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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折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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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前就是方建辰家住的碧苑小区了。已经10点半了,四下里静得出奇。方建辰停下脚步:“清明,就到这里吧,你该回去了。今天谢谢你。”萧清明四下张望着,忽然捎着他肩膀一路往前。“快。”他低声说。
方建辰不明所以,跟着他快步疾走。飞蛾扑腾在路灯下,一切似乎一如往常。
巷口突然奔出一个身影,方建辰未及反应,头上已重重挨了一下。眼前一片黑暗,他捂住额头坐倒在地。
“建辰!”
一道血迹从方建辰的额角蜿蜒流下。
铁棍再次挥来。
痛得说不出话的方建辰听见了一声闷响。
呛啷落地的声音。
萧清明勒住那人的脖子,抬膝狠击他裆部,咔哒放倒。方建辰看得连呼吸也忘记。
后方又出现了数条黑影,手里拿着棍棒和啤酒瓶。
“你们干什么的?”萧清明挡在方建辰前面。
“小子,不干你的事,让开!”
“他老子欠人家的钱,你管不了!”
萧清明冷笑一声,踩住地上人的手腕,捡起铁棒:“一群人打一个,什么臭本事。有种跟我单挑。”
“你叫什么名字?”满身刺青的那个大个子问。
“凭你也配问我?”萧清明握紧铁棍,骤然挥出。
他准确击中了大个子的手腕,啤酒瓶作了自由落体,咚地飞了出去。大个子身后的瘦子一棍打来,却见萧清明的铁棍倏忽一晃,一下拍在他脸上,牙齿都碎了。瘦子捂着脸颊叫道:“愣什么,一起上!”
完全是一场混战。方建辰早就看呆了。原来这些人是这么打架的,原来看似温文尔雅的萧清明比他们还要凶悍果决,无所不用其极。他忘了萧清明曾半开玩笑地说过,他是在街头斗殴中成长起来的,练的就是快准狠。他看着萧清明抓住满头黄毛的那个,一口咬住他的耳朵;又见他双手揪住那个矮冬瓜的衣领,狠踢他裆部两次;还捞住瘦子来了个过肩摔,一肘子捣得他直接吐了出来。与此同时,那些棍棒拳脚也都无情地落在萧清明身上。
方建辰抹掉头上的血,把湿漉漉的手擦了擦,去捡几步外的啤酒瓶。随后,他突然往巷外跑去。见身后竟没人追来,他扬手猛地一甩,啤酒瓶一下打中大个子脖颈,在地上摔得粉碎。“你爷爷的,来追我啊!”
“找死啊混蛋!”大个子怒吼一声,拎着棒子便追了上来。几个人立时舍了萧清明,向方建辰奔去。
方建辰拔腿就跑,直直冲向碧苑小区方向。只要进了大门,保安就不会不管。
短短五百米的距离,竟成了生死时速。
但他还是被追上了。
大个子一把揪住他后领,随即一条吉他弦便紧勒在他颈上。他被勒得使劲仰着头,被按跪在地上。瘦子随即跟上,一脚踹在他肚子上,痛得他肠胃都要翻转过来。几个人一拥而上,在他身上还以颜色。
此时萧清明已提着铁棍赶到,大吼一声:“放手!警车来了——”远处传来了警笛的声响。
大个子啐了一口,松开吉他弦:“算他运气,我们走!”他们跑出几步,其中一个骤然回头,掷出一把菜刀。菜刀旋舞着劈向方建辰头部,就在电光火石之间,萧清明扬手铿然打落。
地上滴了几点血,随即更多的血流了出来。
萧清明捂住了右手,四根修长手指上横贯着一道淌血的口子……
不用弹完最后一个音符,萧清明就知道,已经完了。
他的手,他的音乐,他的钢琴梦想。
赵晓初站在那里,蹙起了眉头:“我简直要以为两个月前的音乐是别人弹的。”
他能横跨12度的白皙手指栖在琴键上,横贯着一道白色的疤痕,非常安静。
他站了起来,鞠躬:“对不起,我不是这块料。”
赵晓初到了机场,还是惆怅万分。两个月前的那支《唐璜的回忆》还在他耳边飘响,当时这个青年信手为之,曲中跳跃着勃勃的生命力,灵气逼人,闪耀无比。
“你再跟我学几堂课就能参加国际比赛了。”在青年的钢琴前,他曾脱口而出。可当时那样恣虐汪洋的天赋之光,突然都去了哪里?
“请乘坐MF8545次航班的旅客准备登机……”机场广播响起,助手提醒道:“教授,我们走吧?”
“走。”他说。忽然,身后有人大叫:“赵晓初!”
两人回过头。那是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跑得气喘吁吁,赶到他面前说:“你是赵晓初?!”
他皱了下眉头。已经多年没人这么直呼其名了。
青年看着他说:“我是方建辰,萧清明的朋友,也是他学生。”
“请乘坐MF8545次航班的旅客准备登机……”
“对不起,方先生,飞机要走了……”助理说道。
“不,退掉机票,明天走。”方建辰夷然无惧地说,“我知道我很唐突,可要是您现在走了,你就永远不知道你错过了什么。”
“是萧清明叫你来的吗?”
“是我自己。”方建辰盯紧了赵晓初的眼睛,“我的钢琴是他教出来的,我希望教授听我弹一首曲子,听听萧清明真实的水平。”他从包里拿出一条纸,上面画着黑白琴键。“您可能不知道,他就是在这样的‘钢琴’上练出了钢琴十级。他是一个真正的天才,如果你错过了他,我会比你更遗憾。”
音乐响起时,赵晓初和助手都坐直了身体。这个年轻人要表演的,居然是李斯特的La Campanella(《钟》)。这首钢琴曲是李斯特为了拓展演奏技巧,根据帕格尼尼的小提琴曲《钟》而谱作的旷世绝响,堪称两位炫技派大师的合作,据说连□□都只在状态好的时候才会演奏La Campanella,他居然敢在赵晓初面前弹响?
方建辰凝神屏息,流畅地开始弹奏,乐声如行云流水,轻快自如,与他脸上严肃的神情有些不符。经此一役,他必须证明一切。证明那可能会永远湮灭在市井的惊才绝艳,证明那在纸琴键上挥洒汗水的苦心孤诣,也证明他自己的心。
清澈悦耳的音符铺天盖地而来,像一粒粒透明的珍珠滚落在地,声声分明,入耳动心。这不是一股泉水,而是一股自天而降的洪流,充塞宇内,无孔不入,让人的耳朵被这华音充满。两个主题交替变奏,音色圆润明亮,五彩纷呈,仿佛银河流进了寒冰洞窟,一时是冰河破碎,细流涓涓,一时是冰晶闪耀,绚烂辉煌。但这更像是演奏者的心曲——从夕阳下的四手联弹,到黑暗教室中的温暖默契,到吊扇下的无聊猜谜,到紫薇花下的郑重答允,到陋巷中的凶狠搏命……在滴答的钟声中,时光流转,天使之耳在云端静听天籁之音。李斯特曾说过:“要天真、简单而直接,不要将所弹奏的复杂化,不要夸大表情,而应追求精致。”
这轻灵透明、空明澄澈的音乐,似摄了他全部神魂在此。那高贵大气、极为流畅的滑音,被这一双手表现得异常惊艳。
赵晓初已经站了起来。
方建辰闭着眼睛。他从没发挥得这么好过,像有李斯特他本人附体。他的灵魂毛孔全开,像燕子一样在充满花香水气的春涧中自由起舞。
不知何时,乐声已经止了,方建辰仍然闭着眼睛。
赵晓初鼓起了掌。他上前握住方建辰的手:“谢谢你,孩子,能听到这样的钢琴曲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