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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清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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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清早我便被侍女小心翼翼地叫醒,然后立刻起床穿衣洗漱,如此着急全都是因为等会儿要去上课。
我自认还算是个文化人,不过时光倒退九百多年,我就是个文盲,四书五经什么的完全不懂,也难怪四王爷坚决要给我请先生。可这一找就找了两个,一个是儒家的先生,一个是道家的先生。都道文人相轻,这两位就互相看不顺眼,经常把我撂在一边自己吵翻天。这几天“之乎者也”看得我眼花,强记也记不了多少,不过我也的确长了不少见识,光是听那两位旁征博引的争论就受益匪浅。
门外传来脚步声,有人过来了。那么早?也不知是谁。
“世子,世子!”
太史牧身着整齐的黄色长衫立在门外朝我微微招手。
“什么事?”
“牧有事商量,不知世子方便否?”
“啊,可以。”
上午是理论性学习,下午教授琴棋书画,再加上晚上四王爷亲自检查补习成果,除了现在,我根本没有空余的时间。
“那请世子借一步说话。”
我跟着太史牧走到走廊的另一端,太史牧前后左右望了望,微微一笑便朝我深深作揖,那脑袋都快碰到地上了,我惊讶地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太史牧抬起头,轻声道:“世子与王爷失散多年,自幼便浪迹江湖。幸而世子天生仁义,身边自然集了不少异士……”
“等等,你直说吧,我还急着回去呢。”
“这……嗯,也好。江湖儿女多直爽性儿,那我就直说了。”
直说就直说,偏偏废话还是那么多。
“那……嗯……世子可是徐姑娘的师父?”
“是。”
到现在为止他说的都是废话,不过这回太史牧极其认真地发问了:“那,徐姑娘她是哪里人氏,高堂可还健在?”
“这……”徐小小的父母还在,不过是在九百多年以后,我该怎么说?……就照她是外国人这个版本说吧。
“小小她那二位高堂康健,不过她不是宋人,家乡也离这里很远,说了你也不知道。”
太史牧做恍然大悟状,点头道:“如此,徐姑娘她只身一人在异国他乡,也真是胆大得紧了。”
“嗯。”小小的胆子的确很大,也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
“那……此处徐姑娘的亲人也就世子您一人了。”
“是。”
……内心之中隐隐有些不安,他想做什么?
“那我要提亲可不就得找世子了么?”
“嗯……嗯?”我的眉毛扬了起来,什么?找我……提亲?
太史牧那脸变得黑红,在我看来甚至有些发紫。
“是。自古天下姻缘皆是依父母之命、凭媒妁之言,惟牧不孝,不愿与从未谋面的女子结亲。故家中命我成家已多次,我抗命多次自认不孝。本以为牧会就此终老一生,前些日子却对徐姑娘一见如故,深觉徐姑娘聪慧灵秀,难得又极重情重义,实乃女中豪杰。在下原想当面向她提亲,可此次徐姑娘却未曾与世子一同前来。牧左思右想,既然徐姑娘高堂远在天边,不如向世子您提亲,一样是长辈,也合礼仪。”
我不行了……忍得我肚子都疼了……他话说到一半我就全明白了,这算什么?预定徐小小一份?
“噗……”我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很失礼地笑了出来。
“世子!”太史牧尴尬地埋怨了一声。
我知道自己失了礼节,慌忙道歉:“是我不好是我不好,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不该笑的。”
“婚姻大事,这事有何可笑。”
“是是,不可笑不可笑……”我嘴巴上说不可笑,可还是忍不住,脸上的肌肉都忍得发疼,太史牧被我笑得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低着头不好意思看我。
我缓了一下,吐了口长气,尽量控制住情绪。“咳咳……说正经的,你真的喜欢她么?”
“是。”
太史牧答得极快,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亮闪闪的,看来他是来真的,不过我不会让他轻易如愿。
“那我的回答是……不行。”
他一愣,跟着上前一步有些失态地问道:“那是为何?!难道是嫌牧的家世配不上徐姑娘?牧今日虽无一官半职,但好歹也算是出生史官世家,一片赤诚报国之心可昭日月,日后定会有所作为,也不至于辱没了徐姑娘啊!”
我后退一步,“你先冷静地听我讲!”
“……在下失礼了。”太史牧连退几步,然后躬身行礼。
“你对她是真心的,这我已经知道了,可就算我答应了也没用。你真要娶她,就问她自己的意思,我做不了主。”
“可世子你是她师父,师命不可违啊!”
“就像你说的,你不喜欢与从没见面的女子成亲,小小她也一样。虽然她见过你,可未必喜欢你,她的婚姻大事我是要管,可我不能强迫她。”
太史牧眨了眨眼睛,“那么说,在下得先找到徐姑娘喽?”
“是,以你们的情报网应该不会不知道她在哪里吧?”
太史牧不作声,沉思片刻便伸手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玉环来。“出门在外,没带多少东西在身上,可用金子作聘礼那便俗了。这玉佩虽不值几个钱,却是牧自幼佩戴之物,还请世子收下。”
我伸手推却,“我不是说过你该去找她本人的么?”
“即便如此,我有意于徐姑娘也必须经过世子您的同意,这玉环算是信物,日后若是世子遇见徐姑娘务必请转交给她。”
太史牧双手捧着玉环,高举过头,这副阵势也不容我拒绝了。我只得收起那个玉环,相当郑重地收进怀里,人家一片真心我也不能怠慢。太史牧见我如此,也是相当欢喜,就好像事情成了一样。
“世子,牧不胜感激!”
“哪里哪里,”我客气几声,“事情还没成呢,等你们结婚……呃,成亲了再谢不迟。”
嘴上说得好好的,但我认为没那个可能。
“是是,到时定邀世子前来观礼!牧在此先谢过了!”太史牧又是一鞠到底,我也慌忙又还礼,文人之间的礼节颇多,与他说话也是格外的累。不过,这个太史牧竟然会看上徐小小,这还真是意外中的意外呢,不知要是小小她听见了,那张圆脸上会有什么表情?……一定十分精彩。
求亲事件就此告一段落,晚上的时候四王爷又命我去见他,按常例问了今日的情况之后,他指了指桌上的古琴,问我:“可会弹了?”
书画还好,偏我这个人没有音乐细胞,对古琴之类的是敬谢不敏,我老实地摇头,“不会。我学不来。”
“不急,琴艺并非一朝一夕就能练成。对外行人来讲,能品出琴中之意便已难得。琴音由心而发,若能得一知音,此生便无憾,你娘便是如此,虽不会琴艺,却能解我琴中之意……可惜……唉……”
他越说越轻,最后轻声叹了口气,用手拨弄了几下琴弦便又神游天外。这几天他一改早先那盛气凌人的态度,对我百般关照,又是请先生又是每天来询问,只是没有一次敢正面看我一眼,均是匆匆一瞥,目光从我脸上一晃而过。他在怕什么我知道,不过他这样做,倒是把我厌恶的情绪减弱了几分,甚至觉得他也挺可怜的。
四王爷在桌前坐下,烛光因风而微动,跟着那十根细长的手指在琴弦上弹动起来,满室的乐音。弹的不知是什么,不过回音绵长似在追忆、偶尔铮铮几声又震得我心疼,想必……他是想起了往事吧?我看向那个低头弹琴的男人,虽然正当年轻力壮的大好年华,却没什么神采可言,既可恶又有些可怜,只为一时的占有而痛苦一生,这么做究竟值得不值得呢?
“唉……”
我一声叹息让他停下手,耳边又重归寂静,哗哗的水浪声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四王爷对琴一笑:“怎么了?为何喟叹?”
“听你的琴声,只觉得沉重,一件件往事浮在眼前,只觉得时光如水,一去不复返,忍不住叹息一声。”
“嗯。”他点点头,不做评论。
“……”
“对了,”他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站了起来,“过几天便是中秋佳节,扬州知府邀本王前去赴宴,你也一起去吧。”
“啊?”怎么突然有这种事?
“顺带你也认识一下官场中人,以后自会用的到。”
那也就是说会上岸喽?嗯,是个好机会!
“别想什么奇怪的事,我会派专人看着你的。”
四王爷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一般,头也不抬地泼了我一记冷水。不过我不在乎,经过这几天的修生养息我早就恢复了元气,就凭张勃他们,根本不能阻挡我,到时候就再不是他想什么就是什么了。哼哼……
中秋节很快就到了,四王爷说是过几天,其实就是第二天,不记日子的我根本没准备好。而当太史牧向我介绍我的专属保镖的时候,我却傻眼了。
“你……”
立在我面前的那人,国字方脸,满下巴的胡子渣,一身的正气凌然,不是石惊天是谁?
石惊天见了我,脸色风云突变、怒目圆睁,指着我大叫道:“是你?!你害得我二弟好惨!枉我……”
太史牧重重咳嗽一声,朝石惊天横了一眼,吃官家饭的石惊天只得忍气吞声,别转头不满地哼了一声。
我心里阵阵发虚。好啊,真是给我找的好保镖啊……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这回他怕是绝对不会轻易放过我了。
“怎么?你与石捕头相识?”
四王爷问得很淡,好像不明白其中内情似的,但我却认为他不是不知道。
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嗯……算是旧识。”我支吾着回答了一句,因为心中的确有愧,不敢去看石惊天。
四王爷道:“即是旧识,那就好。石捕头,还望你能保我儿周全。”
我目光向下,只见地上人影晃动,石惊天行了个礼道:“是!王爷放心!石某定当不辱使命,全力照看!”
最后四个字石惊天说得一字一顿用力极大,其中一定不光是照看那么简单的了。
站在船的甲板上时已是接近黄昏的时刻,我见一个戴着黑色乌纱帽穿着红色官服的人立在远处,身后跟着一大群衙役。
“那便是扬州知府罗怀礼了,此人为官清廉,政绩尚可,但为人颇为迂腐。”
太史牧在我身边悄声提醒,想是四王爷特意给我安排的礼仪指导。一边是太史牧一边是对我虎视眈眈的石惊天,看来我的逃跑计划可能要泡汤。
之后暂且不论,我、四王爷、太史牧、石惊天、张勃都在,唯独缺了那个眼睛只会往上看的王寻。看他一副盛气凌人的态度想想身份应该不低,为什么今天没有出现?
不容我多想,太史牧推了推我,回神只见四王爷带着一群人已走远,我连忙也跟了上去。
上了轿子晃了一会儿,便进了扬州城。两旁街道热闹非凡,我偷偷撩起轿上的窗帘朝外望,瞧见很多好奇的百姓被官兵们挡在街道两旁伸长了脖子朝我们这里张望,衣着又与之前遇到的小村小寨的居民不同,而两旁又多店铺,直挤得马路都窄得可怜,扬州繁华可见一斑。
此时天色逐渐暗了下来,这走了大半天的还不曾到,不知要往哪里去?
我有些不耐烦,掀开窗帘对着外面骑马的太史牧问:“嗨,这要去哪里啊?走那么久?”
太史牧高高在上地骑在马上,对我一笑,道:“快了,眼看扬州名胜瘦西湖就要到了,想来是这罗知府在瘦西湖边上设宴赏月。这倒不错,天上一月,湖中又有一月,双月齐辉,若立于二十四桥之上举目观之想来定是极美的景致,只是扰了民生不甚妥当。”
结果被太史牧料中一半,这个知府早在瘦西湖的边上筑了个临时的高台,地方不大但视野宽阔,一方面把守的人不需要很多,另一方面老百姓也可以自由地在湖边赏月,互不影响。
登上高台,果然如太史牧所说,天上一轮明月,湖中又有一月,相映成趣,和着这无边夜色、习习晚风,令人心旷神怡。
“王爷请,世子请。”
那位罗知府很是客气,态度虽然恭敬却没有谄媚的意思,看来人品不错。
四王爷与罗知府一左一右坐在最中央,下手左边是我,右边坐的是张勃,我身后还跟着两个一文一武的保镖,桌上摆着三大盆的各色果品,有石榴、葡萄还有栗子什么的,一叠小小的饼,一壶酒,一个白色的小小酒杯。看到酒我有点头痛,四王爷似乎看出我的为难,对着罗知府说了几句,酒壶酒杯便被撤下,换上了一杯清茶。
太史牧轻声道:“这是用大明寺的水泡的蜀冈茶,尚可。”我尝了一口,心里叹息了一声。这岂止是“尚可”?简直是好极了!
四王爷与罗知府轻声谈着什么,你敬一杯我敬一杯的,客气得很,这倒让我省了心,放心观赏周围这难得的美景。
远处湖边上聚集了一群百姓放江灯,湖面上点点星火之光越聚越多堪比天上繁星,煞是好看。这时不知从哪里飘来阵阵箫声,忽断忽续,在晚风中飘飘荡荡,让人产生了脱离实际的梦幻感。和着箫声,一个蒙着面的紫衣女子跟着飘荡了过来,在场中央挥着水袖盈盈起舞。那女子乌发如云,舞姿婀娜,偶尔从水袖中露出的手白净如玉,顾盼回眸眼中水波流转含情脉脉,我瞧着都觉得极美。想起现代人越穿越少的趋势,愈发的暴露也愈发的让人兴趣缺缺:直白,却少了幻想的空间。
那边的四王爷似乎也非常欣赏,眯着眼睛看着那舞女,一边自己灌了自己不知多少杯,一会儿转头与罗知府贴耳朵说了些话,忽地目光投向我,嘴角一勾,笑得我心惊胆颤。
一曲舞毕,女子婷婷立于场中,向众人行福礼,我刚想鼓掌,见没人动手也只得作罢。四王爷指着那女子问罗知府:“这女子是谁?竟比宫中的舞姬舞得还好?”
罗知府向那女子点头示意,那女子便行礼道:“小女子秦氏,乃扬州一歌妓。”
四王爷似乎来了兴致,颇感兴趣地说道:“哦?歌妓的舞竟也如此的好?不知曲又唱得如何,你且唱一首罢。”
“是,不知王爷要听哪首?”
“咏月便可。”
“是……”
对话间,我听那女子的声音温柔至极,好像在哪里听过。秦……秦……过去的记忆被我一页页翻过,接着,一个名字触目惊心地跳了出来。
秦清莲?
不会吧?!
一想到那个女人我便有些尴尬,但想想秦清莲怎么说也是个门主,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会到这里冒充歌妓?巧合,一定是巧合而已。
我这么想着,那歌妓早已开口唱了起来,不知何时她面前已摆了把古筝,边弹边唱道:
“……好梦狂随飞絮,闲愁浓,胜香醪。
不成雨暮与云朝。又是韶光过了。”
都怪我自己走神,起码一半都没听到,只是听她唱的凄婉异常,让人倍觉伤感。也不知那些曾在我身边的人是否也在看同一轮明月呢?
小小……还有……
“大胆!王爷让你咏月,你怎敢唱这样一出悲曲来?”
罗知府突然开口骂起来,刚刚营造起来的伤感意境顿时全消,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大怒,因为那歌妓唱得的确非常好。
四王爷伸手阻拦道:“罗大人不必如此,一曲西江月,既然有个月字,就算她对了罢。况且……本王也挺喜欢柳屯田的词。‘不成雨暮与云朝。又是韶光过了……’嗯,好词,好词啊!哈哈哈哈哈……”
看来他是喝醉了,平时很少看到他这样大笑。
“王爷,王爷?”
四王爷倚着桌案大笑着,这会儿他毫无顾忌地看着我大笑,眼角却星光点点。罗知府一见不对,立刻叫人。
“清莲,过来扶王爷下去。”
那紫衣女子应声过来搀扶,在几个下人的簇拥之下将酒醉的四王爷扶了下去。只是她经过我身边时,脚下微微停了一下,看了我一眼。那一眼尽是幽怨,瞧得我心里发毛。
清莲……我没听错。
真的是秦清莲?她怎么出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