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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四章 洞天日月(四) ...

  •   我屏住呼吸,掉头原返,提气随着那男人紧贴着来时的道路飞奔。山垣急促后退,只有头顶一块狭隘的天空始终如一。漆黑的城石另一头,隐约传来低沉的咆哮。我心里一凉,纵身扑倒一边,那遮蔽用的岩石被蛇尾扫断,四分五裂。烛九阴三角形的头颅已从阙口中探入,菱形的阴阳眼怨毒而狰狞的照亮了每一个角落,我屈身爬起,在乱石中发现了那男人。他藏身在石堆后,已经收起了手臂上的“金鸢”,按兵不动。
      而此刻,烛九阴也莫名其妙的停止了攻击。
      这真是一个极好却又无比诡异的间隙,我紧贴着石块,小心翼翼地爬到那男人身边,看见他无声的口型:“烛九阴的眼神没有你想的那么好,他暂时看不到死角,别发出声音。”
      我点点头,耳畔传来石块滚落的“咯咯”声,那巨大的蛇头又探入了几分,焦躁的扭动,似乎为了捕捉猎物的踪迹。果然是蠢笨的动物,但这断然不是良久之策,按照他这般搜寻,被发现只是时间问题。
      我抬起头看他,迎上他冷定的目光,我无声道:“蛇鳞坚硬,刀枪不入。”
      他点点头,看来方才战乱时他也尝试过袭击,结果与我也并无两样。
      “噼啪”一块巴掌大的石头砸在我脚下,我蜷起身体,看见数尺处紫黑色的蛇尾横扫而过,将一片石堆击的漫天飞舞。我紧紧的握着青鸾,这厮看来就要修成正果了,到时候只能拼死一战。
      想我君翎当上神没个几年就因情劫死了一遭,重生没个几年又因邪兽死了一遭,还和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一起,甚悲催。
      一只手摁上了我的臂弯,捏紧。我愣了愣望去,看见那男人轻轻开合的薄唇,他说:
      “我去引开他,你原路返回,尽量找出口。”
      他起身欲动,我大力拖住他,将他死死的摁在原地。
      “一命换一命么?我偿还不起。”我定定的看着他,一字一句:“更何况,你是楚胤的人,我不想要你的人情。”
      说完这些话,我松开手,轻轻吐出一口气,感觉莫名的释然。他神色复杂的看着我。

      被看的尴尬,我目光挪开,一瞥之下,我看见了一番极为奇异的景象。
      蛇尾每次猛力撞击岩石一次,其上密布的鳞片就会微微掀起几寸,泻出几缕白烟,在幽暗处格外醒目。
      复又一想,这烛九阴既没有传说中那般神耀,那也就是古邪之兽罢了,杀人裂石也就要废些体力,既然要废些体力那总要散散热吧。恩,约莫就是如此。
      我眼前一亮,觉得看到了希望。
      身旁的男人眼中略带诧异,我转头凑到他耳畔私语。

      流觞心中大骇,他只是没想到这般凶险的法子竟然是眼前这年轻少女所想,不过也只剩这一个办法了。
      他沉吟片刻,就见君翎缓缓起身,白色的长衣鼓舞如蓬,璀璨银光从她全身上下流泻而出,像是一盏点燃的长明之灯。
      他开合眼睑只一瞬,那少女已不见,转而龙吟九天,叱咤长虹,银龙呼啸着朝那上古毒蛇直逼而去。
      烛九阴似乎还未回过神来,硕大的身躯已被应龙翱翔带来的仙障生生拉出了阙口,他暴怒,咆哮着张开巨颚朝龙咬去。
      那应龙身躯大约只有烛九阴的百分之其一,但行动自如而灵敏,在烛九阴盘曲臃肿的蛇身间迅速穿梭。仙障弥漫,银色的流苏缭绕在其紫黑色的巨大鳞片之外,色泽分明。那仙障似乎是一条沉重的枷锁,生生禁锢了烛九阴的肆虐,邪兽疯狂的挣扎,朝天怒吼,天地为之撼动。
      流觞被震慑了,他艰难的爬出废墟,眺望这一正一邪,一毒一仙之间超脱时空的较量。他是第一次亲眼看见龙的真身,须动鳞逍,仙意逼人,当真是神物。只是他此刻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既然她能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用命来搏,那么,他也绝不会输。
      “金鸢”的机腔之中隐隐震动,仿佛聚集了无数的箭矢,他缓缓抬起左臂,握拳,只等邪兽力竭之时。

      烛九阴几番挣扎无果,疲态尽露,嘶吼声越发暴怒沙哑,疯狂撞击着所剩无几的土石,试图伤害哪怕是误伤面前这条银色的应龙。它浑身上下的鳞片大开大合,白气蒸腾,将一切都模糊了,包括那银白色翱翔着的神物。
      流觞屏住呼吸,手臂上的“金鸢”伺机而待,像是一只窥伺猎物良久的鹰隼,捕杀只是瞬间的事,因此,他还在等。
      银色的应龙忽然慢下了身形,绕过一处断崖斜斜而落,烛九阴闪电般追及而上,流觞只觉黑红练芒折射的光刺眼灼目。顷刻间,可怖的吼叫声拔高,似在炫耀,似在示威。他目眦欲裂,只见烛九阴臃肿庞大的身躯盘旋拧扭,紧裹着那处断崖,层层环绕,它一寸一寸的游动,收紧。其中碎石迸溅,银光隐耀,龙已不见,君翎的身躯小若繁星,仿佛随时会被吞没。
      他的心一下子收缩到了极致,蟒蛇绞杀猎物的力量决不可小觑,寻常蟒蛇可以瞬间绞杀一头水牛,更何况,这是上古邪兽烛九阴。

      我觉得窒息,周遭的一切仿佛都凝固了,只剩下那一寸一寸盘桓的蛇身。
      烛九阴黏腻冰冷的鳞片几乎要渗入长衣,和我融为一体,他还在一分一分的施加力量,像是要将我挤压成水体,趁着神思清明,回想起这事情原委,我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下头的那个家伙与我根本就是萍水相逢,谈不上有丝毫默契,更别说是生死交情了,我这样随随便便将自己的命拿来赌博,真的对吗?
      其实我该死,因为我根本不惜命。
      烛九阴将力量施加于绞杀猎物之上,我负隅顽抗,他将更加疲惫。我斜斜眼勉强看见下方,他鳞片开合巨大,几乎露出里面的皮肉来,这是绝佳的时机。
      倘若那家伙与我所想有些许差池,那么.......
      腰际传来一阵裂痛,我深深的呼吸,试图缓解,只觉得胸腔干涩,原本清明的思绪也凌乱了。
      半空中传来一阵尖啸,像是胜利的号角,我奋力睁开眼,看见漫天金雨,粼粼洒落。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束缚的力量顷刻削弱,我大口呼吸,脑袋里第一个掠过的,居然是这么一句诗。

      烛九阴已经无法即刻做出回应,他笨拙大开的鳞片来不及闭合,那些细密的梨花暴雨已经尽数没入他的身体。
      一切仿佛静止了,烛九阴紧紧的闭合了自己的鳞片,僵立原地,笔直的身躯高耸矗立,像是一座雕像。
      我挣扎了一会儿,却是徒劳,他巨大的身体石头一般抵在周围,不能移动丝毫。正踌躇,一股热流从我脖子后方喷薄而出,带着浓烈的腥气。紧接着,腰后背后统统被粘湿温热的液体浸湿,我竟像是站在一块泉眼之中。
      我动了动脖子,发现能动了。
      那液体从我头顶倾泻而下,沿着我的眉心蜿蜒流淌,带着令人作呕的腥臭之气,眼前一片赤红,尽数是血。
      无穷无尽的血从鳞片下喷薄而出,他的身体在消融,化作浓稠的血水。
      邪兽发出濒死前的吼叫,他疯狂的冲向天空,像是要将这雷云之海洞穿。蛇身笔直如柱,撞穿了嶙峋碎石却依然不减大势,血水雨一般倾盆而下,天地红尽。我迎风坠落,脑袋里却没有丝毫惊惧。
      莫名的,感到很轻松。
      终究还有默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与我默契之人。
      拦腰被人抱住,耳畔风声鼓舞,脑后垫有硬物,很不舒服。我叹了口气,这家伙怜香惜玉的时候都不知道将胳膊上的“金鸢”卸下来么?
      着地之后,他将我放下,我微不可闻的叹息,浑身都痛。
      “没事吧。”他问。
      我摇摇头,哼道:“没死呢,老身我哪有那么容易就死。”
      他没说话,却伸出一只手朝我肩头摸去,我愣了愣,只听“卡擦”一声,我痛得缩成一团,睁开一只眼瞄见他手里拿着一块碎鳞,血迹斑斑,也不知是我的血还是烛九阴的血。
      “嵌进去了。”他将碎鳞扔到一边,简短的说。
      我此时只能无力干笑,废话,我也知道嵌进去了。
      他默默地蹲在我身边,相对无言。
      “流觞。”他忽然轻声说,我一愣,又听他说:“我叫流觞,你先前问过的。”
      “曲水流觞的流觞?”我偏头想了一会儿问,他点点头默认了。
      真是个动听的名字。

      大地震动,一缕白光从天际射下,我与流觞齐回首,苍穹赫然裂开了一个巨大的阙口,从中迸溅出无穷无尽的光芒。
      “是裂缝,可以回去了。”我喜道:“我还真要好好感谢那条蛇。”
      流觞不说话,脸上没有太多惊喜的表情,尽是深思。
      我看穿了他的心思,不由得望天道:“留在这里是死路一条,出去有一半的生机,若外头还是洞天日月,你再愁也不迟。”
      他凝视我半晌,无声的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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