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Z］［言切时］恋慕与悲伤》灰色水曜日

4、新生于春夏节（下）

　　最后，葵和樱接纳了TS-06K。虽然只有一点点程度，但在形式上它确实接替了远坂时臣的位置，这是无可置疑的事实。
　　从那天起，凛便一直将TS-06K看作不可能复活、无可取代的父亲大人的拙劣仿制品。她讨厌这个自动人形，也不理解为什么母亲和妹妹能接受它。
　　樱则从那时起称它为“父亲”。绮礼不确定她是出于什么心情这样做，也许是为了抚慰母亲，也许还有别的原因。为了避免混淆，在提起时臣本人的场合下樱会使用“爸爸”这个词。
　　姐妹俩有时会因为这个观念上的重大差异发生争执。樱并不会对自己的主张过于执着，但是出于姐妹间的感情，表面上总是凛先让步。通常她会在母亲对此有所察觉并且出言干预之前中断这种没有结果的纷争，当然之后她也绝不会给它好脸色看。
　　可不论远坂的家人用何种态度对待自己，TS-06K都毫无怨言，泰然接受所有的言辞和做法。
　　对它来说，这只不过是执行日常任务，不需要质疑，也不需要它主动做些什么。
　　之后的几年，绮礼亲眼见过远坂家的人们如何与它相处——非常奇妙的一点是，葵保留了时臣生前的习惯，依然会在每年的春夏节和神圣夜前夕向绮礼发出邀约，请他来自家做客——久而久之，他也不禁好奇起来，它是怎么看待自己的。
　　需要说明的是，自动人形TS-06K在中央政府并没有继承远坂时臣原本的职权和等级。它被调去某个与司法部完全无关的职能系统，因此绮礼不像过去那样能够比较容易地见到它。并且由于信息处理能力远远超出肉体凡胎的普通人，TS-06K似乎受到了重用，眼下处在一个比时臣本人还要高的职位上。绮礼曾经试探父亲询问个中缘由，被璃正以半警告半劝说的态度挡了回去。既然如此，绮礼也不再追究。
　　毕竟对他来说，TS-06K本人更重要些。
　　它的存在，使得绮礼对时臣本人抱持的感情不至于立刻埋进往事的土坑中，盖上“对方已死”的棺盖。只要看到它、想到它，绮礼就会觉得恩师好像还没有死。人就是这么可笑的动物，只要对方的脸一样就能浮想联翩，就会以为自己的感情并非空转。
　　大抵就是怀着这样的心情，绮礼坚持每年赴约，去远坂家过节。
　　自从TS-06K调离司法部，他的工作就只是工作，没有任何值得期待的东西包含在里面。做完该做的，早早赶回帝都，或者回绝掉某些会撞日子的任务。
　　绮礼努力不去想，失去了时臣的现在，自己为什么还要在这个职位上待下去。前些年的认真投入、勤勉热心，那份忠诚与执着，究竟是给谁的。
　　关于这段过往，许多年后切嗣评价他是“出人意料地为情所动”。他笑着说，完全看不出你这个家伙也有过如此纯情的时期。
　　每到这个时候，绮礼都会在夏蕾和娜塔莉亚之间选择一个来反击伴侣的纯情论。他不满的是，要论纯情，明明是切嗣比自己更胜一筹。

　　时间回溯到时臣去世后的第四个春夏节。落英缤纷，远坂家的人们和乐融融地聚在一起。
　　绮礼到达远坂府之后意外地在厨房里发现了TS-06K。当时它正系着围裙，看上去兴致挺高地和远坂葵一同尝试着新菜谱。
　　绮礼向两人打过招呼，寒暄几句便退出了厨房重地。TS-06K和葵并肩而立的姿态在他心中烙下了难以形容的印象。那背影、那动作、那看似无表情的面容，却活生生给他一种恩师再世的错觉。
　　即便自动人形是没有心的，也不代表它们不会沾染上人的气息。
　　上午就那样浸着花香，安宁祥和地过去了。下午，人们欢笑嬉耍累了，纷纷在最后的春意中小憩浅眠。绮礼恰好寻着机会，可以单独和TS-06K待一会儿。
　　见他走近，自动人形微微行礼，也没有攀谈的意思。绮礼不知如何打开话题才好，两人站在暖洋洋的庭院中，相对无言了好一阵。
　　还是绮礼起了话头，随意地问起它近况可好，工作上是否顺利，TS-06K全都耐心、恭敬地回答他。
　　这倒逼得绮礼不知如何掌控话题，因为他面对的是恩师的面容，就算明知对方只是自动人形，还是无法剥离那份感情。谈话再次陷入僵局，绮礼看似若无其事、云淡风轻，其实内心相当苦恼。
　　“恕我直言，您是否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意外地，自动人形打破难堪的缄默，主动接起话头。
　　绮礼看了看它无机质的蓝眼睛。
　　“我只是有些好奇……”好像面对恩师本人一般，绮礼感到些许焦躁，艰难地选择起措辞，“继承了恩师的全部智慧和记忆，你眼中的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只是这种无足挂齿的小事。”
　　“是吗。”
　　自动人形微微颔首，转过脸看着绮礼，好像在说原来您在烦恼这件事吗。
　　基本上，初次接触TS-06K的人很难分辨它的表情变化。可事实上，自动人形也是有“情绪”的。
　　“您是那位大人生前最器重、爱护的弟子，这一点毫无疑问。”
　　但是——
　　但是现在如何？
　　TS-06K公式化地说道，绮礼却很想加上那后半句。
　　他在意的是现在。
　　自己竟然向一个自动人形寻求认同，大概是思慕那个人到疯狂的地步了吧？
　　“如果您问的是TS-06K对您的观感，我可以这样回答：您是个可靠、值得信任的人——”
　　绮礼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
　　“——这是基于我所拥有的、远坂时臣对您的记忆作出的判断。”
　　“……啊。是这样。”
　　他觉得自己的声调很平常，一点儿也没有沮丧低落的意味。
　　“TS-06K没有足够的经验积累来构造对您的印象，很遗憾无法做出令您满意的回答。”
　　自动人形态度恭谨地补充说，简直就像感觉了到绮礼的失望。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吧……
　　绮礼在心里微微苦笑，恢复到礼貌而生疏的语气说：
　　“不。是我强人所难了。”
　　无疑，这是话题结束的信号
　　然而TS-06K没有顺势离开，反而站在原地，好像在思索着什么。感受到绮礼迷惑的目光，它才回过神来，蓝紫色的双眼注视着绮礼。
　　“不过有一件事，您或许不知道。”
　　“——哦？方便的话还望告知。”
　　“原则上自动人形不可以是无主物。省略这项原则包含的繁琐原理和规范，需要说明的仅仅是：现在TS-06K虽然服务于中央政府，但其所有权属于远坂葵大人。”
　　“这我知道。有什么问题吗？”
　　自动人形停顿了一下，并没有马上回答。绮礼觉得这个停顿有点微妙，有种欲擒故纵的味道。
　　“事实上，TS-06K的所有者不限于葵大人。”
　　和时臣本人那双宝石般的湛蓝眼瞳不同，自动人形的眼睛是蓝色中带着紫色，仿佛藤花般的色彩。
　　蓝色的宝石之所以沾上暗沉的紫色，是因为它的生气和灵性已经去往彼岸。绮礼曾经把这个细小差异看作活人<恩师时臣>和死物<自动人形时臣>的区别。
　　而现在，这双眼睛正坦然、笔直地看着自己。
　　“除了远坂葵，其他人士也可能成为TS-06K的所有者。”
　　自动人形的话超出了绮礼的预料。绮礼惊讶地看看它，璃正从未提起过这件事。
　　“考虑到未来形形色色的危险和不测，那位大人在生前从自己的亲友同僚中挑选了一些人，做成一份所有者候补顺位名单。前一顺位者去世或者失去资格时，后一顺位者就会自然成为TS-06K的主人。”
　　明知道自动人形没有丰富的感情，绮礼还是觉得它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己一眼。
　　“我没记错的话，您是第十七顺位所有者。”
　　“…………”
　　“我只是告诉您这个事实。”
　　自动人形平淡地说完这些话，向他行了个礼，踏着地面上积起的花瓣走出庭院。
　　留下绮礼一个人，一边咀嚼恩师这个决定背后有何深意，一边回味自动人形那奇妙的眼神。

　　那次谈话之后，绮礼并没有主动向父亲璃正问起此事，连试探的意思都没有。因为他充分地尊重、敬仰自己的父亲，相信他不告诉自己是出于某种正直而周到的考虑。
　　绮礼也未曾因为得知了这个小小的秘密而改变对TS-06K的态度。倒不如说，这件事给了他更多的希望。
　　像师母葵一样，把它当做时臣师来相处，这样会比较好。
　　绮礼找到了满足、抚慰心中那份无法割舍、无法抹去的恋慕的方法。
　　然而，这个小小的希望，却被某个人无情地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