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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心性凉薄吗? ...

  •   7.心性凉薄吗?
      当晚丁豆在桌前守着如豆烛火,遵守一起吃饭的约定——由丁豆单方面提出的约定。
      我感慨丁豆天性无忧,昨晚对方为了躲避我而跟陶铄金共睡一铺,现在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等着我吃饭,甚至看见我还快活地冒出一句疑问,“赵师兄,知道吗?”接着他欢畅大笑,也不等对方表示迷惑就用带笑的声音说道:“俞师姐太有趣了。今天都让我笑肚子疼了。”
      铜镜里映出某人欲罢不能的嘴脸:脸昂着,嘴巴张合。
      丁豆拍下桌子,开始连说带演。
      他昨晚眼泪婆娑地挤了陶铄金的卧房,早些时候见证了陶大弟子和银月宫圣女的情深厚意,心情自然上佳,于是把今早看见俞婉仪争风吃醋的一幕倒豆子般的和我交代个一清二楚。先说俞婉仪穿了“大肥鸟”(蓝翎裳,俞文给爱女准备的嫁妆之一,也是俞夫人生前留下的价值连城的祖传家宝。)去见陶铄金,说是女为悦己者容、只穿给自己的大师兄看……只可惜俞婉仪晚来一步。心怀春意的小师妹第一眼瞧见了银月宫的妖女扶上武当派大弟子的双臂,陶铄金为了暗喻银依雨的侠女本色正打趣报春花和粉白桃的娇弱,远远看来成双倩影堪比新婚两小口。当即俞小师姐尾指高翘,以兰花指捏了手绢轻吟“花蝴蝶绕花牡丹飞,月下流萤黄光闪烁,却说俞小妹比花娇,月见小妹也羞颜”,原意夸赞自己胜过妖女百倍,同时吸引大师兄的目光。俞婉仪一边靠近心仪的大师兄,一边笑不露齿地扮起深闺小姐,不想做惯了刁蛮小姐一时半刻又怎么学来大家闺秀的温婉大气?颇有东施效颦的丑态只令陶铄金对俞婉仪心生无奈,遑论俞婉仪期盼的师兄妹二人的倾心相谈。
      “大师兄让俞师姐回房换下‘大肥鸟’。”丁豆耸下鼻子。
      “师姐才不甘心呢,换我也不。把知道的诗词都吐出来了,大师兄都没夸赞一句。”
      我暗想自己是黎明前的赌徒,不到最后一搏决不放弃。
      丁豆接着叙述,谈及陶铄金对银依雨的依恋。陶大弟子并没有分散太多的注意给疼爱的小师妹,他关注眼前的佳人,为银依雨喜忧。而圣女在俞婉仪几次询问陶铄金“大肥鸟”漂亮与否(陶铄金没能劝服俞婉仪换下蓝翎裳,俞婉仪兀自忽略陶铄金带有深意的目光)的问题后替对方做了回答:素有金缕衣稍逊蓝翎裳的说法,今日一见确实如此。
      “喏,俞师姐被气得直跺脚,转身就走!”
      “师兄猜一个,后面怎么了?”
      我猛咽口口水,喉咙干涩得想伸手进去抓一把。
      “大师兄说银姑娘是不鸣则已的才女。俞师姐还没走远,听了差点被气死。”
      心急速下沉。嘲笑自己是彻头彻尾的输了精光的赌徒,陶铄金对俞婉仪有一丝情义自己都有翻盘的机会,事实证明俞婉仪没有挽回陶铄金的能力,更何况是我?
      “我才没笑话她。”丁豆突然否认。
      “大概吧。”我疲惫地扶着桌沿落座。
      “我只是看了就想笑。”
      丁豆说他不是取笑俞婉仪,但又说不清那阵欢畅的大笑不是因为取笑又是为了什么。
      空气沉闷,吸进肺腑不免增加心脏的负荷,但又脱离不去。就像丁豆的解释,不是他落井下石要取笑俞婉仪,而是他看到那一幕,然后——用他的话说——看了就想笑。
      年轻的脸上多了一抹愁色。他以为我不懂,却是我懂、他不懂。
      我又想到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心高气傲的俞婉仪。一颗心沉至谷底,心思反倒细腻起来。暗忖对方以何种心情、穿着价值不菲的蓝翎裳落荒而逃?明知道银依雨的美貌不容人质疑,明明武当派二弟子在圣女面前都自行惭愧的油生渴慕之情,俞婉仪偏要鼓足勇气向自己喜欢的人——同时是圣女喜欢的人——暗示自己的喜欢。甚至于挑明了这份喜爱之情(也挑明了和圣女竞争陶铄金)。
      结局在情理之中,也更为令人失落:俞婉仪被拒绝了。

      丁豆吐着气忽然叽歪一句:“胡闹嘛。”
      我在心里跟上一句“哪里不胡闹呢?”
      因为没有希望反而生出一线安心。然而等下次察觉到丝毫的机会还是不死心的下注,直到丧失建立在陶铄金跟我之间的羁绊,也就在赌徒再掏不出一分钱后才会罢手。这般无药可救的人!可也有着不敢迈出的底线:千万没有为了陶铄金背弃朱瞻基的利益。否则真到了万劫不复的地步。
      对方支住下颔,扫我一眼,“我也喜欢看着俞师姐高高兴兴的。大师兄喜欢俞师姐就好了。要是银姑娘没有离开银月宫……如果《玉颜心经》还在银月宫没有丢……”
      我心说世上没有太多如果,否则遗憾丧失了价值和意义。
      丁豆吭吭唧唧,在为俞婉仪感到无能为力后又开始为我的按部就班的工作抱怨。
      突然他说:“师姐今早摔了一跤。”
      我点下头。
      下一刻手中的筷子被夺走。
      丁豆执拗这个话题。他以双掌贴在桌上撑起上身,一方面等着我的回应,把两眼瞪得凶恶。他让我看到一张媲美妒妇的脸,在谴责丈夫的不体贴。另一方面迫不及待地向我发难:“赵师兄总是不近人情!”
      “吃过饭再谈。”我说。
      “赵师兄永远不记得大家的生辰,”丁师弟开始谴责我的记忆和态度,他的火气来得令人费解:“不会给大家准备庆贺,来得最晚还随意应付。就是赵师兄这么做的!也只有赵师兄站在一旁没有表示。从没有想过我们的同门之情吗?难道不是亲如手足的吗!”
      我顺着本能后缩的脖子,抚上鼓膜震得发疼的耳朵。
      对方思维跳跃,又说出十足的气话,“二师姐说师兄阴郁。就连文师叔也不喜欢你了!”
      我自省在丁豆的面前所表现的热情是否远低于对方的索求值……?再三思考,而后说出大概令丁豆失望的话“不要在我面前耍脾气”。就见丁豆大吼着“我不吃了!”摔门而去。

      于是回到原点,饭桌前我独自用饭。
      丁豆不会很快回来。处在容易情绪化的年纪,加上不轻易妥协的性格,他没那么快气消。
      好在一个人的状态不差,自信心最坏也能达到破罐子破摔的程度:相信自己在鬼怪啖食□□时两腿不会打颤,相信灵魂被獠牙怪物吞噬时,我化作更凶残的鬼怪开始捕食人类。心,在剔除一切善恶争执后,当强则强。不要说气氛静谧给心灵带来些许慰藉。
      怎么说状态都不会太差。
      饭后收拾碗筷,打水洗脸,然后上床睡觉。
      俞婉仪就在我洗脸结束后出现在门口。她没有进屋,顾忌着男女有别的规矩。气色在昏暗的光线中看来不好,脸蛋掉了红润的光彩;眼中情感没有想象中的忧郁,而是遍布令人讶异的坚毅,她似乎下定决心待要一搏。
      我整好衣袍,出门。
      俞婉仪跟上我的脚步。
      一路沉默。在假山前停下,我回头。
      以常青树为背影,绿叶泼墨般浓郁,昆虫的叫唤犹如铁锤敲打铆钉。岑寂。尤其那枝桠消瘦,在风中交错出一道道可怖的黑影。我借着月光看到俞婉仪撇过脸,她将目光落在了远处的屋舍。
      “俞师姐。”我打破沉默。
      “不想瞒着师弟,妖女银依雨应该被赶出武当山!”
      双唇翕合,她开门见山地表明来意。
      情感于此刻宣泄,音色变得尖锐刺耳,“大师兄最疼我。现在大师兄被妖女迷惑了心智。”话一出口就失了顾忌,神色倒是正常无异。
      “陶伯伯根本不喜欢她。”她说。
      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俞婉仪盯着我瞧,仿佛这么做才能让我得知她对妖女的憎恶。
      于是我如她所想,问道:“师姐想让师弟做什么?”
      俞婉仪笑了。
      笑声带着哭音:“银依雨是银月宫的妖女。”
      带着一丝颤抖,“银月宫是邪魔歪道!银展屏就大闹武林把江湖武林搅得乌烟瘴气。”
      大笑戛然而止。她看着我,轻声说:“大师兄不能中了妖女的奸计。赵师弟,你相信我的。”
      若说俞婉仪要我相信她绝不允许伤害陶铄金的危机出现。那么,我点下头。
      “听爹爹说赵师弟六岁时被人牙子贩卖到武当山,幸得下山做事的爹爹相助把逃出魔掌的师弟带回武当派。师姐八岁、师弟那年十一,才拜入师门却因为师姐力求一声‘师姐’而让人欺负了去。当时师弟并没有生气。”
      “陈年旧事何必再提。”
      “师姐知道,师弟一定是愿意帮师姐的。”
      俞婉仪加以锤炼足以成为出色的女人,到时候她不需要借发小脾气让人退步。
      可现在我还不能退步。
      “师姐因为大师兄很讨厌圣女。”我说。
      “啪!”俞婉仪的巴掌甩在我的脸上。
      对方恼羞成怒也罢,我看到俞婉仪眼圈通红。
      她恨声承认:“我当然讨厌银月宫的妖女。一群狐狸精!”紧绷的弦断了,为了舒缓心情她猛地吸口气。等焦虑再度逼上眉梢,她用不确定的目光望着我,冒失地恳求:
      “赵师弟今晚假装病发,一定让大师兄陪着。”
      接着补充:“拖住大师兄一个晚上。现在就去。”
      目前为止俞婉仪没有告诉我她的计划,而我不需要知道,想来和银依雨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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