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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伍】一审.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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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世离潜入密道,与厉岩二人会合,三人沿密道直走,一炷香后始见天光,姜世离点头道:“雪石路因风雪天险闻名,惟有一条要道常年修葺,为防追兵设伏,还请结萝姑娘先以蛊蛛探路,我三人久在暗处,恐怕一时难以适应天光,如此行事,不致失却先手。”
结萝眉目流转,巧笑道:“嘻!包在我身上。”
言罢十指微动,只听得环佩铃响,继而一行绿蛛悄然爬出,眨眼便如当日茅屋中、隐去行藏,不知所踪。
此时三人来到洞口,厉岩细察远近,不闻声息,忽而问姜世离道:“你熟悉地貌,告诉我群兽聚居地。”
姜世离神情不解,但见厉岩神色,并非贸然行止,遥指一处,道:“此地向东,素有吊睛纹虎,亦有白熊苍狼——”
厉岩哂笑一声,气走全身,道:“我回来前,你二人不可妄动。”
言罢施展魔影纵,顷刻来去无踪。
半个时辰后,厉岩踏雪而归,结萝上前查看,确定无碍,这才放下心来,道:“你这是跑去干什么呀?”
姜世离亦是眉心微蹙,道:“厉兄可否告知,所为何来?”
以厉岩身法之快,那怕冒雪前行,也断无可能一身是水——
事出必有因,总叫他难以安心。
厉岩冷笑一声,道:“人类斥我等邪魔,自然要让他们尝一尝,何为与兽同行。”
姜世离讶然,但见厉岩十指色红,只道一身阳炎、无惧风雪,显见不会冻疮,如此看来,只会是……血?
厉岩将手浸在霜雪之中。
此际灵火腾升而起,轻易就将之融化成水,一来二去,很快洗净手上血渍,同时掩去血腥戾气——
姜世离身形微震,联想适才之言、豁然开朗,厉岩定是以血将山中百兽引出,如此各门各派必然大乱,届时隐去三人行藏,更可让设伏之人不攻自破,当真一石二鸟。
是以厉岩才会言道,与兽同行。
结萝听罢,拊掌笑道:“这办法好,省去我们不少功夫,嘻!”
弱肉强食,才是天地生存法则。
厉岩长于山林,本就深谙此道,只是为人刚正磊落,不屑旁门左道,但如今凡人赶尽杀绝,既然他等先不义,又何必心怀仁慈!
与姜承不同,姜世离并无动摇,反之失笑一声,目中寒彻,形如坚冰,此际遥望山中,直指一处,道:“从这里走。”
厉岩目露赞许,之所以以此设伏,亦有试探之意——
越是如此生死危亡之际,越不能任由姜世离心慈手软,再与敌可趁之机!
三人掩去行藏,一路向西奔走,果不其然、时有野兽蹿出,撞破道旁设伏之人,两相交手,兵戈不绝,三人由此辨识埋伏,绕道而行,的确省去不少气力,姜世离颔首道:“此法以逸待劳,眼下我等处境,最为合适。”
结萝神情欢喜,油然道:“那当然,连我那些宝贝都做不到!”
惟独厉岩不置可否。
皆因论道此法来历,其实未必光彩。
幼时颠沛流离,为躲避凡人追剿,数度避祸山林,以为安居一时,岂能料到闯入他人老巢——
人类也好,虎狼也罢,还有山间横行老妖,哪样不是逼迫至深,但为活命,总有不得已为之。
厉岩正值心神不属,忽听姜世离道:“……停!”
三人因而暂避丛间。
但见林外一处空地,似乎不曾有异,厉岩凝眉道:“你发现了什么?”
姜世离神情丕变,低声道:“不好,险些中计!”
言罢不待二人发问,沉吟道:“四大世家绝非愚鲁,至今还看不破我等计策。我料想各门各派早已联手,借故兵戈鸣响之声,只为引我等入彀!”
继而转向二人,摇头道:“厉兄不妨试想,自从下到山腹以来,一路远近交战之声,何来半分慌乱?”
结萝听罢,凝神回忆道:“这么一说,的确不像呢……刚开始那会儿,打得乱没章法的,还有人被咬着喊疼呢。”
厉岩浑身一震,醒悟道:“不错,腥味传得再远,也不可能范围那么大,是故意将我们引来这里。”
姜世离神情凝重,颔首道:“雪石路地貌奇特,主道外均是疏林,惟有几处地势较为开阔。若我是追截之人,势必将人围堵在此,否则一旦逃往林中,稍有不慎,恐怕就让对方轻易遁走,故而——”
言罢一顿,目光灼灼,望向林外空地,断然道:“……此前定有埋伏!”
厉岩心道大意,自诩算无遗策,反被聪明所误,姜世离却道为时未晚,尚有时机,此时遥指一处,道:“不论如何,适才省下力气,总还有路可走。”
但见粉白罩雪,漫山银装素裹,神秘非常,厉岩蹙眉道:“上山?”
竟是原路折返。
姜世离点首道:“照此情形来看,下山之路恐怕早被截断,不若反其道行之。”
言罢遥指一处山坳,道:“此山为雪石路一侧偏峰,只因山势料峭,故而乏人问津。其实山内曾有一条羊肠小道,直通山下,可惜当年曾有弟子不慎失足,才被列为禁地,后辈弟子已是罕有人知。”
虽有风险,却不失为一法,好过在此周旋,落入他人包围。
厉岩点头道:“听你的,不然就杀出去。”
诚然,此乃万不得已之际,下下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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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渐暗,风雪更盛。
此际登高瞭望,但见灯火通明处,正是世家门人夜行入山,再行搜捕,全不知三人早在半山开外,择天险而走——
适才疏林之中,为防有心人追蹑,三人施展轻身之术,一路踏雪无痕,杳无踪迹,到此真力将尽,厉岩细察风势,蹙眉道:“会有大雪,快走。”
姜世离在前领路,闻言回身道:“厉兄可能推测?”
虽则久居折剑山庄,之于天象略知一二,但也只道风雪将来,及早防范,不比厉岩一身历练,但见风雪,就知时辰。
厉岩远望天色,沉声道:“最多一个时辰。”
言下之意,如若风雪大作,可谓有利有弊。
利在于来敌不可深入,还可掩去三人足迹,自然一箭双雕,便于突围,弊则在于三人处境,此际真气耗竭,难以补足,如此雪夜着实难熬,再者山路陡峭,半人之外就是崖缘,但有不慎,势必失足滚落,故而只得慢行,如此还是不便。
雪石路走来,结萝靛衣赤足,已然倍觉寒凉,此时再遇风雪,有恐不妥,厉岩着她行走二者之间,与姜世离一并催起火元、助她暖身,说来奇怪,结萝竟似无惧二人炽灼魔息——
虽是如此,厉岩思忖再三,仍是不放心,道:“觉得难受就说。”
姜世离颔首道:“魔气非同小可,结萝姑娘切勿逞强。”
道他二人一前一后,神情认真,模样竟是酷肖,惹来结萝失笑道:“哎呀!一个啰嗦就算了,现在变成两个,我好得很,你们带路就是。”
前路漫漫,一时无暇他顾,只道结萝体质特异,故而与常人不同,殊不知日后蛊术大成,此时早已有迹可循……
一盏茶后。
三人来到一处崖外,但见岩壁修有栈道,半山余有一处索桥,幽幽通往对岸,姜世离眉心微蹙,道:“只怕年久失修,过不得。”
厉岩一展魔影纵,几个起落、来至桥头,来回细察绳索,虽有侵蚀不假,但还算牢靠,扬手着二人上前,道:“我带你们过去。”
的确,以厉岩身手,负上二人几个来回,绝非难题,姜世离却道:“尚不知山下是何情状,切勿托大。”
此言非虚,在此大为损耗,实属不智,但事已至此,难道再走回头路?
眼见二人愁眉不展,结萝当真笑道:“你们……嗯,这叫什么?汉人说的,‘聪明反被聪明误’?这桥不好走,我再给你们铺一条不就成了!”
姜世离不解其意,却是厉岩了然道:“你——”
结萝轻笑一声,素手遥指,就见小小蛊蛛三两成群,缓缓爬上绳索,继而环佩铃响,蛊蛛应声膨大,此际肢节相连,形如一道索桥,欣然道:“好啦,快过去!咱们快些走,这鬼地方冷死人了。”
言罢轻身一跃,眨眼丈许开外。
留下厉、姜二人相觑一眼,亦是未作停留,纵身跟上,才到桥头、还未立稳脚跟,忽而心头警铃大作,已是不及——
结萝一身毒术,可说尽得蛊婆真传,故而那怕涉世未深,行走江湖,仍是从未吃亏,此时却叫她神情丕变,慌乱道:“闭气!”
说时迟,那时快。
但见结萝翻身桥上、十指微动,听得银铃阵阵,蛊蛛齐齐吐丝,捻成一张罗网,将三人牢牢护定,此不过刹那之间,可说弹指须臾、一气呵成,罗网方才罩顶,就见紫气毒瘴、铺天盖地,直冲三人面门。
厉、姜二人依言闭气,此际毒液四面八方,齐齐喷射而来,溅在结萝织网之上,犹在滋滋作响,腐蚀不断,姜世离举目四顾,但见漫天雪粉之下,隐有荧荧碧波,潜藏暗处,刹时功聚全身,炫龙拳火蓄势待发——
厉岩单臂擎起,举手拍地,魔气心随意走,直入地表,掀起烈焰道道,姜世离趁势冲天跃起,一式龙战于野,合厉岩魔火四溅,轻易就将毒粉连雪水一并烧尽!
对方有备而来,抢占先机,但三人也非易与。
厉岩杀性大起,举火燎天,就见魔气如有实质、喷薄爆裂,直扑林内之人,过处黑云弥漫、嚎啕阵阵,但听一声娇斥,有人巧施屏障,天降冰咒妄图阻绝,厉岩冷哼一声,魔息源源不绝、点燃成焰,非止力压一筹,更将寒泉之术不攻自破,被他魔焰扫得四散崩裂,融化成水——
姜世离不欲厉岩耗损,摇头道:“厉兄不可!”
结萝得二人之助,重稳阵脚,此际两手捻诀,不住变换,但见蛊蛛应声而动,似攻似守,紧守三人方寸之地,若有宵小胆敢越雷池一步,顷刻毒液近身,死无全尸,苗女眸光阴冷,斥道:“什么人,给本姑娘出来!”
林内一人踏雪而出。
道她靛衣赤足、环佩银饰,亦是苗女打扮,身后尚有数十,俱是世家子弟,人人灰头土脸、形貌狼狈,起初自视甚高,以为适才一击、胜券在握,岂知几招之内败于敌手,更显露行迹,如何能不心惊。
结萝上下打量,不怒反笑,道:“我当是谁,原是白苗的人。”
数十年前,黑白二苗争战不休,致使苗疆大乱,当时白苗圣女,出而平定灾祸,圣女仁慈,宽宥黑苗之罪,然则黑苗不欲受白苗恩惠,率部迁出领地、居无定所,结萝正是黑苗之后。
反观眼前女子,无疑乃是白苗后人,双亲历经当年丧乱,为老门主、欧阳英之父所救,深受一门恩惠——
耳闻公审之日,竟有歹人施毒,毒性奇诡、全然无药可解,为报当年救命之恩,特令其女登门拜访,一探之下竟是黑苗秘术,当真新仇旧恨,势要讨回公道。
皇甫一鸣乐见其成,当下点拨人手,女子率众追出,以蛊蝎探路,果不其然,寻获结萝广布山中毒蛛,如此衔尾追来,此时有弟子出言道,不若绕道三人之前,布下天罗地网,届时任他通天之能,亦是插翅难逃!
结萝听罢,反而无畏。
皆因省视之下,但见女子发髻散乱,容色不定,显见厉岩适才一击,叫她吃下暗亏,此际目中寒芒烁闪,巧笑道:“算账?好呀,那就来算算你们欺负我们黑苗的账!”
姜世离眉心微蹙,暗道怪异,诚然女子敢于叫阵,势必成竹在胸,但以她功力,与厉岩硬拼一招,已然受下内伤,如何有恃无恐,还敢应战?
厉岩哂笑一声,却是不以为意,道:“这一仗她非赢不可,你我……解决那些乌合之众就是。”
此战在所难免,眼下三人行踪曝露,来援不过早晚之事,倘若此女借故拖延时机,倒也无妨,他早已探得虚实,以结萝身手,必然大有余裕,他二人只需扫清障碍便是。
姜世离叹息一声,惟有摆开架势。
双方大战,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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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世离拳剑横云断峰,连挑数人,继而一招反身劈山,正中来敌,气劲搠胸而至,莫可抗御,世家弟子仓惶变招,姜世离趁势双掌并出、三彻连环,直杀得弟子左支右绌,毫无还手之力,连人带剑飞出阵外。
厉岩亦是不遑多让。
此际上步摘星、劈手夺刀,右手五指齐抓,一招探海屠龙,当真毫不容情,有弟子前来搦战,厉岩手起刀落,譬如秋风扫叶,将人甩飞丈外,落地一声闷响,已然气息全无——
厉岩神情不定,显露几分不快。
无疑,还是眼见姜世离手下留情,否则以他如今实力,岂会叫人轻易近身,适才一拳,那弟子合该毙于掌下!
厉岩容色渐冷,周身煞气越重,但见魔息如有实质,缠上刀刃、侵入表里,直将钢刀凝成冷霜,仿若信手一挥,就可劈山屠海、天地惊bian,莫不叫人胆寒。
二人背心相抵,姜世离凝望天色,沉声道:“下雪了。”
恰恰一个时辰。
厉岩听罢,冷笑道:“那他们就死定了。”
越是风雪大作,越发人人自危,如此形势之下,庄内岂会来援,眼前数十来人,早成孤军一支,而厉岩,决然不会手软!
此时,另一边。
结萝轻身一跃,扬手抛出磷粉,蛊蛛应声而动,全作饵食啖之,再有碧绿毒蛛环绕身侧,清晰可见、肚腹鼓胀,此际缓缓排出幼卵,苗女神情微变,深知不妙,但见双手操持,咒诀不断,囊中毒蝎倾巢涌出,直扑食磷蛊蛛!
交手之初,苗女就知结萝绝非易与,豢养蛊毒俱个奇毒无比,轻易碰之不得,故而就将毒蝎送出囊外、以毒攻毒,殊不知结萝乃是连环妙计——
食磷毒蛛腹中俱是火磷,一旦触之、的确叫人顷刻殒命,却也不过一道防线,真正杀招还在身旁母蛛,只要母胎孕育,自可幼虫源源不绝,不虞半分差池。
反之再看苗女毒蝎。
确是剧毒之物,然则囊中豢养亦有个数,此时应对大批绿蛛,已然自顾不暇,无以为继——
苗女心道原来如此,是要拼尽家底,再取我首级……岂能让你如愿!
但听一声娇斥,此女也是了得,纵身扑上、袖中剑戛然出鞘,势要逼得结萝埋身近战,心中早有笃定,虽则结萝毒术略胜一筹,却不曾上前搏杀,恐怕绝非自己对手……
结萝眉目流转,嘻笑道:“哎呀,比不过我的宝贝们,就来找我麻烦呀。”
言罢素手微扬,捻诀天雹破空,刹时冰雪漫天、霜风凛然,苗女却道冰咒不过如此,亦是催起寒泉之术,凝作水雾屏障,然则不及阻绝,就见结萝冰咒化霜堕地,继而何物四肢微颤、凝结在内,无疑心头警铃大作,暗道不好,此际纵身急退,却闻一声巨响,继而地表洞出坑洼!
苗女容色冷厉,斥道:“妖女,端是狠辣!”
却原来,天雹破空不过惑敌之术,真正杀招,还在内藏一二冰咒之法——
苗女一心以为结萝目的在她,殊不知冰咒只为取毒蝎,更令毒蛛浅埋深雪之内,只等她上前来攻,便可出其不意,取她性命……
结萝一个响指,翻下树来。
此际踏前几步,咯咯笑道:“嗯……你呀,挺不简单的,能躲过我这一招的,可真没几个人,身手不错,可惜——比我还差一些,嘻!”
眼见结萝做派,苗女心中不祥,却不知何处古怪,惟有小心谨慎,步步提防,不意惊见结萝轻笑起来,偏头道:“怎么呀,刚才不是还胆子挺大的嘛……嗯,厉岩说得一点都没错,雪越来越大呢,我们快点结束吧。”
话音方落,倏然就有异响,苗女神情丕变,还未呼喊已是不及——
此女俄而身形剧颤,双手扼住脖颈倒地抽搐,结萝十指微动、寓快于慢,譬如某种音律,就见幼蛛破茧而出,肢节微颤、翩若起舞,继而背上凝出膏脂,遇风而化,远飘数里。
苗女喉中荷荷作响,嘶哑道:“毒……你怎么——啊啊!”
结萝食指轻点,封她穴位,轻笑道:“你说话分我注意,是想趁机吃解du药是吧?本姑娘会玩毒的时候就用过了,嗯……虽然在师父跟前一点用也不管就是了。”
不过片刻,就见苗女口鼻渗血、发肤溃烂,十分可怖,姜世离见状,眉心微蹙,道:“此毒……?”
竟与当日羽裳所中之毒格外相似。
结萝嫣然一笑,欣然道:“嘻,你认出来啦!那小姑娘中的毒有趣得很,我可是下过苦功研究了一下毒性,然后嘛……按着本姑娘的法子改良了一下,是不是更厉害了呀?这毒呀,养在我的宝贝身体里,专毒武功高强的人,可比那女人做得厉害多了,是不是?”
言罢向前一倾,正对上厉岩,此际眉目弯弯,分外可人,厉岩一时语塞,显出几分不自然,转身淡道:“……走了。”
姜世离摇头道:“她罪不至此……无论如何,与我等并无冤仇。”
厉岩一顿,对结萝道:“这女人和我们没关系,你看着办。”
诚然,厉岩明白,以姜世离心性,恐怕断然要救,故而为此争论全无必要,再者此女白苗身份,若然除之,有恐对结萝一族不利,究竟如何,还看结萝处置。
却听结萝哎呀一声,为难道:“你们不说我也想不起来……师父说过,对白苗的人得放过,可是她刚才那样,差点害得你们两个中毒,我这口气就是咽不下!”
姜世离心头微暖,叹道:“既然令师早有示下,那我们——小心!!”
话犹未已,漫天罗网兜头罩下!
姜世离振臂一拂,阳炎顺势爆燃,顷刻缠裹臂上,一式凰焰焚世,转瞬就将织网焚烧殆尽,道他煌火不可一世,此际照得山间雪亮,继而刀兵声起,四周叱喝不断,有人声、围将过来。
厉岩横身在前,护住结萝,道:“是援兵。”
姜世离认出来人,沉声道:“是皇甫以及……折剑弟子。”
当真冤家路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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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重陷包围。
有皇甫弟子出言道:“妖魔,这回看你们往哪儿逃!”
另一弟子横剑道:“天网恢恢,姜承,这下叫你插翅难逃!”
正是山庄门前一战,那名许呈的弟子,也是仁义山庄门下。
反观折剑诸人中,徐世排众而出,愤而道:“姜承,速来受死,我要替徐杰报仇!”
厉岩冷笑一声,右臂微扬,道:“哼,自寻死路的还不知道是谁!”
结萝俏颜含煞,号令蛊蛛,道:“想害厉岩的人,我可是一个都不会放过的!”
众人目光落定结萝,眼见苗女装扮,周身更有毒虫毒瘴,联想庄内情形,纷纷怒道:“妖女,一定就是你下的毒!快把解药交出来!”
姜世离眉心微蹙,环顾众人,不过双足稍移,皇甫弟子立时有感,接连剑锋偏转,微微摇曳,犹如风摆荷叶,齐整划一,许呈乃是领头人,此时一声令下,众人四散排开,每数人之中则有一名折剑弟子,姜世离不动声色,退后低声道:“不可妄动。”
厉岩心领神会,眼前剑阵、乍看毫不起眼,实则脚踏七星,罗列八门,可说奇门遁甲、阴阳虚实俱在其中,如若贸然进攻,阵势顷刻变化,反将闯阵之人困守其中,正是一招以逸待劳、候其来攻,届时众人轮番补位,顺应五行相生相克、环环紧扣,无论一字长蛇,亦或双龙出水阵,都绝不简单。
眼见二人神色各异,似乎全无把握,徐世心中得意,自然冷冷一笑,暗道皇甫剑阵,果然不同凡响!
庄内一战,太半弟子均被结萝迷烟放倒,惟有一部分皇甫弟子听从门主指示,早早埋伏雪石路上,而徐世等人,当时严守庄外,故而三人逃遁之时,率先追缉而出,但很快失却姜承行踪,茫无目的之际,忽见皇甫弟子行色匆忙,想到必有因果,徐世下令一路尾随,直到被许呈撞破,才坦言相帮——
却原来,皇甫一鸣早就下令,门下弟子务必生擒姜承,借此打压劲敌、提升仁义山庄在武林之中地位,岂料漫山搜寻均无斩获,适时苗女登门拜访,皇甫一鸣当机立断,传令山中搜寻弟子,若见苗女暗记、速来襄助,故而许呈一众才能赶至。
徐世只道天助我也。
山门前一战,诸人早知姜承厉害,看来少言寡语、默不作声,其实深藏不露、难以捉摸,无论拳法还是剑术,俱是好手,何况折剑出身,对诸人功法更是了若指掌,那怕他等人多势众,姜承仍是怡然不惧——
如此兴师动众、大费周章,只为追捕姜承三人,如此若还叫人逃遁,异日传到江湖之上,岂非天大笑话!
可眼下境况又有所不同。
许呈固然知晓姜承行踪,但他一队人手太少,若不能倚仗折剑势力,还是难以追捕姜承……
非止徐世,许呈亦有此顾虑。
毕竟庄外一战,自己就在现场,亲睹厉、姜二人实力,十分强悍,为保万无一失,许呈终是答允徐世联手协作,至于擒获姜承之后,如何论功行赏,届时各凭本事,再见真章罢了。
姜世离举目环顾,但见峭壁悬崖、索桥疏林,惟有一条羊肠小道,幽幽通往山下,内心忽而泛起不忿,亦或几分可笑——
此山列为禁地多年,后进弟子可以不知,欧阳英岂会不明?
一时心头悲凉,可说寒意刺骨、疼痛煎熬,惟有双拳紧紧在握,厉岩有感他心境,蹙眉道:“怎么?”
姜世离深吸一气,摒除杂念,摇头道:“……无妨。”
结萝按捺不住,嗔道:“哎呀,这么麻烦,让我毒死他们就好啦!”
言罢就要催动蛊蛛,却听姜世离言道:“不可!”
继而横身二人身前,沉声道:“此阵只可智取,不可强攻。结萝姑娘倘若贸然施毒,一旦阵势辗转变化,只怕我等反遭毒手……虽有解药傍身,但身体一经疲惫虚弱,势必不利!”
结萝柳眉倒竖,当真气道:“这不行、那不行,那你说该怎么办嘛!”
厉岩更知姜世离脾性,此时拦下结萝道:“有什么办法?”
无疑,但见姜世离神情,就知成竹在胸,一切早在把握——
果不其然,姜世离冷笑一声,眉目疏狂,道:“烦请结萝姑娘从旁掠阵,见机行事,厉兄,你随我破阵即是。”
厉岩也不多问,点头道:“走!”
话音落地,二人踏入阵中。
许呈神情微动,右手划剑一式苍松迎客,左右弟子随之齐整划一、让出道来,厉岩立定阵中,始有身临其境之感——
不过一招起手式,前后左右,莫不收发自如,只见得剑势行云流水、去留无痕,譬如一人单臂指使,想必剑阵发动之际,威势更是惊人……
许呈低喝一声,道:“散!”
言罢倒踩七星,手中剑虚虚实实、难以分辨,左右门人应声而动,足踏叠云、剑势不住变化,好似倒反乾坤,阴阳不再。
姜世离神情淡然,轻声道:“厉兄,你取徐世,我则应付许呈。”
厉岩闻言,显露趣味,道:“擒贼擒王?”
姜世离点首道:“欲破此阵,徐世乃关键。”
言罢跨前一步,双拳蓄势而动,厉岩心知,眼下形势诡变、不宜多言,故而毫不迟疑,觑准徐世一人,右臂微扬,释出散漫魔气——
二人此举,无疑双双叫阵。
许呈一声令下,皇甫弟子率先发难!
先有一人白鹤亮翅,反之就有闭门铁扇,一开一合、一进一退,转瞬断去来敌前后去路,任他左冲右突,剑势始终如影随至,当真密如织网,夺逃无门。
姜世离却是不疑不惧。
两手拳剑出鞘,或格或挡、直刺平削,守得滴水不漏,攻得出其不意,臂上灵火缠绕,但凡近前来犯者,莫不败于一身阳炎之下,可说气劲狂飚、出乎意料,刹时逼退三步之外——
来敌剑势驰援,姜世离神情不动,变拳为掌,正是隔山打牛、借劲卸力,诸人浑然不觉,还道剑势泥牛入海,半途不知去往何处,一不留神,就见炫龙拳火近在眼前!
再看厉岩,亦是毫不逊色。
此际右手穿花,连连施展金龙探爪,过处刀剑摧折、手骨俱裂,众人胆寒,道他肉体凡胎,竟不惧刀兵加身,眼见一剑砍在臂上,却觉刚硬无比,难以入肉,反被一身蛮力震得虎口发麻,再拿不稳剑!
厉岩冷笑一声,此消彼长、敌退我进,趁势力劈三关,威猛无俦,直杀得来敌左右扑跌,全无一合之将。
许呈背后惊汗,面上强作镇定,一式白云出岫,长剑应声而鸣,诸人得他号令,齐齐施展百鸟朝凤,以许呈为首,划出万千剑影,势将二人困守其中——
姜世离把臂拦门,身中魔火跌宕,刹时功聚双腿,旋焰蹴魁星踢斗、横扫全场,眼见阵势大乱,许呈下令已是不及,但见姜世离脚踩奇步、抢上前来!
许呈目露惊骇,反观徐世,则是满面怒容。
眼见厉岩虚晃一招,魔手直取门下弟子,徐世不作二想,当下一招雪花六出,分次眉心、命门、神阙几大要穴,迫使厉岩变招,然则厉岩岿然不动,左手排云推掌,连接六剑,右手仍是去势不止,变指为爪,直入来犯之人胸廓,若然此招击中,定是毙命当场,生死无话。
姜世离出手如电。
一招夜叉锁喉,两指紧扣许呈咽喉,后者神情惊骇,意欲回剑护身,然则姜世离比他更快——
此际弓步推掌,紧逼而来,许呈退无可退,迫不得已硬拼一招,若论功力深厚,又如何能是姜世离敌手,将要呼唤左右来援,就见弟子还未近身,姜世离已然穿掌闪劈,钩挂向前,一把擒下许呈!
厉岩探手一抓,面前弟子立时手到擒来,徐世还待出剑,就见厉岩背后一掌,将那折剑弟子转向前来,若然徐世收势不及,弟子就要成他剑下亡魂,厉岩冷笑一声,嗤道:“来!”
弟子胆寒,连连唤道:“师兄!徐世师兄……是我啊!!”
徐世见状,无疑惟有罢手,怒斥道:“卑鄙小人,算何英雄!”
姜世离一提许呈后领,闻言寒声道:“四大世家掳人为质,又好到哪里去。”
虽则左右俱是皇甫弟子,但碍于许呈,反而无一人敢再上前,徐世眼见如此,愤而道:“为什么停下来,都给我上!”
然则无人动弹,惟有徐世叫骂道:“姜承,你这弑兄叛门的妖魔,你以为你逃得了吗!这满山都是四大世家的弟子,你们——呃,怎么……回事?”
话犹未已,却听接连惨呼,诸人应声堕地,皆是面色惨白,呼吸不济,显见中毒。
结萝轻笑一声,两手蛊爆四散。
举凡林间砂石,亦或树丛雪水,一经接触顷刻染毒,汇成汩汩浓烟、狂涌奔袭,不过片刻,林间悲呼不断,有人双目痛瞎,亦有发肤涨红、四肢溃烂,当真皮开肉裂,惨不忍睹。
但听哀鸿遍野,哭号震天,佛说红莲阿鼻,亦不过如此。
姜世离冷睇四周,尚不知还有多少追兵,三人不宜久留,目中寒芒一闪,看向倒往地上,力有不支的徐世——
将许呈交给厉岩,姜世离抽出拳剑,在徐世臂上一划,只等脓血流出,方才出手点穴,道:“我已放出你毒血,此乃解药,是生是死,是否接受妖魔馈赠,你自己决定。”
言罢自怀中摸出结萝所赠解du药,目无表情,道:“回去告诉欧阳英,姜承已死,念在养育之恩、同门一场,我放你们一条生路。恩义两清,我已仁至义尽,但千峰岭之仇……姜世离,定,来,讨,要!”
徐世目露愤恨,啐道:“呸!谁要你施舍,滚开,你这杀人妖魔!”
姜世离冷笑一声,抛下解药,与厉、萝二人洒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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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兄,你还记得我们追踪雪女时的那间小木屋吗?救人之后,你们便在那里等我们,那里十分隐蔽,你们可稍作休息,等我们到了就用云来石带大家到苗疆躲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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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岩劈晕许呈,问姜世离道:“怎么走?”
姜世离沉吟道:“既已知晓暗号,便可沿途更改标记,眼下形势,反于我等有利。”
厉岩毫不避讳道:“你信任他们?”
说的正是夏侯瑾轩几人。
姜世离颔首道:“我信他。当时情况,不过缓兵之计……他要害我,又何必引火烧身。”
结萝在旁道:“嗯,是那么回事没错,没他拖延时间,迷烟可没办法奏效……所以我才说直接毒死嘛,毒可比烟有用多了。”
厉岩勉为认可,道:“走吧。”
三人再向山下去,厉岩忽而道:“刚才的剑阵是怎么回事?”
阵法变换,不同对敌迎战,可谓牵一发动全身,最是环环相扣、虚实难测,故而以厉岩身经百战,也未能轻易叫阵,而今看来,却似乎言过其实?
姜世离头也不回道:“若只是皇甫弟子摆阵,便是有结萝姑娘助阵,你我也难以脱困。”
结萝听罢,微嗔道:“哪有你说的那么厉害,还不是叫我毒倒了。”
姜世离却是神情认真,摇头道:“结萝姑娘一身蛊术,绝非浪得虚名,但此阵暗含先天八卦,五行相生相循,正所谓有死有生、有来有还,那怕巧施迷烟,一旦阵势变换,也可用来对付我们自己。”
结萝犹是不服,道:“我才不信!”
厉岩不耐,制住她道:“你接着说。”
正巧道旁一处暗记,三人抹去标识,姜世离续道:“四大世家之中,夏侯氏马背天下,一枪一弓罕有匹敌,相信厉兄与结萝姑娘已有所领略。”
二人记起夏侯琳,厉岩神情不善,道:“是我疏忽大意,害死了弟兄们!”
厉岩昏迷之际,姜世离经结萝得知始末,亦是痛心,道:“……总有了结一日。”
继而言道:“上官偏安西京,与西域素有往来,故而擅毒与冷器,心法并不注重兵刃,是以掌门上官信之外,甚少以剑为主。而论道剑术,则以……欧阳与皇甫两家为先,各有长短,前者快剑著称,讲求险中求胜、一招败敌,后者以稳致胜,旨在以慢打快,同辈弟子中,惟有一人揉合两家之长——”
厉岩眉心微蹙,道:“是刚刚那人?”
正是皇甫卓。
能一招制服厉岩、闪身其背后之人,绝非易与之辈,诚然厉岩心绪不稳,破绽难免,却也留下至深印象,他日若为敌,势必仔细应对。
姜世离点头道:“皇甫……卓自幼体弱,以武强身,他禀赋奇高,揉合两家之长,创出一套剑法,招式伶俐,又不乏遒劲韧性,深得同辈亲睐,但世家门人——除本门宗族或亲传子弟,当真能习得本门至高心法的,可谓寥寥无几。”
厉岩冷笑一声,不屑道:“哼,人类。”
世家皆是如此,为保权势地位、血脉亲疏,惟有氏族子弟或亲传弟子,才可修习至高心法,是以门派内斗争执不休,姜承之事,不过冰山一角,各门各派,比比皆是。
姜世离沉声道:“同辈弟子中,我只怕来的是皇甫卓,其他又有何惧。”
言罢续道,折剑剑法攻势伶俐,即便一般弟子,操演数年,亦可立足江湖,故而弟子心性高傲,少与人合力,反之皇甫一门,为弥补不足,常在阵法之上有所研究,历届品剑大会,门派往来之时,双方互为切磋,皇甫卓幼时曾与姜承交好,故而之于仁义山庄所创剑阵,姜承十分熟稔,且亲身经历。
适才在庄中,结萝以迷烟迷倒众人,太半弟子尚在疗养,惟有部分来此追缉,是以徐世二人所合剑阵,不过临时起意,再者各门派心法本有冲突,若言折剑乃独行苍鹰,皇甫便是群居虎狼,乍看都是凶猛之兽,但两虎相争、必有一伤,眼下为姜承之事联手协作,也不过各取所需罢了。
皆因如此,故而阵势并无章法可言,一旦姜世离攻破许呈,而厉岩斩去徐世,势必群龙无首,不攻自破,此时再有结萝从旁助阵,一手蛊术绝非浪得虚名,何愁不胜!
结萝听罢,竟是笑道:“哎呀,想不到你平时闷声不响的,原来狠起来,一点也不比我们差呀!”
姜世离却忽而止步,道:“厉岩。”
厉岩讶然,若非形势紧迫,这是姜世离第一次抛开凡人繁文缛节,真正叫他名字。
姜世离转身,直视厉岩,道:“姜承发誓,但有一日弟兄蒙难,定不离不弃、舍命相救,但姜承已然食言,是我负你。眼下不该说这些……但我应承刘金,无论如何,必定护你与结萝姑娘周全……我负了他们性命,决不能再负他们所托!”
厉岩默然,忽而道:“姜世离。”
二人四目交投,厉岩近前一步,俄而右手出拳、电射而至,姜世离本能抵挡,左手探抓,一击接下重拳,厉岩目中一闪,姜世离还未反应,但觉魔息狂卷成飚,譬如利刃扑面而来,割在脸上,划下一道血痕。
厉岩道,姜世离。
他道,你是姜世离。
是魔、是同族,是他惟有剩下的兄弟。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