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四夜 · 护身符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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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抬起头，流景面目澹静如轻烟疏淡，看不出喜乐，语气平静，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我来不及回味我所识甚少的初衣，就听流景道，“比起她的空城孤守，我是否应该庆幸，”他向我微笑，眉目疏朗，笑意极清浅，“你在这里。”“这犹如回光返照的陪伴。”端然有忧色，一闪而过，之后是波澜不惊的淡静，这表情令我心窒难忍。
流景总是爱说些令我如坠雾山捉摸不透的话，而我若面露疑问，他也只以微笑作答。隐约地知，我在他心中，与别人不同。
而这对待，却并非因我而起。如此认知，足以令笑容与甜蜜还未展露在脸颊上，就在心底颓然逝去。
“我听说，狐狸的记忆只有三年。”流景道。啊？不是这样的，我急切地想否认，却沉浸在他眸光的温情之中，无法启口，如逢魔咒，木呆呆听他低言，“所以玉儿不记得我，也是应该的。”“记忆不断更新、替换、沉淀，遗忘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何况，那又不是甚么值得铭记的片断。那时的我……”淡笑隐去了字句，拥我入怀纵马缓行。
我记得。我记得。然而我说不出口，一旦出口，那就意味着谎言即将开始蔓延……如果不想让谎言一路编织下去，那么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仿佛是自小而存留心间的悲伤悄悄攀爬，噬咬着重负下的心脏千疮百孔，经年累月堆积来的苦痛难以自抑，他的，他的，我的，哽咽一声，泪漫起，微一垂首逼回去，既而瞬也不瞬地望着他，认真地道，“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流景。”“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一句一句重复着，不知是为了安慰他，还是为了催眠自己。会否相伴以终老，并非是我一个人就可以决定的事情。我到底不知他的心，书房里醉酒中的那个问句，始终没能得到他的回答。肯定的。或是否定的。都没有。
这一切，是否我一厢情愿，不得而知。于是亦不知这番笃定，听到他耳中，会否同样可笑。他深遂阗暗的眼睛辨不出是何意味，欺身压向我，我就势后仰躺倒马背，双唇相接，舌齿相缠，涣散了神智，没有精力漫无目的着纠结，可心里到底仍是忐忑，如影之随形。
马行迟迟缓缓，他的怀抱温暖如春，岁月不惊，江山无恙，我闭上眼睛，多想如是走下去，直到没有尽头的永远。
◇
一路缓行，回到家，夜已深了。用过晚餐，回房就寑，极力抗拒着顽固的睡意，赖在他怀里不肯下来，执著着看他，可怜兮兮地恳求，“流景不要走，好不好。”我知道待我睡下，他定会离开，而我已经开始害怕，尽管此刻他就在眼前。
他微俯身将我往床上放，我双手勾缠他的颈，固执着仍注看他。这番任性也不过依仗着他的宠爱。而他最终和衣躺在我身边。即使这样亦令我觉得满足，微微笑着拥抱他，窝在他的怀里，紧张的神经稍一松懈，困意又起，暗暗地咬舌驱散。
他将甚么东西往我脖上系，轻柔又珍视，正待去看，耳听他道，“玉儿还是不要太依赖我罢。”
什麽？我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而他表情认真并不像在开玩笑或调侃。心下一紧，瞬不转眸地看他，“流景……你是在讨厌我么。”跌跌撞撞问出口，怯之深浓，以至于不能再看他。挪开视线，床帐垂下的金苹果灿灿熠熠渐朦朦，眼里心内铺天盖地的仍是慕流景，一天一天完全充斥我思维意识的他，带我离开，让我在他身边置身他的生命之中，用温柔令我一步一步沦陷，使我习惯以目光追随，任我沉迷怀抱的温暖，他……渐渐地蓄了满眶的眼泪，氤氲着水雾，迷濛中他瞬间变得遥不可及。
“怎么会。”他抬手欲为我拭泪，我别过脸去，任泪无声蜿蜒，手仍执拗地紧抱他不放。
“偶尔我也会想，当时是否该带你回来。”他低叹，力道微柔又不容抗拒地扳过我的脸，以吻拭泪。这亲昵的举动，眼下只会令我愈加哀伤，松手，向被内缩去，困宥黑暗里，也好过看着他，像隔着天涯，也好过听着他，说这些令我伤心的话。
“玉儿觉得快乐么，与我在一起。”他的声音隔被传来，竟也遥远，天遥水阔不可触。
根本不用思考就点头，然后才觉在被内他看不到，于是探出头，向他点了点，又向里面缩去，被他制止，动弹不得困缚在他的臂弯里，他眸瞳幽亮，容颜俊美一如天人，我惟抿唇以目视他，怕一旦开口，泪纷纷雨落。这会令他不喜，花枝节夜他的话我还记得。
他以手轻抚我的脸，温宠又无可奈何，或者别的甚么。
“若是快乐，为何总是流泪。令我心疼，负罪自责。仿佛我一开始即是做错。”手指如蝶翼缓掠，抚去我不知不觉间涌出的泪，微微叹气，“——不该自私将你卷入，……这穷途末路的生命。”
“我想在你身边。”呜咽在喉内哽了一下，小小声道。
修长的指在我的脸上轻轻摩画，盘旋眉间，“若你看清我的世界，恐怕不会再这样想。”低垂了视线，“那是你无法想像的世界。”
“你总不给我机会去尝试着了解。”低低地抗议，“你对我来说就像一个谜，扑朔迷离。我连谜面亦无可睹。”
他黝暗的墨瞳流转中有了矛盾的意味，“那不该是你需目睹的世界。其间的冰山一角在你面前显露，我亦会怕你不堪承受，既而厌恶我。”约略有些嫌恶的厌倦，“这存在令我自身亦厌恶甚极。”
我专注地看他，竟想不出自己会有对他厌恶的那天。他忽然掩上我的眼睛，阗静了许久，惟余呼吸浅浅，放下手，缓淡的道，“有时，我竟然无法承接你的注视。太过纯澈的眸，通透仿若可以直达灵魂，像是无声鞭苔。”
未留意他的话，只沉浸在自己的思想里闷闷郁郁。若说厌恶，我只怕会厌恶的那个是他。我已经离不开他了。这种认知不知自何时起，待我觉察时，已成无力改写的事实。而他对我忽冷忽热的态度，总令我患得患失。可以将我一放一天不闻不问，而相处时，他的温柔却那麽浓深似海翻浪涌波淹没我……
苦闷，低头，不意间看到脖颈上新系着的东西，颇为古朴精巧，不知何材所制，亦不知所为何物，以手触之，如抚摸轻云，流滑细软，心灵上的沉重稍为缓解，开口问他，“流景，这是甚么？”
“护身符。”轻描淡写道，“今日去杜先生那里得的。”杜先生？“他是术师，怕玉儿会觉不自在，未带你去。”
我刚欲答话，感觉手上起了变化，那红色的坠物如雾消散在指间，正在诧异，瞥见颈上一抹赤色流光闪烁，待细看时，幽光流溢而后幻寂，一株血色水仙缓缓在雪白脖颈上显现，叶、花，无一不纤毫毕现，徐徐生动，千堆雪中後霜红，美至迷幻。
我惶然而不知所措，流景唯笑，轻吻我额头，“玉儿睡罢。”
困意无可抵挡，依言缓缓合了眼，不放心地问，“流景不会走吧？”
一抱入怀，“我看着你睡。”
陷于迷梦，仍怀不安，而梦里，一只雪狐静静流了一夜的泪。
落地凝血，痛不可支。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四夜 · 护身符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