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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无端翦破,分作两般衣(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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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噼啪”一声轻响,最后一丝火光殒灭,桌上淌了一片红色烛泪积成的海。而她,眼睫微颤,在那一声细微的“噼啪”声中,清醒过来。烛火熄灭,厢房内的光线有一瞬间的转暗,待到适应,她才察觉熹微的天光已经从糊了窗纸的门扉外透进,天,就快亮了。眼里,一抹凝结的悲凉缓缓化开,在眼底漫溢,她动了动枯坐一夜,而有些僵硬麻木的手,明明还是盛夏,为什么竟觉得这么冷?可是又能怎么样?不管怎么拖,终究拖不至沧海桑田,不管多么不愿意,多么痛都好,她还是......该走了!终于稍稍恢复知觉的手一个轻挪,移上搁在桌上手边的一个小包袱,微凉的十指一个轻拢,抓皱了包袱,出来百花幽谷的时候,她身无一物,这包袱里,都是这一路上阙哥哥为她添置的,不管是一双鞋,一块儿手绢儿,一朵簪花,一盒胭脂,都是她的宝贝。暗下双眸,她将包袱挎上肩头,站起身,拉开门,抬起的眼,注视着天际的鱼肚白,短短的几个动作,几乎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她从不知,原来,心,真的可以痛到全然麻木。
两扇门扉间,不过一指宽的缝隙间,透出一只眼,明澈溪流里倒映着不舍与心痛夹杂的阴影,眷恋地望着那缝隙间,不过能看到的床榻一角,她甚至看不见他的脸,但那又如何呢?他的轮廓早已深深刻在她的心版上,闭上眼也能勾勒而出,分毫不差。只是......不能再看了,再看下去,只怕更走不了了吧?既然已经决定了,哪怕再痛,也只能走下去,她没有回头路了,不是么?“阙哥哥.......再见了.......”几近无声地低喃,回澜几乎是狼狈而迅猛地拉回视线,用了一滴泪落的速度,而后,不敢有丝毫的停留,脚步急促而凌乱地奔下阶梯,天是还没全亮啊,否则,为什么连这路也在眼底,开始模糊?对不起,阙哥哥,我只能这样懦弱地逃开,不要问我为什么。因为不敢面对你可能会有的我从前见过的,在对着异类时的眼神,冷漠,尖锐,还有杀气.......我只有逃了,不敢留下只字片言,只能不告而别。想过要陪你到最后的,可是.......对不起!真的......真的对不起!
“呜——”就差那么两步,她就可以走出隔开天井和前院的月洞门,就差那么两步......可是,那声突如其来的狼嗥在静谧的破晓时分,显得突兀而清晰,方才还有的几点零星的犬吠在眨眼间归于沉寂。回澜猝然停下脚步,蓦地回头,心瞬时一沉,一种莫名的不安顷刻间充斥心扉。
“嘭”地一声,二楼她方才驻足了良久的房门倏然被人打开,紧接着是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回澜的脚步像是被莫名的力量定在原处,挪动不了分毫,所以即便混沌的思绪里隐隐发出声声警告,逃,快逃!可她却动不了,只能怔愣着,瞧见衣衫不整,显然是匆忙披上的赫连阙奔下楼来,奔至她身边,乍见她,以及她肩上的包袱时,一愕,尤其是在匆忙打量的视线,撞上回澜蓦然心虚似的别眼,低颜时,一抹狐疑极快地闪过他的眼界,只是,这种时候,他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盘问她。“不要跟来。”他如是嘱托,神色有些凝重。妖气.......好重的妖气!这不只是他学道以来,甚至是,有生以来感受到的最重的妖气。语毕,赫连阙紧了紧手里的长剑,便是匆匆越过她,一步步朝着那声源处靠近,只是,越走近,他眉间的紧绷愈深,握剑的手有几分滑,他才察觉不知何时,冷汗,竟沁湿了整个掌心。蓦地回头,却瞧见回澜不但没有听他的吩咐,不但一直紧跟着,甚至不知在什么时候,就已经悄然挨近了他身后,他眉一锁,压低的嗓音里凝重与责备并重,“你跟来做什么?”墙根的转角处传来低低的狼嗥和客栈掌柜养来看门的狗绝望的呜咽声,赫连阙的眉锁得更紧,“听好!乖乖呆这儿,不许出去,如果......如果有什么不对,立刻回头叫上师姐,逃得越远越好!”回头,他的手携着从未有过的眷恋和轻颤,抚上她的双颊,在她还来不及真正感受他的温暖,还怔忪于他眼里的凝重和复杂时,他已经抽身离开,咬牙,转身,决绝地迈开步子,转到了墙根的另一边,她急于挽留的手匆匆探出,却终究是晚了一步,他的身形在她指尖前一寸轻擦而过,曲握的手心,一掌虚空。她突然觉得冷地轻打了一个寒战,那种莫名的不安开始澎湃,转而又沉淀为死寂般的绝望和冰冷,舅舅.......舅舅终究是不肯给她逃的机会,终究不肯,是么?
“是你?”越过那遍地的鲜血淋漓,即便是早已对这类血腥的画面司空见惯的赫连阙,那一瞬间还是心头一突,是什么样的恐惧?可以让那些鸡犬,即使是在对方动也未动的情况下,便一头撞在墙头上,宁愿选择自裁?何况,那人犹然一袭白衣修竹的卓然,长身玉立于那遍地的骨肉血污中,却是仍然不染纤尘,唯独那一回首间,由印象中的墨绿变为幽绿的眸子望着他,似笑非笑间,杀意与妖气越来越甚,嘴角诡谲地半勾对上赫连阙由震惊专为铁青的脸色,闪过一丝蔑意。“你.......居然是妖?”赫连阙内心的情绪是奔腾的复杂,眼前的这个人,这个他师姐所嫁,执意要跟从的男人,这个他朝夕相处了许多个时日,虽然看不太顺眼,但也从未察觉过这方面异常的男人,居然.......是个妖?脸色捉摸不定,赫连阙心头说不出是怒还是恨,恨这人的欺骗,更恨自己的无知。他二十几年的学道,都是白学了,一个妖物身处周遭,他却是一无所觉?还是说,这个男人的法力当真已经强大到了如此的地步,能将妖气收敛到与常人无异?
真的是.......舅舅?真的.......不能让她就这样走么?转角处,回澜极慢极慢地踱出,如同失了魂魄一般,眼神空洞得可怕,浑身都僵硬了,她蠕动着冰冷的唇瓣,很清楚,舅舅要的不过就是她的出声,可是......喉间干涩,竟是什么声音都吐不出半点。
“.......妖孽,看剑!”努力压下心头翻搅的种种复杂情绪,赫连阙满腔的纠结最终拧为一股锐利的杀气,银光一闪,身形如梭,便是在银影间几乎与那抹了朱砂的长剑融为一体,只是,那剑尖即将抵达之处,那绿眸幽暗的男子却只是兀自淡笑着,几许嘲讽,几许轻蔑,在那剑光之中,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要躲的意思,可是.......赫连阙双眸一个骤睁,不敢相信,直取的剑尖竟扑了一个空,方才就近在咫尺的男人已经眨眼间自眼界里,平空消失......脚已落地,他震惊下,一个迅疾地回旋,目光因瞅见那男人不知何时,竟已转站到了他身后而怒火狂燃,一咬牙间,长剑如飞,一挥一劈一挑一刺,朱砂飞沫,一个以符咒织成的强大网状红光朝着狼夜笼去,他却只是淡笑间,轻一挥广袖,无形风起,那强大的符咒法网眨眼间在他看似信手而挥的动作间,粉碎为灰烬。赫连阙脸色愈加的难看,咬牙,长剑挥舞如飞,一个又一个的符咒朝着狼夜推去,却总是往往在离狼夜寸步之余,便被他轻易化解去了,根本伤不了他分毫。赫连阙的剑越刺越急,狼夜却仍然是漫不经心的应对,没有反击,倒像只是在耍着赫连阙玩儿似的,也难怪赫连阙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攻得越来越狠,却渐渐的有些全无章法了。
回澜看得心惊胆战,心紧提到了喉咙口,死命地跳着,只差没有整个跃出喉咙口。冰冷的双手扭绞在一起,被冷汗沁透的掌心除了冰凉还是冰凉,苍白的脸色衬着惨白的唇,怎么瞧都是怎么惊惶不安,可是,□□的喉咙却像是被上了锁,无论胸口的心跳急促而惊颤,却没有一声情绪,能破口而出。
“这是在做什么?”身后,骤然响起一声低喃似的沉静女声,白茉舞一步步自回澜身后走来,眉,越锁越紧,目光一瞬不瞬胶着在那缠斗光影中的一人一妖,目光渐渐冷下,也锐下,“狼夜——”她唤着他的名,即便她再明了不过,他想要做什么。但对象,是她的师弟,她当成至亲一般,疼爱维护了这么多年的师弟。
那一声淡冷的呼唤维持着一贯的音调,甚至没有扬高,但就是进了那缠斗二人的耳中,赫连阙抽空回望了一眼,师姐面容之上的淡定和毫不出乎意外的平静让他的心,陡地一沉,莫非......师姐早知道?而那一厢,狼夜目光微微一闪,淡笑着匆匆掠过白茉舞紧绷的脸容,锐利的目光,甚至是微蹙的额心,然后就在赫连阙闪神的那一刹那间,不再挥袖轻挡那些于他而言,如同孩童玩具般的郇山术法,反而信手一个急伸,丝毫不畏赫连阙横切而来的凌厉剑锋,不慌不忙地直往剑刃上靠,在赫连阙回神的当下,只觉得手中的剑,莫名的被一股力量所制,再不能挥洒自如。他一愕,注意到剑刃上紧扣的两指,目光上移,对上狼夜淡笑,但却莫名尖锐冰冷的绿眸,那幽绿里幽幽闪过一些什么,似是魔魅的金银之光。让他恍惚了一下。就在那一下间,狼夜已经笑了,“好了!本座.......已经没有耐心陪你玩儿了!”
本座赫连阙印象里,狼夜从未这般自称过,他是什么身份?居然会自称本座?可是,赫连阙还没有机会将心中的疑窦一一解开,便瞧见狼夜弯起了唇,那一笑,如凛寒冰,如锐刀刃,还未反应过来的瞬间,掌中一轻,那柄牢牢握在掌中的长剑倏地被抽离,眼前宽袖一挥,属于他的长剑随着那股绵软但霸道的气劲飞纵,倏地没入一旁的墙里,入木三分,只余剑柄露在墙外。下一瞬间,狼夜在广袖一挥,无声的风息几乎钳制了他的呼吸,努力睁大的眼里,只能瞧见一抹携着杀气的阴影由远及近。
“狼夜——”
“舅舅——”
几乎是同一时刻,两记女声同时想起,赫连阙混沌不明的思绪间,陡然捕捉到了什么,电光火石间,眼界里,掠过一抹纤细的银影,风,倏地止住了。他眼前清明的瞬间,瞧见了挡在面前的回澜,微微颤抖的纤细背影,却是就这么挡在了他身前,坚决而没有半分的迟疑,狼夜的掌风就停在她面门前不过寸许,望着他们,深不可测的眸光间隐含阴恻的笑意。
回澜觉着止不住的寒意一路从脚底窜上,蔓延过四肢百骸,直到连心也如坠三尺冰潭,脸苍白着,身子止不住的轻颤着,方才那一刹那,像是所有的惊惶终于战胜了心头种种交杂的顾虑,于是紧锁在喉间的那把锁,打开了。她不知道是怎么叫出那一声“舅舅”,不知道是怎么横身切进了两人之间,挡在阙哥哥身前,这一刻,她只知道,在那一声“舅舅”冲口而出的瞬间,一切,已经回不了头了。
白茉舞几不可察地轻松了一口气,望向狼夜,捕捉到他眼角处一掠而逝的得逞笑意,明知他答应过她,便不会当真伤着了小阙,可是刚刚那一瞬间,他挥掌间的狠戾和决然,终究,还是骇到了她。
“你.......刚刚叫他什么?”思绪回转间,赫连阙恍惚忆及,他方才偶然里捕捉到的那一声呼喊,一声他从未想过会从某人嘴里听到,对面前那个男人的呼唤,一声他直到了现在,仍觉得不过是一个可笑的幻象的呼唤,所以,他需要去证实,需要去证实他真的是幻听了。赫连阙知道自己的语气和脸色一定不太好,所以,回澜在极缓慢的终于在他的询问中,侧转过头,回眸看他时,她那张娇俏的脸容血色尽失,望着他,惨白的唇抖颤着,却没有开合,他也没有听到他极欲想要证实的话语。于是他急了,一种莫名的惶急化为怒火,在他扣上她的双肩时,无法克制地宣泄出来,化为用力摇晃她的力量,和他也觉得如同咆哮的怒吼,“我在问你,你刚刚叫他什么?叫他什么?舅舅?你是叫他舅舅么?你是叫这只狼妖舅舅?你是疯了,疯了不成吗?”
纤弱的回澜在赫连阙用力的摇晃中,如同失主的木偶,全然没了反应,任由着他摇晃,她开不了口,疼,好疼,不是被紧扣住的双肩,不是几乎被摇散了骨架,而是胸口心窝处,那样碎裂般的疼痛,好疼,怎么会这么疼?疼到她忍不住哭了,眼里的泪像是泉涌一般,争先恐后地奔出眼眶,随着被摇晃的动作,四散纷落,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又一道晶莹的弧线。真的好疼呵!
“你没有听错,她是叫我舅舅!或者应该说,没错,我就是她舅舅,亲.......舅舅。”许是怕盛怒当中而显得有些失控疯狂的赫连阙真的会将他的外甥女给拆了,狼夜清了清喉咙,慢吞吞,甚至淡笑着,如沐春风地道。
摇晃的动作倏地一滞,赫连阙没办法装作听不到,不管怎么抗拒,狼夜那几句带笑的话,还是钻入了耳里,进到了脑里,奇迹似的,却平静了他心头的惶急和不安,只是将所有的情绪急速地冷冻下去,不同于方才的纷乱,这一刹那,他的心间,死寂空洞得可怕。一双黑得骇人的眸子死死盯住回澜惨白如雪的脸容,沉默着,沉默着,仿佛要将一直沉默下去,直到地老天荒的时候,他终于开了口,咬着牙,那一字一句,冷如冰珠,“我.......要你听你亲口说!”她如果说不是,她如果说不是.......
“是!”孰知,回澜开了口,在他努力对着自己一再重申,只要她说不是的时候,她开了口,眼神空洞地落在未知的一处,天边的鱼肚白渐次扩大了,她眨着眼,竟觉得清晨的光线刺得双目生疼,她张了张干涩的唇,吐出了那一个字,哪怕是有千斤重,却是那样飘忽的一个字。她听到自己的嗓音,沙哑而粗嘎,真是难听啊!
是?她说.......是?像是方才所有的自我安抚都只是一个笑话,赫连阙浑身发寒,扣住她双肩的双掌,像是骤然失去了力气,从她肩头猝然滑下,垂落在身侧,他望着她,而后开始笑,愈笑愈大声,眼里却有漫溢的愤怒携带着绝望随着笑声宣泄而出,那笑里,回澜不动不移,甚至连低垂的眼睫仿佛也成了雨天,敛翅于叶下的蝶,安静得了无声息。笑声方歇,赫连阙的双目几乎凝成了冰,死死盯住低垂眼睑的回澜,而后嘴角讥诮冰冷地半勾起,“舅舅?既然这只狼妖是你的舅舅,那么你告诉我,你是什么?你又是什么东西?”他一字一顿,极尽嘲讽,极尽冰冷,那比剑还利,比冰还冷的眸光,几乎将回澜整个射穿。
于是,本以为已经麻木了,本以为已经感觉不到了,她还是在那样的眸光,那样的质问中,忍不住抖颤瑟缩。东西?他是东西来形容的!“我.......”敛翅的蝴蝶疯了般的扑腾起来,翅膀下从前明澈溪流的眸子此刻却像是骤然被掀起巨浪的雨中海面,不安而惊涛骇浪,回澜张了张唇,嗓音还是那样难听的噶哑,她却回答不了那声声质问,是啊,她是什么?她在那面妆镜里看到的,是她是神魔之后,可是在如今这个群魔被封印的时候,她算是什么?何况,到了今日,她才知道.......才知道,她的舅舅,竟是狼妖。那么她又是什么?不管是什么,于阙哥哥而言又有区别么?她见过他对异类的憎恨,见过他将斩妖除魔视为己任的理所当然,义无反顾,那么.......呼吸陡地□□,心窝处又开始泛疼,那么.......她是什么,又有什么区别呢?
“你是什么?怎么?到了现在,就连你是什么东西,也不肯让我知道么?”赫连阙的话语一字字化为针,一针针扎在回澜的心口,除了疼,还是疼。她所有的希冀,在那疼中,碎裂成一片片的瓷,割裂了已经伤痕累累的心,那些看不见的血,挣扎着一点一滴流出体外,却再也没办法让这个时候赫连阙心疼,甚至,察觉。
“你们说完了吗?本座真的没有耐心再等下去了!至于回澜究竟是什么........也许,等你下去见阎王的那一刻,本座会考虑告诉你!”闲闲地信手轻弹衣袖,清雅水墨的男人如同在庭院里拈花而笑的卓然风华,却像是耐性终于告罄,在低声宣告完这么一句的同时,手腕一个回转,那只修长好看的手化为催命的阎罗掌,眼看着便要越过中间失了神魂的回澜,一掌劈毙不知死活的赫连阙。回澜却突然一声大叫,“不要!”便想也没想地伸手朝狼夜反推回去,就在回澜反掌推来的一刹那,狼夜眼底一抹亮光一闪而没,“宛心!”那一瞬间,她只想着要拦住舅舅,不能让他伤了阙哥哥,决不能!伴随着一种倏然抽离的疼痛,一种莫名的力量在她身体里乱窜,于是,在她全无意识的当下,那股力量便从她反推的掌间,疾射出去。无形的两道光束相冲,狼夜已经腾空而起,而他身后,那面墙倏然倒塌。
几乎是同一时刻,三十三重天上,那座千年如一日冷清孤寂的偌大宫殿里,闭目敛息的男子倏地睁开双目,是她,一定是她.......黑如黑曜石的眸子深处亮光一掠,搁在膝上的手轻握成拳,下一瞬间,他倏地弹身而起,化为一道轻烟自殿内窜出,一路朝着天之界的方向奔去........下界,那孩子.......在下界,而且离“她”不远,不远........
“你........”赫连阙过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敢置信和震惊过后,他终于知道眼前所见不是幻觉,于是,那满腔的纠结化为愤怒,他嘴角的讥诮化为了利剑,“原来.......原来这就是你真正的模样.......”回澜愕然,不解,她还处在自己反推的掌间,那股强大力量的震慑当中,在他讥讽的冷语中回过头,见到他跳跃着冰焰的双瞳里,清晰的倒映出自己的影子,两个她。却让她霎时倒抽了一口冷气,那不是她,不,或者该说,是真正的她,黑与碎金夹杂的发色,一黑一金银的眸子,妖异而诡谲。于是,她明白了他眼里那把孤锐的剑,因何而来,甚至是他不经意间透出的杀气。“原来.......你一直都在骗我.......”
不!不是!我没有一直骗你,我从前不知道,我真的没有.......回澜用力摇着头,却开不了口为自己辩解,惊惶间,她瞧见赫连阙恨怒地瞪她一眼,蓦地,别头,转身。不!直觉的,她伸出几欲挽留的手,却定格在触碰到熟悉温暖的前一刹那,还有什么资格挽留?还有可能么?没有了,没有.......真的.......走到尽头了。
“师姐,我们走!”赫连阙大踏步走至白茉舞身边,拽住她的手,便往客栈大门的方向拖。白茉舞被他拉着拖走了两步,一只手死扣住一旁的墙角,死死稳住脚步,在赫连阙不解的眸光扫来之时,她却是极淡却极坚决地摇了摇头,“我不走!”“你.......你疯了不成?”赫连阙扫了一眼身后,都是一身妖异的狼夜和回澜,眼底闪过一丝阴郁和嫌恶,极快地扯回视线,再落至白茉舞身上,转为震惊和不信。他原以为师姐是不知这男人的真面目,被他所骗,可是现在看来好像不是这么回事。可是.......可是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明知对方是妖,还......他的脸色整个铁青下来,这个时候的他,没办法冷静,“师姐,我最后问你一次,你真的不走?”
“小阙,你自己走吧!”沉默了片刻,白茉舞还是轻缓地摇了摇头,唇间溢出一记几不可闻的叹息。
“好!我走!我自己走!”赫连阙咬牙,点头,而后,蓦地甩开白茉舞的手,愤恨的双目掠过狼夜,回澜,再掠过白茉舞,而后骤然转身,拂袖而去。携着浓浓的怒焰,脚步重得扬起了地面的灰尘,这个地方,他一刻也不想多留,莫名其妙的回澜,莫名其妙的师姐,还有莫名其妙的这一切......
阙哥哥.......冰冷抖颤的苍白双唇轻轻蠕动着,无声地唤着那个人,却挽留不住他决绝的背影和脚步,空洞的眼神里,流泻而出的,是漫溢的哀伤与绝望.......
“宛心,够了——”冷眼旁观着这一切,眨眼间,狼夜已经敛去了刻意外显的妖气,恢复成一贯的翩翩书生样,那双诡异的幽绿眸子也变回之前墨绿近黑的深邃,在一身低沉的吩咐过后,一道无形的白影再度窜回了回澜体内,她身形一软,跌坐在地上,不用揽镜去照,也再没有心思去注意,但她还是知道,她又恢复了从前的模样,在阙哥哥刚刚离开的这个时候。为什么要让阙哥哥看到她的那副模样?不!为的,不就是让他看见那副模样么?
“他还会回来带你走的!不过,除非他一个人走,不然,就别活着离开!”狼夜踱步到白茉舞身侧,顺着她的目光望向赫连阙离开的方向,淡淡地道。今日,赫连阙是气极了,但是等到冷静下来,一定还会回来找白茉舞,但是,谁也别想从他身边带走他的人。否则,只有死。
白茉舞却只是略显疲惫地轻扫他一眼,便是越过他,沉默地迈开步伐。
“好好歇息,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了!”狼夜在她身后淡淡道,而后,在目送她回房之后,扯回视线,重新投注在跌坐在地面,失神的回澜身上,眼神阴郁而暗沉,方才为了速战速决,召唤出宛心,让回澜释放了体内的力量,太冒险了。那个男人.......应该很快就会找来吧!在那之前,一定要尽快离开。但愿.......但愿今日之事,不会成为他荆棘海之行的阻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