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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   十六的月亮在无垠的夜空中大得异样,环形山清晰可辨,令狐冲抓着东方的手一路飞纵,在屋顶墙围间跳跃,身形闪逝,微凉的夜风因两人的速度而变得凛冽。
      东方感觉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掌心微潮,年轻人热烈搏动的脉息从手腕附近的皮肤里传了出来。他默默地望着前面拉着自己一路狂奔的那孩子,只见他浑身肌肉紧绷、周身线条流畅如同一只全速奔跑猎豹。
      两人很快就出了城门,在城外的旷野中飞一样奔跑。
      令狐冲忽然回过头来,冲东方微微一笑,眼睛里像是溅进了些月华,指着前方对东方道:“董兄,看!”
      一直默默凝视着令狐冲的东方闻言一愣,抬起头来,只见一望无际的辽阔平野尽头矗立着一棵巨大的树木,突兀却又醒目,而天空中低垂着的巨大月轮仿佛悬挂在那棵树上一般,银华洒下一片积水空明,树枝在原野呼啸的夜风里婆娑,地上的阴影重叠摇曳,如同藻荇交横。
      令狐冲松开东方的手,忽然高高跃起,在空中团身快活地翻了几个跟头,就势一头扎进地上过膝的草堆里,大笑,撒欢儿打滚。
      东方单手负在身后,略有些局促的样子,小心谨慎地一步步走近那片吞没了令狐冲身影的草原。他面无表情,但那在日月神教里能让教众寒战噤声的空洞眼神,此时此刻却不知怎么散发出一股手足无措的呆意。东方向前走了几步便停了下来,有些困惑地环顾四周,只见月下银华遍野,有如流霜漫天。
      令狐冲在不远处的草丛里冒出头来,望着他的董兄弟偷笑起来。
      东方那副天人似的模样,在如此的月光下愈发晶莹飘逸如同谪仙,但他脸上的表情,却如同刚进城没见过世面的村人似的,有些傻傻的。
      令狐冲忽然起了点坏心思,一头又扎进草丛里,悄悄地向东方站立的方向潜了过去,想看看如董兄那样的人物,若是放开拘束地在这草丛中肆意滚一滚,应该是什么模样。
      令狐行了一段,估摸着应该到了地方,却迟迟没看到草竿中那人的一片衣角,令狐困惑地从草丛中露出一双眼睛,左右转着向四野瞟去,却只见前方旷野寂寞,哪有一个人影。
      “令狐兄弟。”令狐冲正疑惑着,却忽听脑后极近的地方传来一个声音,吓得他一个机灵,三魂丢了七魄。
      令狐胳膊一软,就要趴倒在草堆里,后领却一紧被人拎了起来。令狐冲转过头,看到董兄弟那双线条妩媚、眼神淡漠的眼睛,像是洞悉了他所有的坏心思、却又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安安静静地望了过来。
      令狐冲脸“唰”就红了,倒退了一步从东方手中将后领拯救了出来,尴尬地挠挠头,笑道:“哈,董兄弟,你看今天月色真好啊!”
      额,真蹩脚。
      令狐冲说完差点咬到舌头,只好傻笑挠头,几乎挖个坑将自己埋进去再不要见人,一张老脸越发的红得晶莹剔透。
      却只见月下那人慢慢转过头去,望了望天上的月亮,沉默了一会儿,几乎是叹息般轻轻道:“嗯,果真是好。”

      沉默,夜风如水般拂过东方的衣角和发梢。
      令狐冲愣愣地盯着东方的脸看了许久,一时间这活宝竟忘了言语,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东方微微一动,他才回魂似的反应过来,瞬间扯出一张笑脸,晃了晃手中的酒壶,道:“董兄,如此良宵月色,又有美酒在手,真该拔剑舞上那么一舞,才尽兴呐!”
      东方回过头来,望着他,不说话。
      令狐冲老神在在地盘腿坐了下来,脸皮贼厚,笑眯眯道:“可惜我的剑刚刚落在平云楼屋顶上了,我看董兄武艺绝强,不如乘兴随便舞一段,如何?”说罢眼巴巴地望着东方,又圆又大的一双黑眼睛闪着星星无比真诚地看过去,就差伸出舌头像只哈巴狗似的流口水了。
      东方默了默,道:“我不使剑。”
      令狐冲脸垮了下来,委委屈屈道:“这样啊。”
      东方沉默地望着令狐冲,望了一会儿,忽然慢慢走近,走到他身前,距离一点一点靠的极近,然后轻轻俯下身来。
      令狐冲在他走过来时还贱贱地笑着,随着距离越来越近,脸上的笑却僵了,魔怔似的,浑身一动不能动,竟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停止了。
      东方弯着腰,在令狐冲头顶叹了一口气,气流吹过令狐头顶,让几根碎发轻轻地抖了抖。
      令狐冲身子也跟着抖了抖。
      随即后脑一松,长发哗地披在了肩上,令狐只觉鼻尖一阵风拂过,再看眼前的人已到了一丈之外,手执着长带挥舞跳跃起来。
      令狐冲摸了摸鼻子,有些惆怅地认出,董兄手里那条灰灰的、看不出颜色、也不知几年没换洗过的破布条原来是自己头上的发带。
      那条发带在东方手中像是活过来的一条灵蛇,时而绷直,时而舒卷,时而在空中随着舞动连成一个包围月亮的圆环,时而一圈圈盘旋而下,有如荡漾的水波。
      而那人,那人在月下舞剑,身形起落带起刚劲的风声,样子却是如此的飘逸美好。巨大的月轮在他身后,满地银霜照得他眉目宛然,如同会发光似的熠熠生辉。

      就是广寒宫的嫦娥,也不过如此了吧。
      令狐冲瞪着两只大眼睛,痴痴呆呆的,脑子里忽然就蹦出这么个念头。

      东方舞完一套剑法,双指送出一道疾风,凌厉的剑气过处草木纷纷低头,茫茫草地中上显出一条巨大的沟壑,又瞬间被风抚平。东方收剑转身,手中的破布条竟带起一声呼啸,回首间,他束发的发带竟禁不住主人的剑气,从中间裂成了两半。
      夜风拂过,青丝披拂。
      东方愣了愣,弯腰拾起地上的发带,半边柔顺的发从肩头滑了下来,衬在他脸侧,无比阴柔艳丽。
      令狐“哦呀”一声,从地上嗖一下窜起来,跑到东方面前从他手中拽走那断作两半的发条,飞快道:“不好!董兄你发带断了!”
      东方抬起头来莫名地看了令狐一瞬,想了想,收回手来平静道:“嗯,我看到了。”
      令狐冲只低着头看手中的发带,闻言抬起头望了东方一眼,发现这位董兄弟长发飘摇又是那一副雌雄莫辨的模样,搞得自己胸口莫名其妙一阵噗通乱跳,于是连忙半转开目光,尴尬地打了个哈哈,笑道:“董兄不嫌弃的话先用我的发带吧,这条既然断了,董兄便送给我吧,我回去缝一缝,也还能用。”偷瞄了一眼见对方没有拒绝的意思,令狐便老实不客气地将手里的发呆揣进怀里,望着月亮笑道:“我令狐冲一向落拓,披头散发也习惯,董兄……还是快束起头发来吧!”
      东方手心握着垂下来的发带,望着那油光锃亮看不出本色的破布条皱了皱眉,也没说什么,便依言随手将头发重新束好了。
      令狐冲侧身咳了一声,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虽然他非常不愿意承认,但自己的那破布条子,扎在董兄弟头上,可真是煞了风景。

      令狐冲枕着胳膊躺在草丛里,周围的一圈儿野草都被他折腾的筋断腰折,弥漫着一股属于青草的血腥气。
      咳,应该说,一股青草的芬芳。
      东方坐在令狐身边听他叽叽咕咕,伸手接过令狐递过来的酒,也习惯了那陶罐口上的口水,脸色不变地一仰脖子喝了下去。
      只听令狐冲絮絮叨叨地讲啊讲,从平安镇讲到华山派,从他师父岳不群讲到华山后山胆敢跟他令狐爷爷抢零嘴的破猴子,眉飞色舞,口水横飞,一幕幕描绘的极近趣味、活色生香,听得东方也慢慢放松下来,脸上的笑容也慢慢现出了一些真实的情绪和轮廓。
      令狐冲对着个外人,时间一长不由自主地开始倾吐一些难以为师兄弟道的心里话,正说到后山的思过崖,令狐冲忽然没了声音,东方将酒壶放在膝上望了过去,只见年轻人长满青色胡茬的下巴抵在拳头上,两只黑色的大眼睛略有些迷茫地望着前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师父总有一天会让我滚到思过崖上去的。”
      “思过崖?”东方忽然道。
      令狐冲歪着脑袋看向东方,笑道:“董兄弟,你有所不知,思过崖面壁是华山派对门人犯错最严重的处罚方法。思过崖高距山巅,下临绝壁,只有一条道栈道沟通上下,奇险奇绝。据说好些上山思过的前辈们因熬不过崖上的黑暗清苦,都……疯掉了。”
      令狐冲迷茫地看着远方,轻轻道:“据说山下尸骨纵横,不少都是那些思过的前辈们,发疯时跌下山崖,就这么死了。”
      东方哼了一声,冷冷道:“思过崖自然尸骨遍地,但不见得都是你们华山派自己人吧?”
      东方道:“八十年前,日月神教十长老与中原武林决战于华山之巅,中原武林抵不过,华山派的无耻之徒便以毒计将十位长老困在思过崖里。那十位长老的门人想尽办法营救,却纷纷栽在被华山栈道凶险的机关上,上不去思过崖,十位长老便就这么给活活困死了。”
      东方冷笑,道:“华山山崖下,能不尸骨遍野?”
      令狐冲皱起眉头,道:“这事情董兄是从什么地方听来的?我怎么从没听说过?我华山派一向秉持正义,又怎会自甘下流使这样的手段?一定是魔教抵不过中原武林,大败而归,为了颜面才编出这样的谎话来,董兄可不能被蒙骗啊!”
      东方冷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说话。
      令狐冲最恨有人污蔑华山派,再豁达心里也有些别别扭扭的不悦,于是也沉默了下来。
      这尴尬的沉默持续了片刻,东方冷冷开口道:“口口声声的正义、魔教,那前些日子五岳剑派合围黑木崖,五位掌门十二高手围攻任我行一人,这样的事情,又怎么说?”东方讥讽地勾起嘴唇,望着天空嘲道:“这就是你们所谓的正派武林?所谓的魔教中人,恐怕也还做不出不顾廉耻嚣张成这样的事情!”
      令狐冲倏然站起身来,厉声道:“胡说!我师父何时围攻过任我行?”
      东方抬起头,仰视着令狐冲,冷笑道:“你?你当然不知道。岳不群那样的伪君子又怎么会将如此机密的事情告诉你?“
      东方的语速慢了下来,一字一字,轻缓清晰地慢慢道:“你师父岳不群和师娘宁中则现在不在华山吧?你可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令狐冲瞪着东方,胸口起伏了一会儿,他俯视着东方,慢慢平静下来,认真地,一字一字,也学着东方的语速清晰坚定道:“我的确不知道师父师娘现在在哪里,但无论他们做了什么,我相信,他们是有理由的!”
      令狐环起肩膀,俯视着东方道:“师父师娘养我长大,教我成人,在我眼中他们是世界上最正直无私的人。今日我敬你一声董兄,话就说到这里,若你还敢侮辱我华山,休怪我不客气!”
      东方闻言勾起嘴角,笑容阴郁眼神复杂,像在看一个傻瓜,道:“如今他们对你好,你便这么说,可若他们来日真对你做了什么,你还能像现在一样,坚持这么看?”
      令狐脸色沉了下来,黑着脸望了东方一会儿,忽然捡起地上的酒壶,扭头便走了。

      东方带着那阴郁的笑容目送令狐冲走远,过了一会儿,忽然对着旷野中的空气像是自言自语一般,道:“黑木崖情况如何?”
      黑色的风卷起草浪翻飞,一个迷烟似的黑影忽然出现在不远处,屈膝拱手跪在东方面前。
      “禀主上,任我行已被五岳剑派逼入回鸾山绝顶,如同主上所料,任我行吸星大法运用过度,内力淤积无法及时疏散,果然渐渐已难以支持。”
      东方眼神空茫,点了点头,淡淡道:“甚好,看着点,别让他死了。”
      黑影道:“是!”
      东方沉默了一瞬,又道:“把盈盈送到洛阳去吧,让绿竹翁好生照看着,教她弹弹琴唱唱歌,养着点性子,别以后越长越像她老爹……”
      东方托着腮,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冰冷残忍,火红的嘴唇勾起的线条凌厉,因着眼梢的一抹玫红而愈发诡谲。
      “若长得像了她老爹,那可就不讨喜了。”东方微笑着,轻声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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