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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第八十七章 ...

  •   苻坚获悉王猛大败慕容评的三十万大军,已剑指燕国国都邺城的喜讯后,特意御驾亲临犒赏三军以鼓舞士气。王猛郑重其事地卸甲换装,率领一大票人大张旗鼓地前去迎接苻坚的车驾。
      晚间,王猛的大帐之中,灯火通明。
      主座之上,大秦天王一身紫袍,气势卓然。
      这时候只剩他二人了,苻坚的眼睛在笑,语气却很森冷,拿起帝王敲打臣子的腔调道:“寡人听说你们汉人里有一位叫周亚夫的将军,汉文帝亲自去慰问他的部曲时,他仍旧一身披挂,连细柳营也不肯出,更别提主动跑去迎接汉文帝了。这样的将军军纪严明,无愧为一代名将的称号。可丞相,前些日子却抛下大营内的所有事务,兴师动众地带人马专程去迎接寡人。不知拿丞相与周亚夫相较,是为何解?”
      所谓伴君如伴虎,若换作旁人只怕要吓得战战兢兢,无言以对了。可王猛与苻坚的关系非凡,深知大秦天王生性随和,必定是装模作样地半开玩笑于戏弄他。
      王猛抿起嘴,唇边的笑容显示出他的信心,侃侃道来:“大王有所不知,现今的局势是燕国弹尽粮绝,不过依靠紧守邺城苟延残喘罢了。更主要的是,燕王登基未久,政治上的大权落在慕容评之流手中。太傅慕容评贪鄙无度、乱无纲纪,百姓多有积怨。我大秦国国力强盛,政治开明,攻占之地的燕国百姓夹道相迎,可知人心向背,燕国已失民心。而军事上,他的三十万主力已然溃败散尽,甚至有不少燕兵不愿意回去再同我们作战,反倒主动过来加入我大秦。呵呵,这种情况,纵是慕容恪再生也绝没有可能翻盘了。
      再者,距邺城五十里外,有我大秦名将邓羌、邓楚安营扎寨,前几日我已命他们挖壕筑堡、坚守不出。以燕国现在的实力绝无可能主动攻击我军,是谓高枕无忧。
      国都初临大敌时,守备将士难免被激发出强烈的危急意识,尚有拼死之心,可只要相持上个把月就不一样了。以我大秦的仁政足以动摇下层士兵的斗志,燕国的大臣们又深知大王素来不杀降臣,那么尚存抵抗之心的怕就只剩下那个小皇帝和少部分燕国皇族了。如此一来,邺城唾手可得已无悬念。”他抚了抚短须,呵呵笑道:“如此一来,相比前朝周亚夫,臣完全可以沐浴而冠,放心接驾。”
      苻坚对王猛的远见卓识素来佩服得五体投地,不过此刻他略一沉吟,道:“邓羌略失狂放,邓楚则鲁莽有加,况且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他们若是擅自进攻,胜了还好,倘是吃了败仗,岂不有损我军士气?”
      “大王所言非虚,也是有这种可能的。”看表情,王猛并没有放在心上,淡然笑道:“不过,就算他二人失了营寨,仍可退至八十里外张蚝的营寨,或者百里外我的营寨中,绝不会叫燕军撼动我军的根基。我说过,燕国已是苟延残喘,纵有一两招神来之笔令我军暂时受挫,也终究无法改变命运。实际上,邓羌号称‘万人敌’,曾斩姚襄,平张平,擒张蚝,直到这次大破慕容评,皆不世之功。其弟邓楚,武勇超群更胜其兄。以邓羌、邓楚兄弟的能力,臣不觉得燕国的残兵败将真能打得赢他们。”
      苻坚脸色严肃,点头道:“听到丞相在我们占有如山压卵的优势局面下,仍能做好受挫的安排,本王深感欣慰。本王此次前来,一是犒赏三军,二是顺便给你提个醒。”
      王猛微疑道:“是微臣有什么地方大意了吗?”
      “慕容垂说燕军中还有一人,能力卓越,有勇有谋。论武力,万军阵中可取上将首级;论谋略,行军不拘于古法,进退不限于常规,如果让他尽情施展,说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也不为过。如果这一次燕国不是用慕容评,而是启用此人统领全军,则秦燕之间胜负难料。可燕国真的派出了慕容评,实属自毁长城。”
      “真的假的?不会是慕容垂或者大王您诓骗我吧。”王猛难以置信,但瞧苻坚的神色显然不是在作弄他,不禁道:“燕军中真有此等人物,我怎么不知道,是什么人?”
      就在此时,忽听得帐外有急报传来。王猛连忙叫报信的探子进来。探子火急火燎地冲进大帐,跪拜道:“前方邓羌将军与燕军交锋,结果大败而归,现已退守至张蚝将军的营中。邓楚将军则被燕国大司马慕容冲斩首于阵上了。”
      “慕容冲!”苻坚大受震撼,“那个当了大司马的小娃娃?”
      “这不太可能吧。”王猛皱眉道:“据我所知,八皇子慕容冲是慕容恪的弟子,小名凤凰,各方面能力算是不错的,但要说能斩杀邓楚,我绝不相信。按我们的情报分析,燕国的这只凤凰无论名声、武力还是战绩,都远不及他的师父慕容恪,此事怕是另有蹊跷。”
      “燕国的……凤凰……”苻坚没来由地心头一颤,狐疑道:“难道是军情有误?”
      王猛摇摇头,却没有回答,但看他神情显然是极信赖其一手打造的情报系统,认为这传递回来的加急军情绝不会出错。
      略加思索,王猛问下面的探子:“这一战,燕国的领军将领都有哪些?”
      那探子倒也精明强干,一口气将几位将领的名字报了下来,连庄千棠等都没错过,等到报出“护国将军”容楼时,苻坚猛然惊呼出声道:“慕容垂说的就是这个容楼!”
      王猛面色沉重,道:“看来,不管斩了邓楚首级之人是哪一个,此番使我军大败的一定是这个容楼了!”
      其后,王猛下令大军拔营起程,往前推进五十里至邓羌原来的营寨处。
      燕军那边,虽然一口气拔了五十里外邓羌的营寨,却因兵力不足以辐射这么远的距离,只能将有用的物资掠夺一空后放了一把火烧掉了秦营撤退。容楼还是守在离邺城五里外的营寨中,而慕容冲仍旧坚守邺城。
      王猛的大军推进到前面,重新在邓羌的旧营遗址上安营扎寨,而张蚝、邓羌则一左一右,分别在王猛的侧后方,相隔约三十里处安营扎寨。
      王猛重新部署好后,安排架设鹿角屏障,深挖壕沟,还搭建起高大的塔楼,在上面安置了哨兵和弓箭手,把营寨的防守方面筑得固若金汤。他不停地派出侦察斥候打探燕军动向,甚至亲自多次出营去观察容楼的营寨,归来后忍不住惊叹城外燕军的营寨布置之巧妙,似松实紧,完全是利用了最少的物资,构筑出了尽可能坚固的防御工事。这之后他又查漏补缺把自己的营寨细细加固了一番,只管做好防守,绝口不提攻打燕军或邺城一事。
      面对城外秦军大举压近却按兵不动的状况,燕王慕容暐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担心,几次三番找大臣们商议,可谁也不明白王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反正派兵去攻打王猛是绝计不可能的,而城内粮草充足,吃上一年也不成问题,因而满朝上下都心存侥幸,觉得过得了一天算一天,说不定就这么和敌人一直耗到寒冬来临,只盼秦军粮草用尽,补给中断,就不得不罢战退兵了。虽然,谁都知道王猛绝不会这么蠢,可谁也没奈何,只能明面上尽量往好处想,心里面却如万蚁蚀心,坐卧难安,恨不得立刻和秦军来个大决战,给个痛快得好。这般死不死活不活的拖着,对所有人都是一种煎熬。
      慕容冲和容楼分领两头,虽然相隔不远,却无法见面,每日里派遣军士互相传递军情用以通讯。二人一致相信,王猛的按兵不动意在一方面给燕国施加无形的压力,另一方面则大开怀柔之策,腐化朝臣乃至士兵民众的反抗之心,迫使燕国从内部率先崩溃瓦解,不战而屈人之兵,这种策略可以称之为冷战。王猛的做法实在高明之极,只是燕国兵力太弱,虽然明知他的计划,却对此局面无计可施,唯有期盼和他比后勤消耗,希望秦军因为远离国土作战,后勤补给先跟不上时再作打算。
      表面上,双方如此干耗了足足一月之久,其间竟没有一次交锋,那种感觉真是奇怪极了,哪里是什么强敌兵临城下,简直跟和平时期各自戍边一样。
      可是,王猛的这种一面施压,一面怀柔的红白脸政策的杀手锏恰好正中燕国的要害。邺城近郊的很多村民听说秦国的政治开明、经济繁荣都羡慕不已,私下里恨不得燕国赶快投降,他们就可过上像秦国百姓那样的好日子了,哪里还有心支持和秦军开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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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日,秦军帐中,王猛请了鸠莫罗过来,二人悠闲地喝茶闲谈。营寨牢不可破,后勤补给也很充足,他们虽身临前线,倒也悠然自得。王猛是想套鸠莫罗的话,弄清他要拿燕国的玉玺和某间寺庙里的大鼎做什么。鸠莫罗则根本不接茬,只管东拉西扯把话题往讨论战事上引。
      鸠莫罗喝了一口茶,笑道:“丞相的用兵之道实令老僧叹为观止,大开眼界呀。”
      王猛也笑道:“现在的燕军就好像是一头憋足了力气的蛮牛,我们何必去做另一头牛和他们斗?燕军中有容楼这样的将才,牙尖爪利,斗一斗搞不好被他反咬一口,轻则痛上十天半月,重则伤筋动骨,一败涂地。我们要做斗牛的人,因为只有人才瞧得出来,这头蛮牛虽然凶狠得紧,却站在一块随时可能坍塌的高台之上。”
      “正是,扬汤止沸,莫若去薪。”鸠莫罗深表赞同:“如此一来,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把那个高台轻轻推倒,这样蛮牛自然就会摔的骨断筋折,何乐而不为呢?”
      王猛又想把话题引回去:“以大师的修为,想必早已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如何会对燕国那两样东西念念不忘?大师不妨细细说来,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大秦国出人出力的,也可尽心尽力相助大师。”
      二人正谈笑间,忽闻军士来报,说一个燕国的农夫跑来营里说有要事报告,而且一定要见到大将军才肯明说。
      “竟有这样的事?”王猛微生诧异,眼珠骨碌碌转动,又笑道:“不会是燕国派来想行刺我的吧。”
      鸠莫罗摇头也笑道:“以丞相之能,派来个把刺客岂非等于送死?况且还有贫僧在此。”
      王猛淡淡一笑,吩咐道“带进来吧。”
      一个衣衫褴褛、红脸膛的大个子被带了进来。
      见到王猛,他‘噗通’跪拜道:“你……就是秦国的大将军了吧?”
      王猛点头道:“先说说你是什么来路。”
      农夫叩了一个头,道:“小的是邺城边上的村民,在附近的山上砍柴为生。这些日子,城外驻扎的燕军也经常跑到山上砍树,有时候能碰见他们。我和他们中的几个人同姓,混得算是不错。”
      王猛疑信参半,道:“你有什么要报告的?”
      农夫低头垂首道:“下午的时候,小的爬到一棵树上睡觉,醒来时正好有一队燕军在山头巡逻,他们从我睡觉的树下走过去的。我看得真切,带头的是他们的一个将官,好像是姓伊。他们不知道我在树上,就在下面边走边聊。我听那个姓伊的统领提到准备今夜来偷袭大将军你的营寨,还说什么‘擒贼先擒王’的。”
      “抬起头来!”王猛愕然间,上下打量起这个农夫,随即紧紧盯着他的双眼,道:“你本是燕国人,却为何盼着燕国早点儿投降,又故意把这样的情报通报给我?”
      这么重要的情报,连他的探子也没打听出来,这个农夫却碰巧听到,还跑来报告给他,令也不得不怀疑中间可能有诈。
      农夫抓了抓混乱卷曲的棕发,恨恨道:“大人明鉴。小人确是燕国人,但自从没了大司马,太傅就一件人事也不干了。我本是城郊的农户,有些田地,因为实在忍受不了太傅下达的苛捐杂税,才干脆跑到城外的山上砍柴去的。可恨那太傅慕容评还不罢休,后来索性把山给封了,我们砍柴、打水都要向他纳钱,快要连柴也砍不下去了。本来我已经打算好了,过两年再不行的话,就举家逃到你们秦国去。听说慕容评被秦国打败了,我挺高兴的!我们小老百姓过得好惨,种的粮食全充了军,已经很长时间没吃饱饭了,就盼着燕国早点儿投降。所以我一听到这个消息,就特地赶来通报你们了。”
      王猛见他目光真诚,不似作伪,点点头,吩咐左右给予重赏,然后打发他去了。
      没有人察觉到王猛的后背上的衣服都被冷汗浸透了。因为他太明白了,燕军趁夜劫营的计划若然得手,比如要是能斩杀掉他王猛的话,那么秦军真的极有可能兵败如山倒,以至于不得不退兵。王猛知道邺城外围策应的守军统帅就是容楼。容楼的这招“擒贼先擒王”的战术确实是燕军目前最佳的退敌之策,也可以说是唯一的退敌之策。更要命的是,如果不是机缘巧合,有那个燕国的农夫跑来报信,那么在连续相安无事了个把月后,秦军自己也难免麻痹大意,敌人的劫营非常有可能成功。
      想到这里,王猛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若非有人来报,他的这颗大好头颅明天还在不在项上真的不太好说。他的脊梁骨上冒起一阵凉气,心中暗忖:好一个容楼!
      稍待,王猛镇静了一下心神,哈哈大笑了几声,转脸对鸠莫罗道:“大师你看,连老天都在保佑我们,说明我大秦真的是天命所归。”
      鸠莫罗点头称是。
      “容楼,听起来的确是不世之材。只可惜他虽能识兵,却不识人心。”王猛摇了摇头,似乎不禁为容楼叹惜。随即吩咐左右,速速命张蚝,邓羌二人率领精锐部队赶来主营,确保万无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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