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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四日 · 花房女子 ...

  •   繁华世景迷离,灯月华光流转,行人漫漫而过,遗下笑颜氤氲,路遇的漫天烟火斑斓开至盛处,自灰蓝色天幕凋零久久,仍在眼前明明灭灭不息。归家后,依稀是璀璨火光之下两人携手共赏烟花盛相的巨大惊叹与欢喜。在慕流景怀里抬起头,望他澹然闲静气度,风清月白一如初秋湖光水色,令人忘俗神往。

      真好。可以这样在他身边。心满意足中轻闭双眼环抱更紧,那枝素宸遗骸仍宝贝着握在手里。

      沐浴之后换过睡服入房而寝,好奇怪一进房间就困得不行,困倦适时席卷愈演愈烈,挣扎着不让眼睛闭合,握着流景的手不愿放开,他反执我手于掌中,送至唇边,轻吻一记,柔声道:“玉儿睡罢,我看着你。”以往的每个夜晚,他是不是如此在我床前看我入睡才起身离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蔓延,迷蒙的眸渐然看不清他的脸,意识渐渐抽离,慢慢沉入梦的国度。

      ◇

      轮廓自梦境之空白里逐渐显现,朦胧着清晰在眼前——

      仿佛春暖花开的季节,草长莺飞,空谷传响,花落如梦,慕流景躺在草地上,绿意溶溶中一袭纯白昙花盛放,安睡如婴孩,沈静且无邪。我跪俯在他身边,小小的一只像是一岁左右的样子,毛茸茸雪白白如同雪球一团,额前一撮嫣红添了几分绮丽,雪狐一脉中的雪里红云之名因之而来。双眸清透如琉璃之净,歪着脑袋看着他,眸中闪动着幼嫩的好奇与欢喜。嘴里啜着一枚玉佩,碧绿流翠,所系绳结断开,一晃一晃,雪白中红的惊艳。我静静地守护着他,待他醒来。姿势静止执拗,如同天荒地老。

      这场景很是熟悉,似乎是很久很久的以前,穿越时光之河流深切着印刻在记忆里,在某一时,猝不及防破空而来。雪狐眯眯眼睛,像是笑的样子,煞是秀丽可爱,抬足轻触他的脸。那是我,可那分明……不是我。

      睁开眼,已是初晨日暖。

      流景睡在我身边,环抱着我,唇畔似有笑意袅袅。他何时进来的,我竟不曾察觉,何以迟钝至此。转眸,看他。他脸色太苍白,如雾绕春山,身在一围之间,无端端有些缥缈的遥远距离之感,水远山遥,地北天南。沐浴过的幽淡清香交缠着药香淡淡萦绕,睡颜仍是令我心动如初见,看着他,忽然有流泪的冲动,眼睛即刻就湿润了。从被内伸出手,只想抱抱他,借此对抗此时身体内部动荡着的那些不安与慌乱。

      只微一动,他便醒了,浅薄的睡意无踪远遁,目注我,深邃的眸渐泛出水光潋滟,聚汇成一泓清泉,漾出我的模样,泪满羽睫,既而下落,覆盖一脸,水痕斑驳。流景昨晚说过不要我再哭的,可是我已无法控制,不管不顾地抱住他,脑袋深深地埋进他怀里,无声地哽咽。

      “做噩梦了么,玉儿?”他抚我的发,声音温柔的像梦语。

      我只一味流泪,点头,不言。

      “玉儿不怕,我在呢。”“我在呢。”发丝在他指间缠绕,一手在我背上轻轻拍着,一声一声温柔顾惜,令我更是不能自抑的悲伤。

      若是……若是他知道真相……

      我不敢再想。惟有此刻,还能在他身边的时候,用尽全力拥抱他,如同拥抱着生命。

      ◇

      早餐用毕,给过道别吻之后,细细叮咛,流景即出门去。伫立门前看他纵马而去,洒沓入画,渐行渐远渐不见,我还傻站着观望空无一物的街道,第一次知道甚么是沉重。

      流景每天都很忙的样子,可我并不知道他在忙的是些甚么。我甚至连他是做甚么的都不清楚。唯一了明的是,他的名字。他对于我来说,近乎一个谜,我不知是否还有时间去解开。

      怅然许久,才随倚竹穿廊过厅,回转院内,廊院重重,因其大而尤为静谧,人声亦静,经行的家人垂首施礼,意态恭敬,令我十分局促。也是在早起时,发现房间内已铺设地毯,厚厚的,踩上去,像在云端行走。推开门时,院内廊下,所有我可能行过的地方,都铺了地毯,一路延伸,就算不小心跌倒,也不会受伤。

      流景不在,一切都索然无味。九连环解遍,投壶,射覆,左右手互奕,到最后皆是愈发无趣。

      坐在院内,阳光晴暖,微风时动,世日静美如是,一行雁人字过青天,突发其想,要做一只纸鸢来玩。

      是以前见绿琴哥哥做过的。搬来此地,每逢三月三,绿琴哥哥就停了学馆里的课,带学生们去原野里放风筝。我看他做风筝,跃跃欲和他一起,眼巴巴在他腿边蹭来蹭去,他就笑,放我在他衣内带着同去。我双足攀着他胸前衣襟,只探出小脑袋,随着他移步晃荡着,耳听孩童笑语喧喧,孜孜然看纸鸟盘旋于天。长天浩荡,纸鸢于飞,历历在目。中午归家,姐姐已备好午饭等在竹屋前,见我们走去,莞尔一笑,山林温婉顿失颜色。席间相视而笑,现世安稳静好,平平淡淡中自有温情缱绻笑颜中溢散,亦是寻常人家平和幸福。

      姐姐和绿琴哥哥怎么样了呢。甚么时候可以回去看他们呢。

      摇摇头不再多想,当下行动,央倚竹找了绢纸,细竹,鼓捣了半天,做出一只不算太难看的风筝,倚竹执笔细细绘了桃枝桃花,烂漫闲静。系了细线,请倚竹帮忙执风筝,轻风徐过,一松手,一奔跑,风筝欲坠不坠颤巍巍飞起来。扯线放线,粉红桃瓣纷乱如春|色漫天,我刚觉得高兴,风急吹,风筝一个趔趄,好巧不巧缠到梧桐树枝上了。我抢救不及,耷拉了眼,很是无奈地看着试飞不成反上树的风筝,倚竹小跑出去着人来取。

      我仰头目测距离,梧桐树下花枝团匝,我现今虽是人形,体重也只是做狐狸时那般轻重,一撩衣摆,爬上花枝,食指粗细的花枝略微一弯,抖下一地落花,继续向上攀爬,“小主人,这麽危险的事情不要做。”风中隐约送来声音。然后我不知所以就从花枝上落下来,安稳地站在地面上。风筝也从梧桐树枝上飘落,至脚边。我还站着发呆搞不清状况,倚竹已带人进来了,见此情状,软声道,“是洛影取下的。”

      洛影?似乎听过这名字。哦,那日莫上桑是他带出去的。环顾四周,不见半个人影。疑惑间,心里对他生出些许好奇来。

      风筝放了一会儿,去看家人演的木偶剧,所演剧情看得不甚明晰,不是前时和姐姐去观的那一出,没有红衣傀儡,而今日着墨绿色缠枝莲绸衣,无有不适,只觉好看。中午流景仍未归来,兴意阑珊用过了午餐,然后到书房练了一会儿字,以前绿琴哥哥教习写字时,是蹲坐溪边用爪子沾了水写在青石板上的。今时第一次握毛笔,很是适应了一阵子,才得心应手起来。写到最后,发现满纸都是流景的名字,脸红红,折起藏好。之后继续蜷缩回扶手椅内晒太阳。

      ◇

      煦阳暖照之下昏昏沉沉似睡非睡,在梦境里浮沉时久,马蹄声响入梦,踏乱思绪如尘飞扬,蹄声嗒嗒已至身侧,睡眼惺松刚欲坐起身,身体就被带离椅内,还在诧异着,已落在马上。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我张惶,懵然抬眼正对了流景含笑的眸,眩目如千点万点星光闪烁,随即一个吻落在眉心,辗转间听他低语,“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旋尔直起身,一手拥着我,一手执缰绳,纵马转向来时路复又疾奔。

      回过魂来已离了家,骏马驰骋有入无人之境,人世熙攘急速后退,流景一如天人临世,恣意俊扬。我惟是抱紧他,颠簸中漫生快乐。而这快乐令我忐忑,像是一桩罪事。

      飞马出了城,长天高远,轻云慢移,冬日之景并不太过萧瑟,绿树苍苍,河水汤汤,有月桂芳馨,一路飞香。我认不得是何去处,仰首问他,“流景要带我去哪里?”他不答,只将我拥的更紧,墨瞳如夜海沉沉,笑意隐隐浮现。我便不再问。

      若是他,若是这个人,那就任何地方都是好的。只要是与他在一起。

      又行了不多时停下,他抱我下马而行,手却掩上我的眼。我静静地耽在他的怀里,睁着眼睛,一无所睹,只有他手心的温度,携暖入怀。一路嗅得香气馥郁,不知是何花开。有门扉轻启之声,他走了几步,放下手,我即刻睁大了眼。

      似是置身花房之中,漫漫无边,皆是绝色花株,朵朵盛放如海汪洋,红的火,白的雪,绿的玉,溢眸是无以言说的荡魂激魄,我连呼吸都屏住,神思恍惚,生怕惊动这人世间难得的美丽。流景牵了我的手,走在花丛中,就像行在画里,步生香风,牵枝染香,敛气屏息,连观望的动作都不由变得很小心。各色花,我认出的只有少少几种,其余的连见过都未曾,更别说叫出名字了。

      在花房深处停步,眼前是一株紫花,墨枝玉立,紫叶绣金边,半透明的叶微光晃漾,叶脉纹路如雪蝶双双。花苞聚拢,几瓣花试探着欲绽又停,似在等待一只蝴蝶翩跹而至,停留其上,敛翅轻吻,将她自寂梦中唤醒。如此想着,忍不住弯唇而笑。

      而花就是在此时徐舒花瓣,缓缓盛开,一时间,世界只剩下一朵花开的美丽。紫雾迷离,漫天星光自花心而起,飞舞如流萤,而后点点寂灭,花快速闭合,似从未开过。她开放的丽色天成,如同一场幻觉,短暂不可触摸。

      我在花前好一阵子发呆,兀自疑思着是否看错,而花竟再不开了。“流景,刚刚她是不是有开过。流景……”流景不在我身边。四顾茫茫,见他站在花房门口,远远的,还有一个人。

      我分花而行,要靠近他。走近了,心中一惊,竟不能再上前,生生刹住向他投奔的脚步,站在那里,只是看着。

      那站在他面前的分明是位女子。容颜极美,韶色浸眸画中人。衣着浅绿衣,纤细窈窕。气质娴静清雅,空谷幽兰不外如此。一双美目,淡映春云,光凝秋水,目注着流景,有笑纹如桃瓣在唇角绽放。流景似在对她说话,我看她不时微微点头,花临秋水润雅动人。我竖起耳朵,亦听不见甚么,手里一片黏湿,一低头,手指被叶汁染绿,手心还留存半片残叶,脚旁地下已落下四五片叶的尸体,不觉间,已随手将身侧的叶片扯下以指掐断……

      听见花呼痛的纤秀之音,忙蹲下道歉,心里却愈发觉得失落起来。

      “玉儿。”流景叫我。

      蹲在那里只是不动,莫名其妙就是难受。尽管目视地面,可两人一起那相衬的画面,还在眼前招摇,叫我越发不堪承受。

      “玉儿在做甚么?”他走过来,伸手给我,“来,见见初衣。”初衣?她的名字么?叫的那麽亲密。。声音里还有笑意。。头也不抬,仍是不动。

      最后是被他抱起,走到初衣面前,才放我下来,捉住我的手再也没有放开,做了介绍。无奈之下,还是抬眼去看初衣。不足盈尺的距离,更将她的美好窥看得一览无余,花香满衣,素雅安详,静默中却有风情四面八方扑涌而来,原来极致的简静,亦可惊艳双瞳。她向我微微一笑,笑容里分明表示着她在未见过我之前,已经知道有我这麽一个人,这种认知更加令我郁郁。她也不言,笑望我,只用纤纤素手比划了些甚么。流景环过我的肩,我便完全在他的臂弯里,听他附耳道,“初衣说,她很喜欢你。”耳垂痒痒的飞速泛红,初衣笑靥依旧,点头。

      她是不会说话的麽。还未理清心绪为何别扭,突然就生出了怜悯惋惜。这么美丽的女子,上天为何不能给予完美。如果她可以开口说话,声音一定很好听的。

      那笑颜若海棠初开清绝无尘,而水眸深处亦有愁丝牵绊。她并不快乐。我觉得。

      绞着手不安,惟只向她一笑。

      初衣姓沈,司花人,碧城里首屈一指的制香人,所制香料往往千金万求。

      花房之花经年不败,日日伴花眠梦香染纤指。何以不快乐至此。

      花事静美,妖娆繁烂,而觉世景荒荒,大抵是因心境苍凉吧。

      在马上回顾,望她在花房门口独立,有如一树亭亭碧桃花,身后万花齐放,如十丈锦绣饰她以华裳,而她双手垂握,笑染忧翳,将花团锦簇站成永恒的寂寞姿势。

      ◇

      回去的路,信马由缰,像是漫步。我咬着唇别别扭扭的,闷闷的说不上来为何难过。

      渡鸟低徊,荒草蔓蔓,入目便觉凄然,只是心情不知该如何形容,“那是朵可以给人幸福的花。如果它开放。”流景道。

      “呃?”抬眸间,已回味过来,“那朵紫花?”所以,这是他带我来看的原因么?然幸福,对我而言,这世上惟有他能够给予。

      “嗯。”敛眸而笑,似有揶揄,“原来我也会愿意相信这些原本视为无稽之说的事情。”目注我,宠溺着,“为了你,也许我会做出更幼稚的举动也说不定。”

      稍微地感觉快乐了些,晶晶亮着眼眸道,“若是希望了,相信了,所有愿望就都可以成真的。”

      “但愿。”轻吻我的眼睛,有叹息低起。

      径旁月桂坠香似雪,马漫然而行,载着花香与低语,“那朵花叫‘等待’。”等待?怎麽会是这样的名字,直觉这个名字与花并不相配。”初衣起的名。“流景继续说,“如它等待一个微笑唤醒绽放的美丽,同时赠予祝福。初衣在等待,那个当年赠予花种的人,同时得到幸福。”

      有种如释重负感,大大松了一口气,只觉得这苍茫天地都变得无与伦比的美丽,连初衣都显得可爱可亲起来。向流景怀里一倒,用力地抱住他,咯咯地就笑出声了。

      “玉儿这么开心。”他是没想到我会来这么一出,身体晃了一晃,才稳住。

      “嗯!”像小兽一样在他怀里蹭啊蹭的,几乎要化到他身上去了。

      “玉儿你是在引火上身么。”他好笑的稳住我扭动的身体。“乖乖坐好,别掉下去了。”

      我只是觉得高兴极了,整个人都轻盈地飘到空中去了,然后听见流景道,“五年来,那朵花从未在初衣面前开放过。”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四日 · 花房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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