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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何人倚剑白云天 ...

  •   翌日清晨,燕丹让人为高渐离备好了马,立于客栈门口等他。荆轲看见来人,只觉得自己一张脸已经拉得比马脸还长。偏偏那个牵马的小厮还告诉他,太子殿下今天在府内摆酒,请荆卿务必赴宴。
      高渐离只告诉荆轲,燕丹想让他去治水以西雁门郡外找徐夫子取一把匕首,却没有说自己请与荆轲同去。荆轲很是愤怒,此行策划太久,成或不成原不在一把淬毒的匕首,只是想来这也是墨家对反秦大业的支持,荆轲身为墨家弟子理当接受。只是在这个时候调谁去不好,偏偏将高渐离调走,分明就是不信任。
      士为知己者死。荆轲自笑自己满心窍的热血,竟或许……所托非人了。

      燕丹的担心是有道理的。他和高渐离只得一面之缘,这个脸色冷酷的琴师便向他请求与荆轲同去。一方面,他想知道高渐离究竟是不是荆轲一直等与同行的人,他有多少分量可以与荆轲成事;另一方面,他担心荆轲或将先前矢志尽都移转,在此时功亏一篑。欲成大事者,有常人难以理解的尖刻。
      而高渐离却很难理解燕丹和荆轲各自的心思。他坦然上马作别了荆轲,告诉他不出意外四五日便可回来。
      越过治水,便是关外了。

      未及正午燕丹就遣人来请荆轲赴宴。荆轲缁衣长剑的去了。
      尽管之前见过无数隆重庄整的场面,但这一次宴饮的盛大,还是颇让荆轲叹为观止。不仅有太子门下上百门客,更有舞姬如云。
      燕丹已经无所热爱了。必要的时候,他可以为荆轲杀美人,斩名马,断宝剑。
      荆轲小心翼翼。有了之前无故连累舞姬断臂的经历,他已不敢随意开口招惹燕丹。何况此刻他心里有所牵挂,不愿纵情饮酒作乐。
      荆轲自斟自饮,只要大家不推他就坚决不动。实在挪不过了,便起身回敬一杯。座中尽是拿浮生换酩酊的人,荆轲敬酒,众人便轰然叫好。

      本来是纵横捭阖的谋客,卫国势弱,空有满腔大志却不复得用。于是落拓载酒,改参剑道,在各处游历中拜谒天下知交。田光与他忘年忘机,却最终以死相逼;盖聂与他倾盖如故,却最终各自殊途;燕丹对他青眼有加,却恋恋不忘于家天下。荆轲一手提角杯,一手端酒樽,从燕太子开始,顺次的敬了过去。

      他还能怎样。本来还想如果万一事成生还,将丽姬接回来,也不枉她深情。如今满心挂着今早那个策马而去的身影,只觉一时浮生罢了,身命双输。荆轲越喝越快,燕丹默默斥退歌舞的姬妾,一时管弦喑哑,众人面面相觑。荆轲兀自酒酣耳热,最后索性直接捧其角杯,一仰头喝尽了。
      罢了。他已得信任如此,一身足何恋。
      一巡敬遍了,荆轲将酒樽置于桌几上,不再动作言语。姬丹冷眼看着,突然省得现在的荆卿和之前差别在哪儿。“荆卿……”,姬丹示意让人送上汲过水的丝缎,“今日只是小聚,高朋满座,你切莫喝醉了。”

      荆轲蓦然抬头,眼神冷而凌厉,丝毫不像喝醉的人。他后退两步,抬手取下了燕丹挂于壁上的镇岳尚方剑,举剑拍碎了桌上角杯。
      “太子放心,”荆轲将剑插入桌几,手指几乎扣入剑柄。
      “庆赴汤蹈火,不敢有辱使命。”
      如弓拉满而放,如弦涨满而泄。

      过了良久,燕丹才带头为他击掌。
      一时杯酒重来,宴饮重开。荆轲在穿梭往来的身影之中坐倒,看门口的侍者将膏油向灯里添了一遍又一遍。

      等高渐离西行至易水,已经天近午夜。
      天寒地冻,易水河面已经完全结冰,倒免去了高渐离寻找渡头艄公的麻烦。他轻拉了一下缰绳,马向前踱步,几声顿足,知道冰结得实了,便用重新纵马过河。他一厢情愿的以为取来匕首,便可以与荆轲同去,此后纵是万千劫数,也能和荆轲共同面对。
      谁又想见,他最后会在这里送他,直到看他背影湮没入茫茫风雪中,而他的筑声响彻在幽幽易水上。
      荆轲。
      他已经决定这晚不落脚停歇,便扬了马鞭,想在黎明之前赶到代郡,然后从安阳越过恒山去关外取匕首。

      醉倒之后神智尚还清醒,荆轲一口回绝了燕丹的留宿,被人架着回了客栈。迷迷糊糊睡了半宿,因为口渴醒来时,已经快要黎明了。荆轲披衣坐起想去倒水,缁衣一抖却掉出了半截玉环。
      他的孩子,此刻应该在咸阳宫里安睡。和自己的母妃在一起,睡在宽敞舒适的宫中,有监人和侍女为他添加柴火,避免他长夜之中因寒冷而惊醒。

      有时候,他模模糊糊的觉得,即算将这个孩子和他的母亲接出来,是不是就能够给他们比现在更好的生活,丽姬是不是就能更快乐。
      荆轲从来没有想过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场景。他是漂泊的人,也许当初他对丽姬冷下来,就是因为丽姬太想向他要一个家了。那种迫切的向往让荆轲畏惧,最终才变成了这样么。荆轲自嘲的笑起来,桌上是高渐离走之前给他备好的解酒药,还有一只杯子,一壶水。

      能让荆轲稍稍放心的,是高渐离的简单和单线条。不管别人怎么看,高渐离活得不难受。无论是之前以国手之技屈身于茶楼酒肆之中,还是之后虽不知去向何方却一味执着的随荆轲奔命,高渐离天生对局势和周围环境无感。他只做他想做的,至少在荆轲离开之前是这样。

      天一亮,荆轲就被嗓门极大的客栈老板叫门了。“荆卿,你有客人,有位老先生来找你了!”
      荆轲一边回应,一边整理衣冠。下意识的开门,来人却让他倒抽了一口凉气。
      来人五十开外,轻抚着长须站在门外,手里抓着一个一尺出头的铁铗,看见荆轲便笑开了,“庆轲,好久不见,模样倒是改变不大。”
      却不是徐夫子是谁。
      心下一惊,顾不得寒暄叙旧,荆轲一步迈到徐夫子眼前。
      “您老为什么会在这里?”

      “奉巨子之命,为你送来新铸的匕首啊。”徐夫子反倒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酒彻底醒了。“您老不是应该在雁门郡外等太子派人去取吗?”
      “燕太子派人送话到机关城,让打造一柄淬毒匕首送到蓟京。我还提前了一天到,这还没去拜会过太子,就先打听着找你来了。”

      荆轲心知不妙,连匕首也没来得及看,便谢过徐夫子,安排他在客栈里安顿下来,匆匆赶往太子府。快到出门又觉得不妥,便取来匕首,权且做个证物。至于徐夫子,他和燕丹素无交情,他若在场很多话反而不好说开。
      “年轻人啊……”,老徐看荆轲快步离开,禁不住感叹。

      荆轲从无一日受蒙蔽至此。

      赶到代郡时已经接近清晨,高渐离再想赶路,马也吃不消了。他找了驿站歇下,买了写粮草放到马槽中,自己定了间房便草草睡下,再醒来已是两个多时辰之后,便接着往西走。店家颇有几分古道热肠,看他一人风尘仆仆,便为他灌了壶酒让他带上路。此地已是旧时的晋国地界,晋人擅长酿酒,接过酒袋,高渐离隐隐的勾了嘴角。

      带着酒袋上路,是荆轲的习惯。

      那个人带给他的,已经不仅仅是感染或者敬佩。跟他在一起,他才终于知道人可以热血至斯,随性至此。因此这千里沙尘也不算什么,不过是几日骑行,数天波折。

      恒山脚下本不是高渐离计划落脚的地方,但踏入恒山地界,却颇感到了几分肃杀。本是隆冬,这荒山野地里却莫名多了许多行人,还有写缁衣斗笠商贩打扮的人。高渐离轻勒缰绳在一家茶铺前停下,暗暗握紧了腰间的佩剑。

      “好久不见,故人安好?”

      斗笠底下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纱布缠着左眼。高渐离勒了马缰,并没有下马。

      “赵大人要杀你,我便主动请命来了。你毁我一目,这个仇,我总要亲手报了吧。”

      原来是赵高,怪不得秦国在杀他这一事上表现出这么大的热情。高渐离四下扫了一遍,那日和他一起的那个高手倒是没到,茶铺里稀稀落落坐着七八个人,还分不出是行人或是杀手。可惜恒山底下地势并不开阔,看不出究竟有没有人埋伏。

      “今天盖先生不会来,只怕你想走会很难。”斗笠下笑容阴恻,“下马受死吧,省得啰嗦。”
      “凭你,”高渐离冷冷看他,“还不够。”
      寒光一凛,水寒剑已悄然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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