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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再见,阿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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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荏苒,十五年弹指而过。
谢清昀——现在所有人都叫他安德烈——的生活平静而充实。女儿埃尔已长成明媚的少女,妻子安娜与他相敬如宾。他在大学里教授东方哲学,温和儒雅。
一个深秋的午后,埃尔为了完成学校的历史作业,翻找老照片,央求父亲打开书房书架最高层的那个“神秘的檀木盒”。
谢清昀笑着取下,灰尘在阳光下飞舞。艾玛好奇地拿起那枚用皮绳穿着的素圈银戒,对着光看:“爸爸,这上面有字!是中文吗?写的是什么?”
谢清昀接过戒指,指腹摩挲着内壁。这些年,他并非全无感觉。偶尔的头痛,梦中闪回的图书馆光影,对芒果气味莫名的抗拒……都像深海下的暗流。
此刻,在午后斜阳里,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辨认出那行细小刻痕:
“给阿禹。2013.9.7。昀。”
“阿禹……”他无意识地念出这个名字。
心脏,毫无预兆地、狠狠地绞痛了一下。阳光,图书馆,哲学书,一个穿着白衬衫回头对他笑的少年……无数模糊的碎片如潮水般冲击脑海。
那天晚上,他失眠了。鬼使神差地,他打开电脑,尝试了无数可能与自己相关的邮箱组合。试到第三个时——一个毫无规律的乱码地址——密码提示问题是:“我们在哪里第一次真正认识?”
他手指悬在键盘上,未经思考便敲下:“图书馆,《存在与时间》。”
登录成功。
收件箱里,只有一封邮件。孤零零地,躺在最顶端,显示来自十五年前。
他颤抖着点开。
接下来的三个小时,他坐在书房冰冷的地板上,看完了自己的一生。从“承安”的诅咒到“清昀”的反叛,从与季颂禹相爱的四年阳光,到车祸后长达十年的身份窃取与顶替婚姻,再到季颂禹如何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飞越重洋,孤独地死于向日葵田边的长椅。
没有声音,没有眼泪。巨大的震惊与悲伤超过了情绪表达的阈值。
直到窗外天色泛白,直到埃尔惊恐地叫来安娜。
谢清昀再次因剧烈的精神冲击而短暂入院。这一次,记忆的洪流完整地复苏了。他想起了所有。
出院后,他变得异常沉默。通过邮件中提供的线索,他找到了季颂禹在苏黎世的墓地。
季颂禹
1994-2028
他曾深爱,也被深爱
他站在墓前,深秋的风穿过山林。十五年光阴,墓石边缘已生出浅浅青苔。他伸出手,指尖触及冰冷石碑上那个“禹”字,最后一笔微微上挑,像一把温柔的钩子。
这一次,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无声,汹涌,滚烫。
他没有大张旗鼓,没有去找任何人。他只是成为了这座墓前,一个固定的、沉默的访客。每个季节,他都会带来不同的花。
他依然回到“安德烈”的生活中。但有些东西永远改变了。他会在深夜独自望向东方,会在某些熟悉的旋律响起时骤然失神。
他用季颂禹留下的信托基金,默默资助着与记忆创伤相关的公益项目。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自己的故事,只是以一种近乎赎罪的方式,将那份迟来的、沉重的“被爱”的证据,转化为对他人无声的关怀。
又是许多年过去。
埃尔去了别的城市读大学,安娜因病早逝。晚年的谢清昀独自住在湖畔的公寓里。
一个寻常的午后,他收到一封邮件。来自一个陌生的法律事务所,通知他,城郊某精神病院一位长期住院、没有直系亲属的谢姓患者已于昨日平静离世。根据其遗嘱,骨灰将撒入苏黎世湖,不设墓碑。
谢清昀看了那封邮件很久,然后关掉了页面。
他走到阳台,湖面在夕阳下泛起碎金般的光芒。远山如黛,云舒云卷。
他从颈间拉出那根皮绳,下面坠着的,正是那枚素圈银戒。他轻轻握住,金属已被体温焐暖。
风从湖面吹来,带着水汽和远方不知名的花香。
很安静。
像一场持续了太久、纠葛了太多人的梦,终于,在所有当事人都已离场或沉默后,彻底醒来。
夕阳沉入雪山背后,天边留下一抹淡紫色的余晖。
谢清昀松开手,银戒轻轻贴回胸口。
他望着湖水与远山,极轻地,说了一句十五年未曾再叫出口的称呼:
“再见,阿禹。”
声音消散在风里。
湖水无言,雪山寂静。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又仿佛,一切早已在故事开始的那个图书馆午后,就已经写好了这静默的、漫长的结局。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