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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承】一冢.上 ...


  •   厉岩耳廓微动,横臂道:“有人!”
      三声风响,脚步不一,先后穿行林间。
      有别世家子弟,三人衣着艳丽、头戴笠帽,乍看难辨真容。
      姜世离功聚双目,只道三人身法奇快,不逊厉岩半分,兵刃亦非寻常刀剑,着实古怪,无疑心头不祥,沉声道:“来者不善,我们尽速离去。”
      厉岩双目炯然,一丝兴味,道:“这三人煞气很重。”
      若非久经生死、刀口舔血,血腥之气不会如此浓厚,只怕一个眼神,寻常已叫人肝胆俱裂,几无还手之力。
      姜世离心如擂鼓,莫名怪异,直觉事不简单,道:“结萝姑娘,可否借隐蛊一用?”
      结萝欣然道:“当然可以呀,你是厉岩的人,不用和本姑娘客气。”
      诚然,雪女小屋近在眼前,以防万一,还是稳妥为上。
      不意正待隐去行迹,却听适才三人中一人,忽而道:“找到了——”
      言罢沉声一喝,竟是扬手一把毒粉,扑面而来!
      若论施毒,结萝岂会落于下乘,自是见怪不怪、信手一拂——
      眼见毒粉无风自散,结萝眉目流转,轻笑道:“什么呀,今天遇到的同行还真多。”
      话犹未已,但见三顶箬笠雷霆万钧、疾风来袭,只道边沿潜藏冷锋,稍有不慎,恐怕血溅当场,然则厉岩何惧之用,一身蛮横功法,正是搏命而来。
      厉岩双臂一振,魔息狂涌而上,浑身筋肉硬如铁石,一招横拦天门,劈手就将笠帽夺下,姜世离不欲拖延,起手怒煌绝天,魔火流逆于身,迸发骇人之力,一拳催断方圆老树,来敌无从遁形。
      三人始露出本相,竟是形貌古怪、不辨阴阳,为首之人尖声道:“好你个姜承,可还记得我兄弟三人?!”
      姜世离冷笑一声,道:“呵,当真虎落平阳被犬欺,连你们也来参加武林公审么。”
      厉岩左右打量,道:“什么来头。”
      姜世离淡然道,此三人师出名门,仰仗一身武艺横行武林,八年前京城一桩惨案,三人掳人qi女,烧杀一门三十口,可谓十恶不赦,罪犯滔天——
      此事轰传武林,引起轩然大波,各门派群起而攻,姜承当时拳术小成,与门人一并参战,为首者被欧阳英伤及一眼,险些在劫难逃。
      近日折剑公审,三人耳闻欧阳英爱徒正是弑兄妖魔,心道报复不了欧阳英,便要了他爱徒首级,借此给武林正道一个颜色看,让他们自诩英雄豪杰,本事却不过如此。
      厉岩听罢,哂道:“哼,人类,不自量力。”
      自然也不多话,要战便战!
      眼见交手之际,却听结萝轻咦一声,另一边使毒之人也道:“不好,有迷烟,快闭气!”
      此话一出,双方皆是如坠云雾,既然全非对方所为,眼下古怪烟雾又从何而来?
      姜世离严阵以待,忽闻一人传音入密,道:“快用隐蛊出来!”
      料想不到竟是故人之声。
      姜世离心中微动,靠近二人道:“结萝姑娘,趁现在。”
      结萝会意,三人暗施隐蛊,悄然逸去。
      不论如何,历经一日夜,耗损太过,如此这般无谓之战,不打也罢。
      反之再看三人,此际尚在迷雾中,浑不知早已坐失良机。
      姜世离循声来到一处浅洞,有人应声而出,哈哈笑道:“姜小哥,别来无恙啊。”
      厉岩道他手提重剑,难辨深浅,正是当日千峰岭上、一面之缘的壮汉,谢沧行。
      姜世离沉声道:“你早就知道。”
      结识至今,谢沧行屡屡相助,便是逃离开封那日,也获他一臂之力,若说巧合,未免太过。
      四目交投,姜世离目光寒彻,仿若冻结,较之数月之前,当真判若两人,谢沧行不无慨叹,却也惟有憾然一笑,洒然道:“哈!我能知道什么呀,这儿冷得要命,我得赶紧找个地方喝点酒暖和暖和去。哦对了,我今天谁也没见过,谁也没见过啊!哈哈哈!”
      临行之际又抛来一个锦囊,叹道:“里头装着特制的迷烟,常人破不了,好自为之吧。”
      言罢提剑而去。
      须臾传来几声打斗,想必正是替三人引开追缉。
      厉岩跨出洞外,忽而道:“是条汉子。”
      姜世离默然,三人继往山中腹地而去。

      **

      与夏侯瑾轩一行会合后,众人顾不得休憩,即刻赶赴苗疆,直至青木居前,方才松口气,历经两日,总算平安折返。
      此行不易,自千峰岭起、危机不断,当时无暇思虑,此时静下心来,难免疑窦丛生,结萝率先道:“说起来,厉岩那个寨子藏得那么隐蔽,我那时候靠着寻人蜂才找过去的,怎么会被那些人找到的呀?”
      此话一出,诸人神色各异,厉岩寒声道:“姜世离和结萝不会出卖我们,必定是你们其中之人!”
      暮菖兰轻笑一声,道:“厉兄弟,你这话就有点伤人了。”
      众人听她道:“你们山寨在附近也算小有名气了,我们第一次到碧溪村的时候不少村民就提及过山中的山贼,更别提被你们抢过的那许多人,说不定其中有人看见了姜小哥,找四大世家告密去了呢?”
      言罢转向姜世离,道:“再说,最初在山上遇到你们后,姜兄弟曾说等回到折剑山庄后要向欧阳英报告,派人来为民除害,对吧。姜兄弟,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
      姜世离颔首道:“……不错。”
      此事厉岩早已知晓,目下看来,不无可能,只是总觉怪异……
      暮菖兰却道:“还有那皇甫一鸣,他也去了品剑大会,说不定从欧阳家听说了这事呢?又或者夏侯少爷和皇甫少爷交情好,无意间把这事说给皇甫少爷,又被皇甫家别的人给听了去,都说不定啊。毕竟那个时候,我们怎么知道后来会跟厉兄弟你走到一路呢?”
      夏侯瑾轩神情不解,道:“这……我应该并不曾——”
      话犹未已,却被暮菖兰截断,道:“可今天要不是他们俩,你们搞不好就死在折剑山庄了。难道你能说他们会成心害你们?”
      厉岩不答,直觉不对,此女江湖历练、不下自己,此际语意诚恳,目光却分外逼人——
      夏侯瑾轩见状,摇头道:“厉兄,眼下并不是我们互相猜忌的时候。”
      继而轻叹道:“折剑山庄一役,皇甫一鸣兴师动众,甚至昭告天下武林同道前赴‘公审大会’,结果却被姜兄和厉兄逃走,以他性情,势必不会善罢甘休。”
      暮菖兰点头道:“眼下不仅皇甫家,整个武林各门派都在捉拿你们。姜兄弟,厉兄弟,你们现在打算怎么办?”
      厉岩目中寒芒一闪,不容分辩道:“兄弟们的仇,我定要向四大世家讨还!”
      夏侯瑾轩早已料到,心下一叹,转向姜世离,轻声道:“姜兄,你呢?”
      姜世离默然片晌,忽而道:“……我要去蚩尤冢。”
      众皆愕然,夏侯瑾轩讶道:“蚩尤?……传说中魔族的先祖?!”
      夏侯瑾轩百思不得其解。
      且不论蚩尤冢闻所未闻,姜世离从何而知,尚有千峰岭,也是执意折返,前后诸般,未免太过突然……
      然则姜世离不欲多言,只道:“我的身世可能与蚩尤有关……我想去那一探究竟。如果我能早些面对自己的身份……兄弟们就不会枉死。”
      夏侯瑾轩还待再劝,却听姜世离断然道:“夏侯兄不必多言,蚩尤冢我非去不可。我是何人,来自何处,原本我以为并不重要,只要我是折剑山庄的姜承便可……”
      此时目中显露痛色,岂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情。
      一夕之间亲朋离散,惨遭背弃,蒙受不白之冤,却为天下人所不齿,那怕感同身受,又有谁受得了。
      姜世离深吸一气,道:“但我如今既是姜世离,自然要去寻找我真正身份。何况——”
      言罢目视夏侯瑾轩,毅然道:“听说那也聚集一些受人类迫害的半魔,我不希望再有任何和我一样的同族受人欺凌、遭人屠杀!”
      那一瞬间,竟迫得夏侯瑾轩退开半步。
      厉岩终于开口,道:“说得好!”
      红发半魔右臂微扬,一如当日寨中,只等姜世离来握。
      四目相对,厉岩沉声道:“姜世离,你如果真有这想法,我定助你一臂之力!我的兄弟们都已经死了,但我绝不会让四大世家再伤了其他同族!”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夏侯瑾轩惟有叹息道:“姜兄,无论你的选择是什么,我定不会在此时离开你。”
      姜世离默然,诸人商议底定,次日清晨,发往蚩尤冢。

      **

      是夜。
      厉岩来至树屋顶上,结萝早在等候,扬手道:“快来这里!”
      不知是否结萝之故,偌大明月夜、又有萤虫缭绕树尖,如此绚丽景致,今夜却未有他人眷顾,厉岩与她比肩而坐,望向正中篝火——
      烧得噼噗作响,吓怕往来萤虫,更是掀动羽翅、绽开荧光,徘徊旋舞。
      结萝心怀涨满,偏头笑道:“这就是‘花前月下’呀……果然,要与喜欢的人一起看,才是最好的!”
      旋即一丝黯然,低语道:“也不知道明天走了以后,什么时候才能再看见啦。”
      厉岩默然,摇头道:“……你还是留在此地吧。”
      结萝闻言一震,微嗔道:“那可不行,都说好了的!你去哪,我就去哪,别想甩开我!”
      厉岩看向面前女子,聪慧机敏、俏丽无双,之于结萝而言,好就是好、坏就是坏,是非曲直,自有公断,厉岩从未曾想,自己何德何能,竟有如此绝世女子倾心于他。
      月光如水,笼罩二者间,格外明丽。
      厉岩抬首,望向此间明月,难得显出一丝心绪。
      青木居平和、宜人,村民与世无争,碌碌一生却安然自得,与千峰岭——
      任何厉岩曾颠沛流离时所处之地皆是不同。
      月亮,亦如是。
      他想,其实不该告诉结萝,更多关乎月圆之事——
      一如厉岩从不喜欢月亮,尤其是能将黑夜照亮的圆月夜。
      曾几何时,就在如此月夜中,厉岩失去了自幼时起,第一个称之为“家”的地方。
      一个如他一般,皆是半魔与受到欺凌的弱小妖族,聚集起来的家。
      彼时厉岩才从人类村中逃出,可谓饥一餐、饱一顿,十分狼狈,几度以为坚持不了,就要死在荒山野岭,分明不该贪恋,内心却又不甘——
      只是如他一般,苟延残喘活着,又与死何异?
      但那已成本能。
      本能让他挣出一口气,拼尽最后一丝气力,自泥沼中爬起,奋力扑向岸边,抓住老树垂下枯藤——
      抓住……抓住!抓住它!!
      惟有抓住一线生机,才不会死于饥荒与疲惫,才能去找……
      继而有一双手,紧接着另一双手,层层、叠叠,握住他手、攥住他两臂,牢牢护着厉岩,将他从生死边沿救下。
      厉岩有一瞬惊怕,怕人类还是找到他——
      与其受人凌ru而死,不如就此沉溺,好歹此身依旧是我,而非他人践踏蝼蚁……
      但厉岩抬头,就见那人面上一圈诡异图腾,还有他人臂上、身上,厉岩恍然大悟——
      是同族。
      厉岩从未有如此经历。
      魔族降生起便有零星记忆,厉岩知晓自己曾有父母,来自哪里,欲往何处,只是一场灾祸,让他遗失了那些记忆。
      惟有躲避是种本能,镌刻于骨血之中。
      似乎曾有人在耳旁喁喁泣语,告诉他,跑啊、逃啊,离这疯狂人世越远越好!
      永不再记起出生之地,永不再归来……
      于是厉岩躲避、潜藏,生活在密林中,穿梭于群山间,离群居所、流离颠沛,在满是群妖的山间挣扎求存,不断锤炼自己、磨砺自己,只因厉岩知晓,惟有获得更强大力量,才能不去希冀、谋求他人帮助——
      只有强大,自己才能在世间,有一片立锥之地。
      直到他遇到了这些与他一般的同族。
      厉岩终于明白,何为生存以外,当同生死、共荣辱的东西,原来亲人、手足是如此令人心安、快乐——
      一如厉岩模糊记忆中,曾经拥有而被剥夺的。
      厉岩视之如性命,却屡屡遭人迫害、屠杀——
      摧毁一切,什么都没有留于他。
      月圆之夜,刀光与火把、呵斥与谩骂,将他们团团围住,未有丝毫怜悯与同情,仅止烧杀与劫掠,族群头领、厉岩称其为大哥,告诉他许多蚩尤大神如何勇猛神武——
      亦是当初泥沼中,第一个抓住他手之人。
      强壮如他者,也敌不过凡人狡诈卑劣,打不过他、杀不了他,就挟持弱小同族迫他缴械就戮。
      他牺牲了自己,救下族人,可那些族人也没有活下来。
      他们都伤得太重了,惟有厉岩——
      又一次,只剩厉岩。
      厉岩劈手夺下人类手中钢刀,斩下他人狞笑头颅,继而杀了出去——
      跑啊、逃啊……
      月光染上猩红,照在厉岩身上,分外寂寥悲凉。
      厉岩自回忆中惊醒,结萝正倚靠肩上,如此之近、本该令他暴起杀意,可面对结萝、这个凡人女子,厉岩从来狠不下心肠,他时常觉得可笑,为自己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可今夜,他不得不问——
      “结萝,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结萝闻言,却是咯咯笑道:“这也要理由吗?就是喜欢啊!”
      她微一偏头,发间银饰就应声而响,叮当悦耳,十分俏皮,结萝轻笑一声,道:“要是说最开始的时候啊……”
      结萝明眸眨动,泛起柔情蜜意,道:“那天我在你们那边山上抓小蛇玩,都快抓到啦,结果你突然冒出来把我一把推开,结果自己倒被咬了,那时我还生气得往你身上扔蛊呢。你还记得吗?”
      厉岩点头,听结萝道:“本以为你也会像别的人那样,疼得受不了跟我求饶呢,结果你就那么硬挺着走了,好像一点都不怕蛊的样子。”
      结萝神情欢喜,理所当然道:“我觉得你很奇怪,就用寻人蜂追到了你们寨子,天天跑去找你玩,然后就……嘻!”
      她靠在厉岩肩上,轻笑道:“我从小炼蛊,一条小蛇算什么呀,有时还会在毒虫堆里睡觉呢……你是师父以外,头一个这么关心我、紧张我的人,不喜欢你,我结萝该喜欢谁呢?”
      厉岩默然片晌,摇首道:“……我出手不过是一时兴起,魔族和人类不同,寻常毒物根本近不了我们身。”
      结萝听罢不服,微嗔道:“哼,我总能做出让你大吃一惊的毒的,不过呀——”
      却是话锋一转,凑近厉岩道:“不过呀,再厉害的毒我也不可能再对你扔了,以后你看谁不顺眼,我就替你毒他们。不过,说起这个……”
      结萝忽而奇道:“你当时为什么要帮我呀,看你对红衣小子他们就爱搭不理的,嘻!”
      厉岩点头道:“……小时候流浪的时候,有人类的女人给过我吃的。仇归仇,恩是恩,这点我们分得比人类清楚。”
      此话结萝听来,却分外不是滋味,轻哼道:“没关系!我会比其他女人都要对你好,好到让你只记得我,不能没有我!”
      厉岩无奈,叹息道:“这不该是女孩子说的话……何况,那女人只是给了我吃的,算不上是好。”
      人月两圆。
      结萝喜欢月亮,更偏爱圆月夜,是以曾经那些事,厉岩永不会对结萝说,但总有些事,是厉岩想要告诉结萝的——
      “我那时四处流浪,一次受了重伤……那女人与她丈夫收留了我,给我吃食、为我疗伤,我受了她的恩惠,自然要报答她——不过后来我才知道,她和她丈夫会收留我这个魔族小孩,只因受了凡人修仙门派的恩泽,不得不照顾我罢了。”
      厉岩讥嘲一声,周身涌起煞气,声如寒冰,道:“我逼问她是不是真的……她丈夫告诉我,若不是我为了救凡人小孩受了重伤,别说修仙门派,就是一般的村人都不会让我活着,现在把我丢给他们,也是看在钱的份上……呵,人类!”
      结萝双唇紧抿,双手覆上厉岩握紧之拳,道:“你别难过,我会对你好的……比世上所有的人,都对你好。”
      厉岩垂首,目光落在结萝手上,缓缓放松,道:“……既然知道真相,我也没必要再留下,她毕竟照料过我,我不会与她为难。”
      结萝听罢,却是轻笑一声,油然道:“是呀,你不欠她什么……可这样你还记着她对你的好,所以说我结萝才没看错人,你就是我一辈子要跟着的那个人,甩都甩不掉!”
      言罢却是问道:“可是呀,你为什么要救人类的孩子?”
      厉岩摇头道:“我不知道。”
      结萝奇道:“不知道?”
      厉岩眉心微蹙,思忖道:“我的头部遭受过重击,失去了大部分记忆……可有件事我知道,我和同伴失散了……我不记得他是谁、长什么样,只是有时候觉得……能梦到他。在遇到后来的同族之前,他是我仅有的同伴……这么多年我试着找他,也都没有结果。”
      神降密境中,姜承忧心夏侯瑾轩,那神情——
      直与梦中之人如出一辙。
      亦是如此,曾有一瞬间,厉岩竟痴心妄想,冀望姜承就是那人,旋即讥嘲出声,自己是否鬼迷心窍,才会有此痴望——
      天下之大,又岂能有如此巧合之事?
      罢了,若他当真也还活着,总有再见之时罢。
      现如今,还有更重要之事,等着他去做!
      厉岩看向结萝,神情认真,道:“……今后的我,处境只会比过去更糟……你如果跟我们走了,最后连你也——”
      结萝听罢,嗔道:“厉岩你这个猪头,我说那么多都白说啦——”
      但见素手轻点,直抵厉岩本心,道:“我喜欢你,就是喜欢你!!我才不管以后会怎么样!”
      言罢直起身道:“你放心,我的蛊术这么厉害,谁制得住我?我知道你的兄弟们都不在了,你很不开心,可我是一定要一辈子陪着你的!”
      厉岩再不解风情,此时也难狠下心肠,只道:“……结萝,你真的一定要跟我走吗?想清楚了。”
      结萝欣然道:“不用想啊,一定要的!”
      厉岩听罢,亦未再迟疑,点头道:“好,那你就跟我走。”
      他对结萝道:“……我不知道怎么待女孩子好,不过,我会试着去做。”
      结萝目中泛起笑意,二人四目交投,一只萤虫掠过发鬓,厉岩伸手一捉,置于结萝掌间,柔声道:“给。”
      萤虫拢在指尖,绽出灼灼荧光,与清皎月光相映成辉,结萝轻笑一声,忽而道:“奇怪,去了中原那么久,也看多了月亮,却从来不觉得比家乡来得漂亮,明明是同一个。”
      她偏头靠上厉岩肩膀,似是一声轻叹,道:“其实我们这还有好多好看的风景,你都没看见过呢,真可惜。”
      厉岩点头,道:“将来有空的时候,你想看,我陪你来。”
      二人相识以来,厉岩何曾如此坦言,一时竟让结萝面色羞赧,心如鹿撞,厉岩却是不解,只道:“怎么?”
      结萝摆手道:“没有没有……嗯,那我们就说好了呀!”
      旋即想到一事,偏头道:“还有啊,我叫你厉岩大哥,可是别人也能这么叫啊,那多没意思……我以后就叫你岩哥好不好啊?”
      厉岩眉心微蹙,道:“岩哥……这种人类的叫法总觉得奇怪。”
      结萝嘻笑出声,握着他手,道:“你觉得别扭呀,那……直接大哥——就叫‘大哥’,好不好?”
      厉岩点头,就听结萝喊道:“大哥!嘻,以后就是我结萝一个人的大哥了!”
      多年之后,厉岩已是血手,再经此地,仍见树上木屋、屋上有月,还有萤虫如火耀眼,只是血手身畔,再无女子喁喁爱语——
      他想,这世间,当真不曾有月圆。

      **

      姜世离换下一身衣衫。
      这一身折剑门服,他穿了十余年,如今换下这一层皮囊,譬如剐落一地皮肉,满目鲜血淋漓,疼痛刺骨,内心何止悲愤与寒凉,几是自嘲道:“……‘人’便是如此执迷不悟,自欺欺人啊。”
      姜承曾为人,而姜世离,不屑为人。
      除下外袍,继而卸下两臂拳刃,露出十指修长,握紧之时遒劲有力,姜世离眉心微蹙,目光落定臂肘间——
      幼时重创致使煞气侵体,爪痕肉眼可辨,也使两臂肤质阴冷,每逢阴雨连绵,必定湿冷作痛,诡异红痕浮凸狰狞、蜿蜒直袭心口,而今不过一日夜,姜世离自己亦未察觉,爪痕竟消失无踪,犹若初生,不复以往。
      此正魔气觉醒征兆,妖邪之气难以作祟。
      姜世离神情复杂,轻叹一声,继而盘膝入定,运行周天,果不其然内息畅通无阻,无复以往滞涩,不过心随意动,顷刻魔息吞吐,策动灵火倏忽凝于掌间,姜世离垂首凝望,难得几分失神——
      俄而却是振臂一拂,止息星火,道:“……谁?”
      屋外一声讶然,却是男童稚嫩嗓音,姜世离眉心微动,推门道:“是你……”
      正是小宝,本名祝有涯,妖族羽裳惦念之凡人稚子。
      小宝十指绞扣,嗫嚅道:“大哥哥……我来找过你,可是你和小哥哥他们都离开了,我还以为再见不到你,就像……小羽一样。”
      稚子神情黯然,姜世离惟有叹息道:“小羽她很好,你不必忧心,却是你……毒伤如何了?你母亲——”
      小宝摇头,轻声道:“娘也是为了保护我,但她不该伤害小羽……”
      言罢仰首道:“大哥哥,你能帮我把这个交给小羽吗?就说以后……以后我一定还会去找她,请她别忘记我!”
      姜世离低头看去,正是小宝父亲所刻木鸟,小宝爱若珍宝,将之转交羽裳,足见珍视之意,姜世离却是内心恻然,并未去接,只道:“你母不欲你二人过从甚密,你又何必执着?”
      小宝听他慨叹,却似懂非懂,一径作答道:“大哥哥,你说的话我不太明白,但我知道是为了我和小羽好。大哥哥你别担心,娘和小羽对我来说都是很重要的人,我不会辜负她们任何一个……这次是我闯了祸,我已经决定好好跟娘学习术法,只有我变得更强了,娘才不会担心我被人伤害,也有能力保护好小羽!”
      姜世离默然,人与妖、一如人与魔,终是殊途,而今若能斩断,亦是了去孽缘,然则稚子目中一片赤诚,希冀未来美好,又要他如何轻易开口?
      不过一时恍惚,回神时、竟已从小宝手中接过木鸟,但听小宝欣悦道:“谢谢大哥哥!你是好人,我会一辈子记得你的!”
      姜世离惟有叹息,道:“也罢,无论如何这是你之抉择,旁人如我亦无法置喙,只盼将来莫生悔憾。”
      继而掌心落在小宝肩头,柔声道:“我会将此物带给羽裳,你尽可放心。”
      小宝闻言,无疑喜笑颜开,欣然道:“谢谢大哥哥!那我先回去了,我怕娘找不着我会心急——”
      男孩转身跑出几步,又忽而回首遥望道:“还有,大哥哥你放心,我不会后悔的!”
      姜世离看向木鸟,心头千丝万绪,亦是难以理清,只得叹息一声,回屋拿起桌上药草,向幻木小径而去。
      今夜原是最后一次为羽裳送药,此劫如能安然度过,小鸟妖就能平安长大。
      姜世离立于幻木小径外,已是入夜时分。
      很快,一丝微风凉凉拂过鬓边,姜世离明白,是羽裳来了。
      几日不见,小鸟妖已不复重病孱弱,面色早见红润,见姜世离来到,无疑欢欣道:“大哥哥!”
      姜世离唇角微扬,难得一抹笑意,羽裳近前道:“大哥哥你没事……太好…了!”
      此话却令姜世离微感讶然,道:“你是如何得知?”
      羽裳张口,之于人言还是生涩,却犹是一字字,坚定道:“鸟妖与风…同在,大哥哥你们乘风……离开,去到好…远,但小羽能…听到,哭声……大家的……还有好多火——好黑……好可怕……”
      姜世离目露神伤,竟是久久未语,羽裳虽则年幼,之于人情世故还显懵懂,却能直觉眼前人之哀恸,轻语道:“小羽…是不是,说错话?大哥哥……别难过……”
      千峰岭、折剑山庄。
      欧阳英。
      那伤口又如渗血作痛。
      姜世离双拳紧握,一时心神震动,魔息有感其主悲怆,倏忽摇荡四溢,羽裳轻呼一声,竟是瑟缩起身,不住颤栗,道:“大哥哥,你的力量……你终于不再,压抑它…了吗?”
      “力量”二字令姜世离惊醒过来,但见小鸟妖蜷缩起身,目中闪动惊怕,轻道:“抱歉……我还不能完全控制。”
      言罢振起心神,收敛气机,魔息缓缓蛰伏,羽裳但觉周身寒意归于止境,摇头惊叹道:“别道…歉,也别……害怕,力量很强……但大哥哥很,温柔…从第一次见到……小羽就知道——”
      姜世离神情坚毅,郑重道:“……你说的不错,这是我的力量,我不会再抗拒它。”
      二人席地而坐,羽裳倚在姜世离身旁,黯然道:“……那以后,我一次……也没见过小宝。”
      姜世离轻抚女孩发鬓,关切道:“难过吗?”
      小鸟妖显露悲伤,却是毅然摇头,坚定道:“不!不论以后能不能…见到,小宝永远是……第一个,朋友……最重要的,大哥哥也…一样。”
      姜世离默然,思忖再三,还是将怀中木鸟取出,置于羽裳掌间,道:“小宝让我带给你。”
      羽裳目中透亮,显出难言欢欣,捧着木鸟喃喃道:“小宝……小宝,真好!”
      姜世离神似柔和,低语道:“小宝说,以后……一定会来找你,请你别忘记他。”
      羽裳喃喃念道“小宝”,已是垂下泪来,泣声道:“嗯,等……小羽,一定等!”
      姜世离轻叹一声,只盼此地民风质朴,未有人世尔虞我诈,二子将来还能再见罢——
      他将带来药草递与羽裳,嘱道:“这些是结萝姑娘问她师父蛊婆求来的……青木居上,若论医毒,无人是她对手,蛊婆也曾言,将来若你有难处,不妨前去找她。”
      言罢一顿,低头看向羽裳,道:“我……明日就要离开青木居,兴许……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你要照顾好自己。”
      羽裳听罢,却是再控制不住,扑入姜世离怀中,搂住他道:“小羽…舍不得,大哥哥……可是小羽知道……大哥哥要做一件,很重要的事……小羽会好好的,小宝也会好好的……所以大哥哥,也要好好的!”
      朗月皎洁,夜凉如水。
      羽裳遥指天上圆月,盈盈笑道:“大哥哥,别难过……月亮……还有夜里的风,会代替小羽……陪在大哥哥,身边……”
      姜世离柔声道:“……谢谢你,小羽。”
      在这一日身心俱疲后,仍有一人对他寄予挂怀,姜世离凝视掌间,而感一丝留存温度,想来……
      永远也不会忘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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