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五日 · 少年术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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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入帘，微煦中启眸，慕流景在我身侧平和安睡，幽微冷香若即若离。明知是夜他不在身边，仍会弯眸自欺他曾伴我同眠未央。
这短暂而注定离散的所谓拥有，一如指间沙砂，终会流走，尽管是如此地想深握不放。我……
只要此刻在他身边，就是好的。也只能忧心着如是安慰。
他仍是忙，用过早餐，便要离开。虽然有些孩子气，还是觉得失落，被他带回慕府，已逾四日，而与他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却少得可怜。他衣袖流雪滑过手指，极想揪紧不放，最终是将手收入袖内，那一滑而过的微凉细软触感还在指尖颤抖，缓入心间。告别时，流景见我黯然，将我轻轻一抱，“玉儿在家好好的。”
“等我办妥手上事情，余下来所有的时间，我都是你的。”耳鬓厮磨中似有眷恋，放开我时，他道。
怅然有若所失，竟觉不出欢喜。
流景是个怎样的人？流景在做甚么？在我之前，他有着怎样的生活？我不得而知。呵，我对他一切都无所知，竟还以为可以与他长相厮守。
◇
继续窝在椅内晒太阳，冬月里初阳持续赠予静暖，多少给了孤寂而忐忑的心一点安慰。倚竹侍立身侧，我一点微小声响，都令她柔暖问询声起。无微不至，使我深觉不好意思，且一人独享安静，亦不想被打扰，只劝她下去，我自己呆着就好。“今日洛影随主人一同出去了。”她犹豫，最终敌不过我软言相求，不安着还是依从我小步退下。
静静地坐了许久，看光线在枯叶上变幻色彩，陷身不被打扰的自我世界。“小狐狸。”遽然一声脆响碎影而来，清泠泠又似近在耳畔。这声音似有听过，惊了一吓，自椅内弹起，仰首时阳光盈满双眼，闭目再开启，见一白衣少年，安闲散漫坐在屋脊上，衣发依风微动，秀逸不可方物，单手支颐，俯望着我，眼睛明亮一如晴空之白不染纤瑕，笑意如花纷纷自开落，恍若春日暖。
——童言！花枝节夜惊鸿一瞥，已令我认出他来。可——他怎么在这里？我讶然不能言，几乎没跌下椅子，尽管并未做过甚么坏事，在他面前总觉心惊，立时想要逃走。心念一动，但见他衣袂携风，自屋顶飘跹而下，直奔我来，我一个愣神逃闪不及，已被他捉了手腕。
“你……你……要做什么？”我挣了几挣也挣脱不开，明明小小少年，力道却出奇的大。身体因惊惧而发抖，声音亦随之颤颤巍巍，话也说不连贯，哆嗦着望向紧拉着我不放，在这个清晨突然冒出来的少年术师。
“自然——是把前天夜里没有做完的事情继续下去！”若那是错觉，童言眼中依稀闪滑过促狭，即尔拉扯着我，转身大步就走。我脸色瞬间刷白，惧怕不觉间已显露了一脸，死死地向下坠着身体，不愿被他带走。
“真是麻烦。”他状似不耐，一把捞过我，飞身而起，几个转瞬，已跃出慕府。突然凌空，使我愈觉惶然无望，这一去，只怕凶多吉少。我知这一天，定会来到，只是没想到，它来得如此飞快。
我就要被迫丧失为人资格。此刻却已来不及，向流景道别。
◇
“你……你要带我去哪里？”街市人声鼎沸，一派详和热闹的氛围，现下叵测的处境，我已无心探看这人世繁华，跌跌撞撞被他拉着行路，语言也跌跌撞撞，在口腔内生涩。
“自然是处置狐妖最合适的地方。”童言睨了我一眼，端然一脸凛凛正气，飞扬的少年容颜，竟令我不敢逼视。
“轰隆”身体内部某种东西碎掉的声音，我突然失去一切感知能力……生命就会如此结束吧。流景，流景，会记得我吗？终归是不甘心就这样死去。可，还能有救么？
行尸走肉一般麻木着被童言拉着不知走了有多久，一路回想与流景的点点滴滴过往，不过短短五日，已像一生那么长久。这一份如同偷来的温柔对待可能随时会有的破碎，未知的明天或许会面对的那些悲伤，会随着身死而土崩瓦解吧，于是，这样结束也好……这样结束也好……至少现在是被他在乎着，大概吧……
茫茫地想着，泪在心内汹涌，眼眶却干涩，童言突然停下，我始料未及差点撞上他，他忙扶住我，显然忍笑忍的很辛苦，拍拍我的脑袋，“好啦好啦，不要再摆出那样万念俱灰的表情了。”
“甚么？”慒然地看向他，他向我眨了眨眼，些许调皮动摇了脸上的佯装老成，清洌少年模样，入目只觉可爱，微微地摇摇头，“你呀你呀，真是不经吓。”乌黑的眸闪亮着，灵动如同早春第一缕阳光倾洒，乍泄入眼，令人望之豁然开朗。
呃？我不懂。
“把脸上的表情收拾一下，我刚才是在开玩笑的啦，小狐狸。”他双眸含笑，捏了捏我的脸。
啊？呃？嗯？我实在是无法理解这样的状况，童言道，“我刚刚是在逗你玩的啦。受惊小鹿般的无辜模样，真是让人忍不住想逗你呢。”我一脸迷茫，方才明明一本正经……
“放心好啦，小狐狸。我答应过师叔，不会对你怎样的。”他的师叔？“杜先生？”“嗯。”他扁扁嘴，有些气恼，“慕流景那个家伙明明知道师叔住址，却不告诉我，那夜害我走了那么多的冤枉路，真是可恶。”“所以，今次也要回报他一下。”
“你……不是要收我？”
“唔你那明显不相信的表情是怎么回事，”简直要痛心疾首了，“真是令我很受伤。”“难不成你想我收你？”
“不是不是。”急急否定。我简直要怀疑，现在的童言不是花枝节夜那个不问青红皂白就以剑相指的童言。不然，态度为何大相径庭？
“那好歹笑一笑，这么漂亮的脸蛋要多多笑笑才可爱嘛。”手作势又要伸过来捏我的脸，我忙捂脸向后一跳躲过，不太喜欢与流景之外的人亲近。
童言道，“前夜是我太鲁莽，所以……”不好意思的笑着，“抱歉了。”
“没关系，”没想到童言会向我道歉，一时难以置信，“……可是，……为甚么你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叹了口气，“你若试试被我师叔几句话翻来覆去覆来翻去念上两夜一天，大概就会明白了。”
嗯？
“师叔说的也没错，是我以前太过绝对，以为异类皆是邪崇，是妖就该收的。”
这样对妖公平么？“……那若是妖从未做出甚么坏事，是不是就可以给一条生路？”我犹疑着仍是问出了口。
“只要不为祸人间，自是可以。”童言道，“师叔说，人世悠悠，天道茫茫，如同人有好恶之分，妖亦有善邪之别。邪恶者自会毫不留情斩于剑下，而良善者当放一马则放一马。”
虽未见过杜先生，亦可从童言的话里窥见一二了。
“你怎么找到我的？”提着心吊着胆，片刻不得轻松，两人身份的对立，再加上花枝节夜他的突然出手，令我总觉得他今时亦会冷不丁地甩出符咒，抽出长剑，一声“收”，然后生命戛然而止。
“府上的结界，师叔专用手法。”“结界？”我一直未有看到。两人继续向前方行着，“嗯，保护你不受妖邪之欺。”自言自语道，“保护一只妖不受妖邪伤害，听起来好像很奇怪的感觉。”又有些不可思议，“慕流景竟能够说动师叔亲来府中设下结界。”
“我师叔这个人啊，我最知道。冬天太冷，不下山；夏天太热，不下山；秋高气爽春暖花开，刚好适合睡觉。”童言似在埋怨，而唇角分明微微上扬着，“师叔……”神情略微恍惚，不知想到甚么久远的过去，自言自语地道，“大概这十年来，是有些改变了吧。”又撇撇嘴，“懒散的样子啊，倒是分毫未改。”笑意不褪，无声亦动人。
◇
“童言，……你要带我去哪里？”
“到了你就知道了。”他笑，继续向前走。
我能回家么？欲言又止多次，没敢说出口，只得随他一路走去。
走了很久很久，“到了。”眼前是幽静山谷，浓阴染袂，抬眸间，断掉了呼吸，瞪眼结舌于所见之景致繁丽。
是——素宸花海！千颗万颗精致生动的心，在视界里弥漫，沐浴着阳光轻风，微微跳动，叶尖荧光或起或落，升起淡淡旖旎霞光，美丽有如梦一场。
“今天早晨从这里经过看过素宸花，正巧找到了你，就想带你来看。”“前夜不小心毁掉你的素宸，今日还你花开万千。”
虽然素宸花开无数，极为繁美精丽，不是流景送的那枝就没有太大意义，可还是很感谢童言能带我来看。“谢谢。”发自真心的致谢，向童言弯唇而笑。
“不要来诱惑我！”童言突然弹跳而起，双手飞速放在胸前摆出奇怪的姿势，“退散！”我吓了一跳，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飞倒，他见势来救，炫丽红光自衣内闪烁，疾向他去，他呼痛一声，两人一同跌倒花间，花枝乱摇，荧光散入鼻内，咳咳咳，咳个不停。
坐起身来，两人皆是一脸一身的花粉，痛的龇牙咧嘴，好不狼狈。童言要靠近我，我本能地向后避去。
“……一时激动一时激动。”童言的脸忽地绯红，“明明眼睛纯澈还微微带着一点婴儿蓝，可是又有着说不出的妩媚。。真是……，竟连驱鬼的咒语都念了出来。。”衣衫跌的散开，我忙整理，童言探究的目光直视着颈前微露的水仙，“师叔这种不负责任的态度还真是一如既往呢，一壶倾城屠苏就轻易换走绛灵引。”“小狐狸，你知道么？这种符咒普天之下只有三枚呢。”
这株水仙就是绛灵引？“它——有甚么用呢？”
“术人不得近，妖邪不可欺。”“在这人世，大概没有甚么可以伤害你了。”“不过也很难说，人……”摇摇头，不再说下去，“这种可能性不会太大，所以你不用去担心”。
流景……在我所不知道的地方，他为我做了那么多的事情……流景……想现在就看到他……
“一个人傻乎乎地笑个不停，在想甚么？小狐狸。”童言背对着我而坐。
“啊？没甚么。”
“……才怪。”
童言的手忙个不停，我下意识又离他更远了点，“比起狐狸来，你更像他。”不料他的手忽地就伸到我眼前，心内又是一惊。
甚么啊？惊魂甫定，试探着伸手接过，原来是一只用狗尾巴草缠成的……兔子。毛茸茸的长穗枯白白，风吹兔子耳朵一颤一颤，草籽就簌簌的掉落一手。
我无语。
走的时候，折了几支素宸。要作为礼物送给流景还有倚竹洛影。童言的那支，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送给杜先生的吧。
◇
童言顺便帮一位长者解决了令他束手无策又寝食难安的困扰。长者是一位困于生之多艰的木雕师。他用红柳木雕出来的小人，因缘际会有了灵气，幻为人形做工换钱，再悄无声息放在老人枕侧。老人并不知真相，虽说生活捉襟见肘，但来路不明的钱还是不能安心动用，一直疑惑又惶然。今时被童言点破，并见到那个暗中帮他许多的红柳小人，解开谜团，身边又多了个善良贴心的好孩子，很是高兴。
木雕师一定要送童言一件木雕作为回报，推却不得，童言选了一只木雕狐狸，离开时悄悄地放下银两。最后这只狐狸握在我的手内。
有幸参观了木雕师的手工作坊，看着一截截毫不出奇的木头被雕刻出精致生动的人或物，我很觉得惊奇，也想自己可以做。
◇
归城已是黄昏时。
在路口分别，童言走远不见，我才想到自己并不识路。。站在路口左顾右盼，并不知哪个方向才是正途。
“小主人，回家吧。”身侧忽然多出一个人。好奇怪，那么近的距离，我竟然无法看清他的模样。而声音……“你是洛影？”
他点头，“洛影带小主人回家。”
怎么这么巧在这里遇到洛影？难道他一直跟着我么？为何我不曾察觉？还是被他指引，向右走去。
对了，“这支素宸送你。”将手中的素宸递向他。
他身形一滞，并不接过，“素宸不是用来随便送的。小主人。”
被拒绝，只得吐吐舌，再收回去。
“十八年来，只见主人送一个人素宸，而那个人却不知素宸真正用意……”洛影低低道，似有叹息在低头时逸出。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五日 · 少年术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