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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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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十三一大早,落了一场细雪,清晨里本寂静的街道,却传来“咔滋咔滋——”的踩过地上细碎雪花的声响。
然后同福客栈的大门上传来了“砰——砰——砰——”不轻不重的敲击声。
李大嘴舀粥的勺子停在半空,郭姑娘和祝姑娘咬着筷子,吕秀才腮帮子里的咸菜嚼了一半,佟掌柜张大眼盯着门板手里端着碗筷动弹不得,一向不该胆大的时候瞎大胆的莫盟主也无例外的定住了。
这些时日来客栈发生的怪事,已经让他们在这冬日里有些经不起折腾。
律香川抚了一下并不凌乱的发丝,笑着对如常进食毫无异状的白展堂点点头。
于是白展堂又喝了口粥,才抹了下嘴,放下碗筷打开了客栈大门。
细细的雪花夹在风里吹进客栈里,一下子就被室内的温暖融化成水,不起眼的打湿了一点门槛。
进门的是一老一少,解下了身上昂贵的皮裘之后,在众人面前露出脸来。
那老的头发已经花白了,却是面白无须,一张脸上透着健康的红润,皮肤看上去也充盈着水气,滋润的不像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
这老人很着紧身边那孩子,一进门就停不下来的连连照应着,倒不像是对待一个孩童,反而像是对着一方稀世的却极精致脆弱的宝物。
那孩童看上去十四、五岁,黑白分明的瞳仁神采奕奕,极为机灵精神的模样。鼻梁挺直,嘴唇红润小巧,长的颇为秀气。不过一双眉生的斜长浓密,给秀丽的脸上添了不少英气。
照料好那孩子,确认了他身上没有因为细雪染湿。那老人才抬起头,对着客栈里的众人吩咐,口气和神态里满是一股掩不住的趾高气昂。
他用一方手帕捂着鼻子,眼里有些嫌弃的打量了四周,“真是简陋,不过……这穷山僻壤也没有办法,只好将就了。”他的嗓音很尖细,京城口音,语调拖长有种奇怪的韵律,“给两间最好的上房,相邻的。吃食用具,能精致就精致,钱不够尽管来讨,但要用好东西。”
说完,他掏出一个金锭子,扔在客栈的大桌上,直看得客栈众人眼睛都发直。
“是,都听客官的。”律香川带着谦和的笑意,颔首向他致意,随后向白展堂道,“带两位去楼上。”
“好咧。”白展堂大抹布往肩上一甩,用热情的笑容殷勤的手势引人往上走。楼上,从昨日里就已经布置好了两间上房,用器精细贵重,都是七侠镇能搜罗到的最好的东西。
这两间房,就等着这两个人。
佟湘玉从金子上收回了眼神转过了心思,“啥时候你变成掌柜的了?”
“从你昨晚收我银子的时候开始。”
“啥?就那么点儿银子你想要我的店啊?”
律香川挑起眼角,脉脉温柔,“我就只当这一两天的掌柜,亏不了你的。”
这时候楼梯上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众人抬头望去只见是那老的奔下楼来,白展堂拦在他身前。
“客官,有话您好好说,急什么呀?您这把年纪了,也不怕跌着?”
那老人跑到一半停住,朝大厅里的律香川吩咐,“叫人换了屋子里熏香!”
律香川的笑容里带了一点为难,“不巧了,客栈里只有这一种熏香,这大雪天的,也不知上哪儿去买啊?”
“那就撤了!不用燃香!”
楼上又传来一阵轻巧的脚步声,只见不一会儿那与老者同行的少年站在楼梯口,“顺伯,你那么大声做什么?我觉得这香味很好,甜而不腻令人心安,还有一种……让人觉得熟悉的味道。”他说完露出一个极为高兴的笑容,看向律香川,“请问掌柜的,这是什么香?”
律香川脸上写着惊讶,“丹桂,最普通不过的香味,怎么……小公子不曾闻过么?”
律香川说这话时,那老人的脸上忽红忽白的,仿佛是生气又不好发作的样子,只好恨恨瞪了他两眼。
那少年摇摇头,随后又恍然顿悟的点点头,“哦,我说呢,原来是丹桂,我……咳,我家中有长辈极不喜这味道,将家中桂树都砍尽了,我鲜少出门,便不知晓了。”
“您喜欢就好。”律香川略躬身行一礼,“一路旅途劳顿,小公子请回房歇下吧。”
那孩子点点头,“顺伯,我要休息,过来替我宽衣。”
……
后院里,祝无双喂完了鸡,她看着厨房门,吃过晚饭之后律香川就进去了,也不知道忙点儿什么?
“双儿啊,天凉夜冻,喂完了鸡你就快去睡啊,大家都歇了就剩你呢!”白展堂站在院门口朝她招呼。
祝无双应了一声,然后扔下篓子离开后院,三步并两步的往前奔,扯住了前头的白展堂,“师兄,你跟那个律香川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啦?”
“哪有啊?”
“我看你们本来一天都好好的,可是刚才从吃晚饭开始,你们就很奇怪呀。一句话都不说,连看都没怎么看对方,是闹矛盾了吧?”
“没有没有,小丫头瞎操心,大人的事儿你甭管啊。”
“唉,师兄,我是关心你呀……”
他们师兄妹一路嘻嘻哈哈的走远,后院门口却突然闪出一条小小的身影。
厨房门被打开又关起,律香川从灶台边转过头,看见门口那突然出现的少年一脸受惊的表情看着他,仿佛是没料到此刻厨房有人。
“这里脏乱,可不是你这孩子该来的地方。”
那少年没有注意到律香川对他称呼上的变化,“我……我在家习惯了吃夜宵……不吃不习惯,想来看看厨房有没有什么……”
“正巧,我做了汤圆做夜宵,做多了。”他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汤圆走到那孩子身边,“就跟你一起吃吧。”
那孩子看着碗里白嫩嫩绵软软的团子,上头还撒了暗金色的糖桂花,于是高兴的抬头朝律香川笑,“嗯。”
他跟律香川一起上楼,一路上两人挨的近,这时候他发现律香川身上也传来他那间上房里甜甜的丹桂香,让他不由得安心而想亲近的味道。
真的,总觉得很怀念,却又记不起到底哪里熟悉。
少年吃过了夜宵,却因为莫名的亲近感不舍放律香川离去,东拉西扯的找些话题。律香川也没有一丁点儿的不耐,很有兴致的同他说话,不过大部分的时间,是由少年说,他听着。他的笑容眼神里都带着温柔慈爱,和鼓励的味道,那孩子不由得在他的笑意里就越说越多,说着说着却渐渐困顿,最后竟趴在桌上睡去。
律香川将少年安置回床上,将锦被掩盖的密密实实,他坐在床沿看着少年睡梦里皱起些微的眉心。
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背,嘴里轻轻哼唱起不知哪里的乡调,“月牙儿光光两头尖,宝宝睡在月牙船,摇啊摇啊摇啊摇……”
少年在甜甜的丹桂香和熟悉又陌生的哼唱里舒展了眉头,他翻了个身,手从被子里伸出轻轻捏住律香川的衣角,嘴里模模糊糊的轻唤,“母妃……”
泪自眼角滑落,最后在被角上砸个粉碎,律香川低头看着熟睡的少年,伸出手似想要紧紧拥住,却是最后顿住了动作。
他不忍惊扰少年甜梦,手在少年脸旁做着抚摸似的动作,却不真的贴上,俯身做出拥抱圈环的动作,却也隔着寸余距离不曾碰触。
他眼中泪水难歇,压抑的浑身发抖,似是痛在骨髓,永无平缓之日。
而他怀中虚抱的少年,名唤赵顼。
淮阳郡王赵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