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石》绾刀

87、第八十六章

　　贺兰峰目睹惨剧在眼前发生，一下子被吓傻了，居然只呆立当场没做出任何反应。倒是一旁的马前小卒大声嘶喊起来：“老将军，老将军，死——阵亡了！”
　　这样的噩耗比瘟疫的传播速度还要快上百倍！燕军之中登时一片惊呼。
　　邓楚得意地狂笑一声，高举手中长斧，纵马来回，数声长啸。随同他回来后方协防的部将们都意识到燕军的主将被斩杀，立时士气大涨，附近的秦军也一起向这边涌了过来。
　　已回过神来的贺兰峰悲愤至极，胸中的一口怒气似要爆炸开来一般，口中发出不似人类的嘶吼，凭借着不知哪里生出的力量，挥舞着三尖两刃刀直冲邓楚而来。邓楚却满脸狞笑，竟并不避其锋缨，反而挺立如山，长斧提在胸前，一副静等他冲上来的架势。
　　邓楚身经百战，深知贺兰峰这样的新手在受到刺激，性情狂乱时虽然勇力大增，但自身的招式也一定会破绽百出，若是后退暂避，反倒助长他的气焰，不如趁他心神狂乱之际，寻隙一招杀之。
　　庄千棠赶过来时，眼见贺兰老将军血洒疆场，贺兰峰正疯狂地挥舞着兵器冲上去要与邓楚拼命。庄千棠身经百战，一望而知那二人的实力差距太大，贺兰峰只要上前就必死无疑。值此间不容发的时刻，庄千棠也被贺兰琪老将军的命陨沙场激发出了拼死之意。
　　决不能看着他们父子一同战死沙场！
　　庄千棠催马猛冲向邓楚，口中怒喝一声：“开路！”同时双足运力，向上轻轻跃起，整个人一下子半蹲在了马鞍上。他身边的几个亲兵依命奋力为他在四处横飞的箭矢、纷繁碎乱的马蹄和杀声震天的人丛中破开了一条通道。饶是如此，由于距离尚远，眼看就要援手不及。
　　好个庄千棠，弹指间双足用力一点马鞍，身形如同砲弹一样弹跃而起，迅雷疾电般凌空飞渡，掌中的青龙戟刀直取邓楚面门而去，堪称杀伐决断、风行雷厉至极！
　　邓楚见了来势，心知如果放任不管，杀了贺兰峰的同时也难免被袭到面前的戟刀砍中，万一搭上自己的性命就太不值当了。当下，他一拨马头，人和马一起斜向让开，手中长斧往后挥出，斧刃银光闪动划起半道圆弧，迫得庄千棠和贺兰峰均无法靠近。暂时逼退二人后，他再次拨回马头，三人恶战至一处。
　　庄千棠落地后，高度上处于绝对劣势，邓楚的斧头随便挥舞间招招不离庄千棠的头部要害，而庄千棠的青龙戟刀却只够得着邓楚的腰腿部，很难威胁到要害。庄千棠并不气馁，依靠脚下步伐灵活，掌中戟刀变化精妙，间或放弃邓楚，转而去攻击他的战马。邓楚不愿战马受伤，往往需要分心逼退庄千棠，因此不得不多消耗掉一些精力。
　　此刻的贺兰峰宛如化身狂战士，虽然手中的三尖两刃刀进退间已不成招式，但俗话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贺兰峰此刻刀刀不留余地，疯魔似的不要命，自然可怕之极。三人又斗了一会儿，邓楚这边因为刚刚斩杀掉燕军的一员大将，泻了一口气，斗志难免稍显不足，是以以一敌二之下便有些手忙脚乱起来。其实他要是拼尽全力搏一搏，拿自己的命换对方的两条命还是能做到的，但邓楚可不觉得这样的买卖有多划算，不过即使有些顾此失彼，对方二将联起手来也斗他不倒。
　　转眼，秦军的前方阵地锣声急响。
　　原来是邓楚带走一部分兵力后，邓羌那边独力难支，渐渐挡不住容楼的攻势了，于是下令鸣金收兵。邓楚已斩杀了燕军大将贺兰琪，可算心满意足，当下也无心恋战，抡起一斧逼退面前二人，掉转马头，领兵飞驰撤退。贺兰峰想要追赶，早被庄千棠一把死死拖住，也率兵回城复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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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内驻军的大帐前，面对贺兰老将军的尸身，贺兰峰起先还满脸仇恨，憋着劲一言不发，到了后来渐渐控制不住，大好男儿竟捶胸嚎哭、涕泪横流得像个娃娃。
　　大司马慕容冲阴沉着一张俊脸，默不作声，胸中压抑的伤感和落寞不可名状。他清楚地意识到这一仗才只是秦燕间初始的一次交锋，虽说暂且获胜打退了敌人，可己方已折损一员大将，对处于不利态势的燕国，能经得起这样消耗下去多久呢？
　　慕容冲望着面前老将军的尸体，良久，打牙根里迸出一句话：“血债要用血来偿！明日我亲自上阵，必以邓贼之首来祭将军英魂！”
　　众将士哭声一片，悯动三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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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秦军果然又来搦战。想是昨日拨寨一战中碰了钉子，知道在外围讨不到好，以为城内的力量相对薄弱，是以这一次邓羌改变了打法，领军直扑邺城而来。
　　城头上，慕容冲早已全身披挂妥当，威风凛凛，一副亲自征战沙场的模样。他身着淡金色的轻型板甲，火红色的丝缎内衬从肋下、袖口等部位显露出来，衬得白皙俊美的面容愈发英姿飒爽。他的坐骑黄膘马和武器凤嘴矛等也一应俱全，由旁边的副将准备好了。
　　这支凤嘴矛的造型颇为独特，在一般长矛本该是血档的地方代以盘绕着的一对金色的小翅，好似展开的凤凰双翅，枪头则恰如凤凰的尖嘴。如果这对小翅再长大一些，就成了凤翅镋，如今这样只能算是凤嘴矛。和他送给容楼的凤凰头盔一样，这支凤嘴矛也是铸造大师犀比利的手笔。
　　慕容冲观察着不远处缓缓压进的秦军，默然无语，暗自计划盘算着。伊威、庄千棠等将领守在他身后等待号令。
　　按慕容冲和容楼早先商量好的对策，秦军若是攻城，只要在兵力上不能造成压倒性的优势，还是尽量选择出城迎敌，这样利于内外合力夹攻、歼灭敌军更多兵马。
　　慕容冲对己方的战力反复估量过几遍后，回首对庄千棠道：“庄将军听令。命你率五千兵马出城迎敌，阻挠敌军压至我城下。若敌军后退，为防引诱深入之计，切不可冒进追击。”
　　庄千棠得令而去。
　　贺兰峰按捺不住，上前主动请命：“末将愿随庄将军一同前往杀敌！”
　　慕容冲摆手道：“贺兰将军不必着急，接下来有的是杀敌雪恨的机会。”转头又吩咐伊威道：“拨你一队兵马用于机动，要时刻注意其他几个城门的布防情况，杜绝敌军迂回包抄我们。”
　　伊威领命而去。
　　贺兰峰还想争辩什么，慕容冲又道：“你和我一起待命，随时准备出城策应庄将军。”
　　大家各伺其职，视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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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外，邓楚的三千精骑和庄千棠的五千兵马杀得难解难分。
　　燕军虽然在数量上占了优势，但来的并非精锐，战力上明显不及秦军，反倒处于劣势。要不是庄千棠死命抵住了邓楚，只怕现在就要抵挡不住了。
　　后面的邓羌还在紧张的观察战局。他一点儿也不担心胞弟邓楚的安危，毕竟实力在那儿摆着，不容质疑。那个燕国的年轻将官瞧上去也异常骁勇，掌中青龙戟刀千变万化，厉害非凡，但比起邓楚斧头上的火候总还差着半分有余。他担心的是，一来城中显然未尽全力，二来驻扎城外的燕军还没有一点儿动静，此种隐而不发对秦军始终是不好估量的威胁。
　　出城迎战邓楚的部曲已渐渐抵挡不住了，主将庄千棠鏖战邓楚也处于下风，加上昨天刚折了老将军贺兰琪，慕容冲担心此战再伤了大将庄千棠就得不偿失了，当即命令鸣金收兵。
　　庄千棠趁势退回城中，邓楚率部一路杀到护城河下，但闻城头上梆子声急响，一时间万箭齐发，滚木擂石一并打下。数千柄箭矢密如急雨迸发而出，滚木擂石仿佛冰雹厉电清洗过城下，转瞬间死伤一片。死的大多是冲在最前面的邓楚部曲中的精锐，邓楚气的暴跳如雷，却也无可奈何。
　　后面的邓羌见己方的兵马已推进到护城河下，顿时精神大振，当即一声令下，秦军全面压上，准备用云梯和攻城车大举强攻。
　　慕容冲见状，冷哼一声，再度下令：“燃起黄烟，众将士随我出城杀敌，为老将军报仇！”
　　慕容冲一马当先，庄千棠、贺兰峰紧随其后，燕军再度冲出城来，以命抵命，以血换血般和秦军展开了肉搏。
　　慕容冲虽是第一次上战场却显得相当老练，掌中凤嘴矛吞吐闪烁，枪枪锁喉，招招致命，干净利落，毫不含糊。燕军将士们见到这平日里俊美得让人不敢直视的大司马此刻亲自冲阵杀敌居然能如此骁勇无比、大杀四方，加上燕军在人数上本就略占上风，一时间无不士气大振，奋勇争先，以一当十，以十当百。城头上的战鼓敲得震天响，为城下将士鼓气，弓箭手倒是不敢放箭了，怕伤到自己人。
　　邓羌发现燕军的来势很猛，阵中帅旗下的一员金甲小将尤其惹眼。
　　战场上将帅显得瞩目，可以起到稳固军心的作用，但同时也容易被敌军所识别。
　　邓羌侧身看向旁边的邓楚，邓楚恰好也转过脸看他。这对兄弟四目相视，心下雪亮：‘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他们焉能不懂？二人相对一笑，根本不用说话，一拎马头并驾齐驱往慕容冲的方向杀了过去。
　　很快，邓羌、邓楚与慕容冲、庄千棠及贺兰峰三人战到一处。立刻，慕容冲等三人无不暗自叫苦。
　　原来这邓羌、邓楚两兄弟自幼一同习武长大，二人间心意相通，配合起来默契无间，此时联手发挥出的实力比二人之和还多出很多。可他们三人中贺兰峰的实力本就差了一截，慕容冲、庄千棠较强，但同邓家兄弟一对一比起来尚有不及，加之三人的配合又无法像敌手那般娴熟，对阵起来势必差了老大一截。
　　邓羌、邓楚一心想先斩杀燕军主将，所以一枪、一斧招招式式都奔着慕容冲的要害招呼，幸好慕容冲的身手得慕容恪亲传，虽然实战的经验不是很多，但是毕竟底子相当精纯，在另二人的协助下暂时还守得稳当。
　　五人大混战之间，往来已有几十个回合。贺兰峰的膂力完全跟不上战局，逐渐退出了激战的圈子，若非邓羌、邓楚把心思都放在了慕容冲身上，只怕他早被邓羌刺了十七、八个血窟窿了。激战圈中，劲气纵横激荡，贺兰峰完全跟不上节奏，插不进去，只能在一边观战压阵。他就见激战中的四人已将全身功力发挥到了极致，邓羌的枪，邓楚的斧，舞动之间携带起猛烈的罡风，令人几乎睁不开眼，二人头上的汗水被内力逼动升腾上来，形成笔直的白色汽柱，别样壮观。庄千棠也是大汗淋漓，征袍像被水洗过一样已经湿透了，掌中的青龙戟刀嗤嗤作响，变化精妙，攻守兼备。
　　四人中战得最苦的当数慕容冲。邓羌、邓楚的进攻倒有七成是被他接下的。虽然和容楼同为慕容恪的弟子，但和容楼不同的是：容楼的武艺基本上是自创的路数，慕容恪只须稍加指点，而慕容冲的枪法一招一式完全得自慕容恪的真传，初战时尚有生涩，到此刻已完全施展开来。所以在贺兰峰看来，几乎以为是年轻了几十岁的慕容恪亲临一般。
　　凤嘴矛吞吐之间闪烁不定，难以防范，邓羌、邓楚虽然身经百战，依然对慕容冲的枪法捉摸不透，难以找出其中的破绽。慕容冲虽然膂力稍逊于庄千棠，自然比不上邓楚的神力，但和邓羌不相上下，而他身法之灵活、骑术之高明却是大大的超出了另外三人，在马背上猫窜狗闪，兔滚鹰翻，全身柔韧性好到惊人，凤嘴矛施展开来宛如飞翔灵动的凤凰，一招一式无不优美至极，但又招招精妙，暗藏凶险，实力之强尤在庄千棠之上。
　　又几十个回合后，慕容冲和庄千棠二人合力渐渐挡不住邓羌、邓楚兄弟的攻势，而慕容冲的枪法也开始略显散乱，有些招架不住敌方枪、斧的轮番侵袭了。贺兰峰在一旁插不上手，只能干着急。正在他不知如何是好时，眼角余光扫到侧后方又是一人杀到，大惊之下担心来的是敌将，连心转眼看去。只见来将身着黑色锁链甲，□□乌椎马，脸上的凤凰面甲栩栩如生，宛如下一刻就要破空飞出去一样，正是容楼！
　　是容楼见到黄烟升起，率领将士自秦军后方包抄而至。他远远瞧见一身金甲的慕容冲在阵中厮杀，知他初登沙场，不免担忧，是以率先拍马杀到。
　　见慕容冲形势危急，容楼大喝一声：“燕将容楼在此，尔等休要猖狂！”
　　人未到，声先至。
　　慕容冲听出是容楼的声音，精神大振，鼓起余勇，奋力支撑。容楼冲上前来，右手钩戟一翻，戟上的侧面小弯钩正好钩住了邓羌的枪杆，猛力向外一扯。
　　这四人一直苦战不休，体力有所下降，而容楼是蓄势而来，这一扯的力道刚猛无俦，邓羌竟差点儿没抵挡住，虽然枪未脱手，但胸前已露出了个老大的破绽。就在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间，容楼左手的双刃枪乘隙而入，直刺邓羌胸前空门。从长枪破风而激发出的嘶嘶气流看来，如果邓羌不撤手，纵然身穿明光铠、护心镜，怕也要被他刺个透心凉！
　　容楼这拍马上前，一扯，一刺的三个动作乃是平日里天天用到的招式，虽粗鄙无奇，但每一个动作施展的速度、力量和时机都妙到毫巅。
　　才一交手，邓羌已面临险境。
　　他机警无比，想都不想便立刻松手，让容楼把自己的矛夺了去，紧接着人向后，躺倒在马背上。虽然丢了兵器，但总算堪堪避开了这夺命的一枪！
　　容楼的钩戟甩动，把邓羌的长矛扔出老远，就待变招追上去绞杀邓羌。邓楚见邓羌遇险，大斧全力一挥，荡开了庄千棠的青龙戟刀，后者吃不住他的神力，被如此一迫，踉踉跄跄连人带马向后退出几尺。邓楚舍了庄千棠，将长柄战斧抡圆开，宛如风车一般，带着虎虎的风声，直向容楼的后脑勺劈了下来。
　　此时的容楼已经把钩戟挂在了得胜钩上，双手持矛，准备乘胜追击，此时听到脑后金刃劈风之声凌厉至极，只得先行放过邓羌，转过身来，虎吼一声，双刃矛一抖，便拦向邓楚的会心一击！
　　“当”的一声，震得人两耳‘嗡嗡’作响，邓楚如同吃醉了酒一般，在马上摇摇晃晃的，似是难以控制好重心了。他□□的战马也四蹄发软，踉踉跄跄地向后退去。
　　慕容冲瞅准机会，掌中凤嘴矛猛然吐出，直奔邓楚咽喉而去。此时的邓楚如遭五雷轰顶，脑子里七荤八素混乱成一团，面对慕容冲的枪尖根本毫无反应，应声中枪，翻身落马。这时际，邓羌正从马背上坐起身来，恰好看见邓楚折在了慕容冲的枪下，顿感心胆俱碎。让人始料未及的是，他完全不顾亲弟弟的生死，猛地掉转马头，两腿用力一夹，马靴上尖尖的马刺狠狠一刺，马儿负痛，撒开四蹄向后玩命地跑。容楼体内的真气也是一团乱麻，一时间无力追赶，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邓羌逃走了。
　　慕容冲翻身下马，冲上前几步，拔出腰间佩剑，一剑斩下邓楚的人头。他再回身上马，用枪尖挑起邓楚的人头，一边挥舞，一边口中大喝：“贺兰老将军大仇得报了！”
　　容楼见状愣了一瞬，微感不快，毕竟慕容冲此举大有‘抢人头’之嫌，也就是临到了去抢别人现成的军功的意思，若放在寻常人里，打破头也不稀奇，但一想到凤凰争强好胜的个性，又是初登沙场急于斩获军功拿来立威，便暗里笑了笑，没当一回事了。
　　燕军将士欢声雷动，秦军眼见主将邓羌逃跑，邓楚的人头又被挑在敌帅的枪尖上，立时如丧考妣，斗志全无，哪里还有抵挡之力，一时间溃不成军，被燕军乘胜追击，斩杀无数！
　　这一战，燕军大胜，斩杀秦军名将邓楚，并且一鼓作气追击至五十里外，拔了秦军的营寨。秦军仓皇四散，被斩首过万级。燕军缴获无数马匹、粮草、军备。邺城内一片欢腾，燕王慕容暐大喜过望，重赏犒劳上下将士。毕竟战事为重，容楼与慕容冲只借此匆匆一会，就带兵回城外自己的营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