满传奇色彩,倒也符合他的身份。内乱之初,他本算是安全,因为谋叛者并不想与帝国为地,然而他主动藏匿王族成员,终因此遭秘密逮捕,据说他直至被武装者带走时都保持微笑和足够高贵,然而气质并不能折服野心家,他所保护的人回到权力中心,他自己却成为牺牲品。
两国的关系因佑恩的高贵行为和维提克的军舰得到极大改善,维提克派出新的外交官,授意海岳王国竞争群岛联合最高执政位置,他们获得成功,王国的国王派遣王子来膜拜维提克皇帝,皇帝微笑着享受别有风味的胜利,然后他们一起宣告新世界的风吹入椰树渔夫所守护的古老海湾里。很多人赞颂维提克的胜利,但在帝国,人们说那胜利并不光彩。
尤安不能面对有关佑恩的悲剧,她已经送走过一个丈夫,那并不是什么美好经验,虽然账面上来说她受益良多,而佑恩的财产值得“锦上添花”的赞誉,但人总是如此,在拥有财富的时候,就会太在乎金钱换不来的东西。尤安固执地相信佑恩没死,在官方表示放弃的时候,她派出探险队以私人名义继续搜索,并且对维提克发出神经质地威胁,如果公开宣称佑恩遭遇不幸,她就把所有财产赠送柯维勋侯爵,好让他有足够活动经费进行报复。维提克表示遗憾,叹息人民要把“皇帝是瘸子”当作国家机密了,然后他狡猾地开口承诺决不宣告佑恩身亡,但会考虑制定财产托管人。
正如维提克所预料,比尤安更在乎佑恩生死的柯里安亲王只等了四个月,亲王提出裁决遗产继承,因为佑恩太年轻而不可能留下遗嘱,但他错了,佑恩签署婚前协议,若早尤安身死,一切都归尤安和孩子,有关孩子,协议更是严厉规定,孩子的监护权只能属于尤安,即便尤安遭遇不幸,孩子也将转交皇帝监护。
没等看完文件,亲王呼吸困难、脸色发白,尖叫佑恩被女妖迷惑了理智的心,他第一次在尤安面前失去控制,他发誓不承认古兰夫和昝华。
尤安很庆幸孩子们不用面对这种场面,她并不怨恨亲王,仍坚持佑恩尚在人间。
亲王努力控制情绪,红着脸要求作佑恩财产的代管人。
维提克拒绝。“我不将任何物资交给敌人,何况你真是个很坏的管理者。”
亲王的脸呈猪肝色,如果他立刻中风,没人会觉得奇怪,他再次请求,几乎匍匐在维提克脚前,尤安毫不怀疑他满心怨恨,既然她也清楚,那么维提克决不会受蒙骗,维提克继续让亲王表演更象是为了消磨时间,这一点来说真是坏心眼得无以复加。
接下去数月,亲王持续觐见,只为获得佑恩的财产托管权。维提克每次都不严厉拒绝他,直到最后厌倦这游戏,于是告诉亲王,佑恩的投资很广泛,而大的不动产都早设定管理基金,因此不可能在短期内变成现金,根本无法解决亲王目前严重的财政赤字。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亲王颤抖着,但仍坚持自己没有私心,只为了保护亡儿和家族的利益。维提克深深叹息,劝亲王不妨寻找别的方式募集资金,比如转向柯唯可,如今他已经接管岳父的商会,在经营方面可算是一把好手。然而柯唯可向来远离政治,而且,众所周知他对亲生父亲没有感情。
亲王怀着一颗破碎的心离去,但他不可能彻底隐居,因为他还渴望能解救长子维勋,而这几乎与继承王位一样渺茫,以致令人怀疑,他那衰老的身体是否能承担这么多。随着维勋被囚、佑恩失踪,以及古兰夫逐渐长大,人们已经越来越不把亲王看成皇位继承人,所有人都相信正如亲王努力想要得到那位置,维提克皇帝也在积极地令他们远离。这场斗争中胜利者注定只有一个。
尽管生活中有那么多不幸,幸福仍然存在,孩子们通常是幸福的源泉,偶尔看着他们快乐玩耍的样子,尤安的心里便充满了从未体会过的满足感。但最大的幸福是一个刻意安排的意外,维提克准备了婚礼,属于他们的秘密婚礼。证婚人是叶尔金,他持有的执照几乎可以从事任何职业,受邀参加的客人只有明华夫伯爵和首相侯爵,伯爵一直对尤安咧嘴笑,仿佛在说“女孩,我们离那个宝座又近了一步”,侯爵的样子却严肃得象要昏过去。尤安到说出誓言之前都是懵懂的,她按照维提克的指示做每个动作,直到重复熟悉的誓言,她确实这是场婚礼,尽管只是道义上的结婚,她还是忍不住泪流不止。
“无法给你相应的封号,但我属于你。”维提克发誓,他看着孩子们,眼神温柔,表情慈祥。“我保证,终有一日,你会得到该有的荣耀,我的爱人。”
“我宁肯那一天永远不要到来。”
维提克亲吻尤安,他率先在结婚证书上签名,“柯夫人,多么美妙。”
尤安犹豫片刻,她不能签字,否则就是认定佑恩已死,但如果不签,会破坏美好的一刻,反正是无法对人公开的关系,她安慰自己的良心,第三次签署结婚书。她不知道怎么度过接下去的时光,维提克亲吻她。明华夫伯爵恭喜她成为皇帝的夫人。首相侯爵继续沉默思索,可以想象在他看来未来的变数又增加了一些。叶尔金根本没有信仰,就像他不肯告诉她佑恩是否安全的时候一样,他用闪亮锐利的眼神看着她,非常谨慎地说一句恭喜。最高兴的是幼小的昝华,她把婚礼当作另一种有趣的游戏,不断向哥哥提出各种奇怪的问题,小古兰夫一向老成,很了解父母在做一件多年前就该做的事,虽然那件事对他和妹妹的未来有一些正面影响,但能够当真么?他有点儿激动也有些不知所措,直到婚礼后,他才悄悄告诉尤安,他很抱歉佑恩那样的好人竟然死了。
这一次尤安无法说出“如果你还有思念,那么那个人就仍然活在你心里。”
那夜维提克为尤安穿上珠宝的内衣,她的身体是最好的展示台,维提克用低沉嗓音不断赞美,她却被冰冷坚硬的宝石硌得睡不着。
宫廷里没有秘密,不久人们传说有过一场秘密婚礼,首相侯爵夫人恭喜她,也有维勋的支持者想要找出那份结婚书,因为它的存在妨碍了正统继承人的利益。但在尤安看来,真是毫无意义,那婚礼不过是圆满了他们一点小小的遗憾,完成她失落少女梦想的一部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价值。她永远不可能分享“陛下”的头衔,正如即使没有这个婚礼,她的孩子也会得到皇位。生活的一切仍然如常进行,只有妄图变革早点发生的人,才因自己疯狂的想法遭遇变故。
维勋侯爵又进行了一次不成功的尝试,尤安奇怪他竟然未死,一般人绝对难以承受那么多次失败,尽管他不用承担什么后果。然而这次维提克终于决定严惩侯爵的同谋,他毫不留情地逮捕了亲王。“我受够你们父子的愚蠢了!真不明白上天为何要让比较有头脑的一个早死?而留下你们这对傻瓜让我烦恼!”他审问亲王,以印证手中不忠之臣名单的确切,每当一个名字被证实,他都叹息,不是因为忠诚之可贵,而是不得不考虑取代他们的人选。
首相侯爵的政党损失惨重,尽管他本人不受影响,但这一点也几乎成为丑闻,虽然不是每个被迫退出政治中心的人都骂他“告密者”,更不是每份小报都写他策划阴谋以提高自己的地位,然而他的地位确实因这事件提高到人臣难以企及的高度。他看来伟大,从未有此刻这般重要,但个人之力不足维系政府,于是不得不宣布提前选举,人们说大臣名单是在后宫尤安的床上确定的,倒也不全是胡说,维提克第一次对她提出,她可以选择信任的人进入内阁,以保证她作为未来皇帝母亲的地位。
“我说过除了头衔,我愿与你分享一切,你该更光明正大地宣告自己的权力和地位,也更得到更多人的尊敬。”
她原是该被深深感动,但她只感到烦恼,因为她能信任的人并不比皇帝本人多。她尽管不要表现得太烦恼,并且告诫自己,在内阁那种狭小范围里得到品行高洁聪明人的尊敬和贪婪傻瓜的尊敬其实差别不大。
于是赞特成为海军大臣。海军深受皇帝重视,装备最优良,制服亦最好看。赞特本人对此任命并未表现出太过激动,但宫廷里有一半人嫉妒得要死,连明华夫伯爵都忍不住说老修格开始收获了,巴特里雷家得到的将比其他人都多。赞特的节制在此刻显得可贵,甚至那些嫉妒他的人也承认他没从任命中获得快乐使得他们嫉妒的热情锐减。尤安遗憾他没有因此感到快乐,她对自己陷入到对死者的承诺而有些无赖,好在至少赞特不是太麻烦的人。
接下去的事有点儿荒诞可笑,瓦尔佩公爵夫人来拜访,夫人是维提克的大表姐,已经不能算是皇室中人,然而很有派头,作为九龙家的夫人这不算是缺点,何况显然她曾是美人,那种骄傲留下深刻的痕迹。她要尤安帮忙将瓦尔佩家最小的千金嫁给赞特,她用不容置疑的声音说自己的女儿是世上最合适成为巴特里雷夫人的女性,并且强调唯有自己女儿高贵、无可挑剔的血统才能帮助巴特里雷家的贵族性得到巩固。尤安久久地凝视她,怎么也想不出能够婉转拒绝的话,突然间有种恐怖的感觉,她对瓦尔佩公爵的女儿没有印象,甚至赞特,记忆中最鲜明的仍然是那个在船上说着风凉话的少年,她记不起自己有多久没和赞特说话了,是从怀了小古兰夫开始吗?还是生下昝华的那时候?就像是一直欺骗自己,只要不面对就等于那件事不曾发生过,在那么长的时间里刻意疏远彼此。然而现在,有人要来破坏和平了,那个一直努力配合她的赞特,那个怀着少年的热情对她告白,那个要她放弃一切追求平静幸福的赞特,终于要被人夺走了。
尤安仍然说不出任何婉转拒绝的话,“我无法干涉赞特自由选择结婚对象。”
“婚姻自由?”公爵夫人声音里带着冷笑,“我们没有婚姻自由。”
“至少赞特不行,他……抱歉,我没有立场去打扰他。”尤安发誓已尽全力,“我总觉得这种事不能以命令作为开始。”
“你曾是巴特里雷夫人,是赞特先生的叔母。”公爵夫人迫近,“如果你有心,亲爱的夫人,我打赌他会为你做任何事。”
不,夫人,你错了,尤安无意识地握紧拳头,她不能如此待赞特,“这不是会令我丈夫满意的对话。”
“柯佑恩已经死了。”公爵夫人冷淡地逼视着她,“而我们要丈夫,不是想要令他们满意,是要我们自己满意。”
沉默,片刻之后,尤安起身离去,“我累了。”
尤安下定决心,就算与瓦尔佩家为敌也决不妥协,她亏负赞特太多。夜半无人的时候,想到赞特终究要和别人结婚,忍不住流了一两滴泪,被人遗忘的感觉固然很坏,还比不过被一个深爱过自己的人放弃。然而不放弃又如何,她不可能放弃眼前的生活,等孩子们长大,维提克也离开人世,她将更不能选择赞特,她好恨自私的自己,但女人的心思向来如此。
新内阁在惶惶不安的气氛中建立起来,所有和维勋出逃事件有关联的贵族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惩罚,维提克甚至考虑吊死一两个人以证明自己对此事的痛恨,最后他选择了较文明的做法,他宣布剥夺维勋侯爵的继承权,“希望从此以后不会再有妄图通过帮助一个神志不清的人而获得极大利益的人出现。”但他也留下了一点希望,他并不恨维勋,虽然维勋的存在的确不恰当,他承诺如果维勋自骄傲和众人构建的虚妄中恢复理智,能认识到自己的错,他会考虑恢复其既有的身份地位。
亲王在监牢里病倒了,但维提克不要他死,亲王对叶尔金哀求,希望能以一死换取儿子的自由,他说比起儿子的性命,皇位什么的并不重要。然而维勋听不到这番动人之词,他被送去寒冷的北方,在寸草不生的冰原上继续反省自己的过错。然后维提克释放了亲王,他说不想增加叔叔的不幸,而他始终是希望家庭和睦的。亲王终于知道维勋遭到流放,病情立刻加重,如果不是叶尔金踏实谨慎地遵守皇命,亲王绝活不到那年秋天,也就看不到自己对维提克那小小的胜利。
秋天的时候,柯佑恩突然回来了,或者说只是一个酷似他的男人来到大家面前。那件事在当时引起轰动。
随着海岳王国外交官来的那个男人有着和佑恩几乎一模一样的五官轮廓,只是比较黝黑瘦削,头发剪得很短,身上有好多粗糙的伤痕,他没有遇难前的记忆,但他被发现的时间符合佑恩失踪的那段日子。除了这个身体,唯一能证明他身份的是一只雕刻金缕花的戒指,戒指内侧写着“给我亲爱的妻子尤安”。那戒指尤安从没见过,但可以想象是给她的礼物,
亲王抱病与这个人见面,他立刻认定这就是自己的儿子,不管他出于什么动机,或者事情本来就是如此,总之维提克很恼火,他不信死人还能复活,更不要佑恩再跳出来破坏他感到满意的现实。
于是尤安不得不去见那个人,可惜的是,她无法确定那是不是佑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