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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五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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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香港的冬天似乎来得特别快,陶冶的房子两个月前已经全部完工,我们怕新装修的房子对安静不好,决定年后再搬过去。我也是在追问那房租不就白交了的时候,陶冶才告诉我,那套房子他已经买了,每月付的不是房租,是月供。我惊诧他怎么买得起香港的房子,他随意地解释深圳南山区那套房这两年价格翻了一倍,他把它卖了,这边付了首付款。
他卖掉了那套房子,那套我曾经当做“家”的房子,那里面全是我和他在一起时甜蜜的画面,哪怕是假的,现在,也再不属于我们了。
“那搬过去以后,外婆这套房子出租的租金,用于还你那边的贷款。”我建议。
“不用这样。”他拒绝。
“我是安静的妈妈,我有责任也有能力承担家庭的部分经济,否则我不舒服,就这样,不要争了。”说完我不再搭理他。
我自己没发现,我已经对他的负担有了“不忍”。
就在这个冬天,我在工作场合碰到了靳树轩,他给我们公司旗下一个西服品牌做代言。
短短半年时间,娱乐新闻已经说过无数次靳树轩和林娴那段失败的婚姻,当初林娴怀着四个月的身孕和靳树轩结的婚,不久前生下一个女儿,便又和靳树轩离了婚,孩子现在由林娴的家族抚养。
那天谈完公事后,靳树轩的助理在公司大堂里叫住了我,说靳树轩想请我喝杯咖啡,于是,我在陶冶的眼皮下上了靳树轩的车。
车开到半岛的咖啡厅,靳树轩开玩笑讲:“你男朋友不会不高兴吧?这么多年你们还在一起,真好!”他语气里全是羡慕。
“嗯,我们婚都结了,有一个女儿。”我把我这两年来的所有阅历缩短成了这简单的九个字。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我,然后笑了,说楚妤以前以为你真会不嫁人的,信誓旦旦和我打过赌。
“你想向我打听楚妤的事么?”我开门见山。
没想到他摇了一下咖啡杯,说:“也不是,她结婚的事,林娴以前故意也会向我提过,你知道的,她家里和傅家关系不错。”他说得很平静,可是我分明看到了他眼里的无奈。那么多个日子,楚妤也一定是在有阳光的午后,孤独地坐在房间里拿着一张报纸,看着报纸上大大小小的靳树轩。这样相爱的人总是有怨恨,所以总是隔的很远,离的近了,只会两败俱伤,偏偏我对陶冶就是第二种。
“她婚后过得好不好?”他语气里有很多心酸,使我无法斥责他当初的无情。
“有什么好不好呢,婚姻,不就是那样?”我反问。
靳树轩双手交叉放在桌上,仿佛下了很大决心,同我讲:“其实,当年林娴那照片是趁我喝醉拍的,我们什么事都没做过,她只是想报复楚妤。我知道后满世界找楚妤,但是找不到,整整一个月都找不到。我想找你和史云露打听她的消息,也找不到。”他感叹着,我才诧异,怎么会,一推算时间,确实,林娴拿着有靳树轩和她的亲密照片给楚妤看后,楚妤就去了新疆。而我那段时间遭遇了一系列变故,没有上班,云露是后来才从美国回来的。靳树轩继续说,“等她回来后,林娴告诉我不要白费力气,楚妤已经和傅卓生结婚了。你知道的,我本来就怀疑傅卓生对楚妤暧昧,一气之下,一夜作乐,林娴有了孩子,她自己也不愿意和我结婚,他父母却对我印象一直不错,呵,加上父母信基督反对打胎,我们就结了婚。”
我万万没想到这看起来很简单的背叛的故事,背后竟然有这样的原因。林娴的报复,成就了楚妤对靳树轩的报复,而楚妤的报复式婚姻,也让靳树轩选择了闪电式的报复。恶性循环。我不禁联想我和陶冶之间,冒冷汗。
“我后来才明白,楚妤可能也是因为想气我才闪婚。我和楚妤之间的猜忌,全在于我们对那份来之不易的爱太小心。人家都说爱就是信任,可是有时,太爱,也会伤害彼此。”靳树轩又拿起咖啡杯。
我淡淡一笑,心里自然明了,说:“真希望我没有听到你今天的这番话,否则你叫我怎么做呢,告诉楚妤,我对不起傅卓生;不告诉她,我对不起她知道真相的权力。”
他也笑:“我绝对没有让你传话的意思,她已为人妻,我也有了孩子,我们注定不能再在一起。如果楚妤什么都放下了,现在过得很幸福,请你什么都不要告诉她;但是如果她依然走不出对我的怨恨在生活着,我希望你转告她这一切,我希望我们能记住的都是美好,不是恨。我了解楚妤的个性,她不容易放下爱,也不容易放下怨恨。”
我一阵恍惚,放下怨恨,记得的全是美好?我和陶冶,连那些美好都是假的,我又如何放得下?想到这里我惨淡一笑,树轩疑惑地问:“你笑什么?”
“笑婚姻带给人的苦恼。”我淡淡说。
“你现在美满幸福,就在想这个问题,叫我们这些婚姻不幸的人情何以堪?”他也惨淡一笑。
“何以见得我就美满幸福?”我笑问。
“我演了那么多电视剧,通常观众认为的大团圆结局是——男女主角到最后一集结婚。你和你的老公一路恋爱走来,如今顺利结婚,这都不叫美满幸福?”
“可我妈告诉我,婚姻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才不是从此下半辈子安稳幸福,而是冒险的开始。”我摇头。
“那我反问一下,你们女人觉得什么样的婚姻才叫安稳幸福?” 他的问题突然变深奥了。
“当然是一个十全十美的老公,一件耀眼的婚纱,一个盛大的婚礼,一个浪漫的蜜月,一个温馨的小家,一个可爱的孩子,从此你耕田我织布,你哼着歌曲我起舞,然后在和谐的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中一起慢慢变老。大多数女人,将以上的一切做为最永恒的安稳美满标准。”
“你觉得你还没有达到这个标准吗?”
我愣了一下,再笑:“我觉得,我好像天生就不配得到这些,所以这些对于我来说都不是标准。”他疑惑地还想再问点什么,被我打断,“晚了大明星,我该回去了,如果你哪天改做主持人,我会考虑接你的专访。”
他不再问,起身绅士般地给我挪椅子,然后招呼他的助手送我回去。
我在车里拿起电话拨给了楚妤,她那边笑声阵阵,我不禁问:“家里来客人了?”
“不是,阿生今天把Jacky(傅卓生和前妻的儿子)接过来睡,我们俩在陪着他打电动游戏呢,你找我什么事?” 她的声音听起来带着愉快的温柔。对于那个孩子,楚妤一向喜欢,那孩子对楚妤也亲近,不管他妈妈如何教唆他讨厌楚妤,总是一盘游戏一颗糖果就没了芥蒂,孩子,是最简单的。
“我……呵,我不知道怎么问你。”我哑口。
“丁蒙洁小姐铁齿铜牙天下无敌,今天居然有事开不了口了?说吧,借钱还是借人?”她哈哈笑。
“去你的,嗯……楚妤,我想起自己和陶冶,突然想问你,你还恨靳树轩吗?”我终于慢慢问出来。
那头沉默了许久,连孩子和傅卓生的笑声都隐匿了,想必楚妤走到了僻静处,良久,平静的声音传来:“不恨了。”
“真的放得下?”我怀疑地问。楚妤对爱,在我和云露还懵懂的时候,就深刻无比了。
“真的,放下了。爱的尽头不是恨,是忽略,是冷眼旁观。我现在看他,就是一个观众在看待一个公众人物的八卦而已,我甚至连八卦的欲望都没有。”
“哦……”我一时间不知如何继续。爱的尽头,不是恨。所以还在恨着的,是什么?
“蒙洁,如果可以,我多想你能和陶冶因为爱而重头来过。”她以为我今天的电话目的是因为我自己迷茫,如实劝着。
“你不再恨他,你过得幸福,我就放心了。至于我,呵,反正已经这样了。”
这句话我说的大声,靳树轩的助理一定听到,她会转达给靳树轩的。从此,他也只剩下对楚妤默默的祝福了。
和靳树轩以及楚妤这一系列爱与恨的谈话,叫我心累,挂了电话后我闭上眼睛倚着车窗睡着了。
我不知道楚妤在挂了电话后独自站在阳台上站了许久,冬天的海风冰冷地吹在她的脸上,她迎着风瞬间就掉下了眼泪。十六岁时便对那个人情有独钟,从此与时间拉锯,经过漫长等待,二十六岁时终于不顾一切走到一起,那样小心翼翼捧着那份爱,哪怕彼此患得患失互相猜忌吵吵闹闹,可是吵一架过后他来哄她和好,连眼泪都是甜的。说好那年回家乡见双方父母,说好那部戏拍完就秘密结婚,到头来一场空,这一切,她怎么能不怨怎么能不恨,她恐怕是要怨恨一辈子了吧,可她不能告诉任何人,她怕别人看出如今的自己活在一副躯壳里,再也没有爱别人的能力;她怕傅卓生成为别人眼里一个永远拥有不了她的爱的粉面小丑,她不爱傅卓生,但她要对得起他。
在爱里重头来过,她想,靳树轩,如果可以,我其实多想时光倒流,回到十六岁,与你在爱里重头来过。
我傍晚到家的时候,陶冶坐在电脑前烦心地拨弄着鼠标,我随便问了一句:“电脑怎么了?”他没有理我,我站在门口看着他,他始终没抬头看我,我便索性去女儿房间。
我和安静玩了好久,他进来,可能意识到刚才自己脾气不大好,有点迟疑:“刚才……”我望向他,想,你不就是想问靳树轩为什么和我见面吗,爱问就问。结果他接着说的是,“一家杂志社打电话来,问你能不能给他们一期故事配插图。”我突然有种失落感,他竟然不在乎我跟树轩出去了一下午。
“有钱赚,很好啊,你怎么不接?”我抱着孩子,面无表情。
“点名要的是你,自己考虑,明天回别人。”他说完就走出去了,孩子望着门口轻轻吐字:“爸……爸爸……”我轻唤,静静别叫了,你那个冷面神爸爸。孩子只是睁着天真的双眼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