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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赏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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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楼事件之后,逼债稍缓。全家为此庆幸,父母开始筹措出售积压的存货变现。日子渐渐回到轨道,方建辰松了一口气。
五月十三日那天晚上,父亲没有回家。九点钟他打了平安电话,方建辰接的。到了第二天中午,父亲仍未出现。门铃响了,他奔去开门,是公司的会计。“建辰,你爸在吗?”
“没有,他昨天晚上就没回来。”
会计的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你爸跑掉了!”
之后的日子全是迷迷糊糊的。方建辰隐约晓得,父亲是乘凌晨二点的早班飞机去了美国,之后与家里再无联系。一批批的人上门叫嚷,母亲坐在拥挤的客厅里,神色一片木然。
有时他会在被窝里哭着骂父亲,他说他宁可他死了,也好过这样被他抛弃。可说完这种话,他马上又会后悔。他想起了父亲鬓边森森的白发。
一天傍晚,他坐在钢琴前面,拨通了萧清明的电话。
两个人走在紫薇花开的路上,路尽头霞光满天。路边的小音像店飘着一首英文老歌:“How many roads must a man walk down, before you call him a man How many seas must a white dove sail, before she sleeps in the sand……”
萧清明搭着他的肩膀,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哪儿?”
“跟我来。”
卫海路尽头的巷子里是一所民工子弟中学。萧清明跟门卫打了声招呼,拉着方建辰轻车熟路地绕过操场,走上教学楼四楼。
暮色四合。萧清明从兜里掏出了钥匙,眯着眼睛辨认锁孔。“咔哒”一声,门开了。这是一个大音乐教室,讲台边有一架黑色钢琴。一排排学生座椅空空荡荡。
“这是我的秘密钢琴室。”萧清明推起钢琴板,“我跟副校长和音乐老师有些交情,他们同意我在这里练琴。”
“你在这里弹了多久?”
“五年吧。”
“可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已经是钢琴十级了,在哪练的?”
萧清明翘起嘴角:“说来你不信。我在纸上画了琴键,随身带着,照着琴谱把一首首曲子弹下来。”
方建辰震惊了:“你是说,你的钢琴十级,是在一条纸上练出来的?”
“差不多吧,还有个好心的琴行老板,他同意让我弹那里的钢琴。我渐渐找准了感觉,后来弹起纸钢琴的时候,也能听见琴声。”
“真厉害。”方建辰由衷地说,“你是个天才。我很少夸人的,你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
萧清明有点害羞地笑了一下,说:“来吧,四手联弹。”
方建辰坐了下来。两个人很有默契地弹起了《D大调的卡农》。
这是首平静而舒缓的乐曲,有着层层递进的欢愉。这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那个下午,两个年少的人互相较劲,试图用乐声说服彼此。但有一个人的音乐总是更沉着,更明净,那种通透的力量直击人心。
最后一朵落霞也熄灭了,教室里昏昏暗暗,一道狭长的月光从门边漏进来。乐声仿佛化为光雨,在黑暗中此起彼落,涤荡人心。
晚上他们一起回去。萧清明忽然站住,道:“建辰,我有个消息要告诉你。”
“我前天,遇见了赵晓初。”
“什么?!”方建辰激动起来,“哪个赵晓初?是那个赵晓初吗?写《唐韵·流光》的那个赵晓初?上海音乐学院那个钢琴家?”
“是。”
“怎么听你的口气好像不大激动啊?”
“他说,他想收我为徒。”
方建辰深吸了一口气,惊诧地看着他,简直不太相信。
“那天你们学校的同学雇我去当伴奏,因为演出还有很久,我就在钢琴上练习。然后穿西装戴眼镜的老头过来,就站在旁边听。后来他跟我说是他是赵晓初,叫我跟他学习。”
话音未落,方建辰一把抱住了他,大力摇晃两下:“祝贺你!真的,祝贺你!”
萧清明苦笑一下:“我妈……”
两个人同时沉默了,有片刻的冷场。然后方建辰问:“你拒绝了没有?”
“还没有,不过……”萧清明蹙眉说着,突然被当胸捶了一下。
“那就好!我就知道,你这样的天才不应该被埋没。”方建辰抬起左手按在他心口,“问问你的心,一个看一遍就能背谱的人应该放弃吗?一个能在一张纸上练出钢琴十级的人应该放弃吗?一个把音乐当作生命的人应该放弃吗?”
“萧清明,你能带着妈妈上大学,你就不能带着妈妈学音乐吗?”
夜风很冷。三两朵薄薄的紫薇花吹落在街上。
半晌,萧清明开口:“我能。”他慢慢地把手放在方建辰肩上:“我们都能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