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覆旧庭筠》月亮没睡醒

103、寒星悬

　　商议结束后，萧庭筠独自一人，登上了皇宫最高的角楼。秋风吹拂着他略显凌乱的发丝，俯瞰着下方逐渐恢复生机的京城，万家灯火如同繁星，点缀在这片刚刚经历战火洗礼的土地上。

　　这万里河山，即将在他手中展开新的画卷。可他的身边，却可能再也看不到那抹清冷孤绝的青衫身影。

　　“惊澜……”他望着沈惊澜静养宫殿的方向，声音破碎在风里，“我该……如何……才能留住你……”

　　巨大的悲伤与责任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撕裂。但他知道，他不能倒下。惊澜将天下托付于他，他必须站起来，必须走下去，必须开创一个真正的太平盛世。

　　这，或许是他唯一能回报沈惊澜的方式。

　　接下来的日子，萧庭筠倾注心力于新朝建立的繁冗事务中。他需要平衡各方势力，论功行赏，安置旧臣，厘定官制，减免赋税，恢复生产……千头万绪，每一项都关乎新政权的稳定与民心向背。

　　他几乎不眠不休，只有在实在支撑不住时，才会回到沈惊澜静养的寝殿外，隔着门窗静静站一会儿，或者得到许寒山允许后，进去坐在榻边，看着那人沉静的睡颜，或是与他低声说上几句话。

　　沈惊澜的身体在许寒山竭尽全力的调理下，并未如预想中那般急速恶化，但也绝对谈不上好转。他依旧极度虚弱，大多数时间需要卧床静养，清醒时精神不济，面色总是带着一种剔透的苍白，仿佛精心烧制的薄胎瓷，美丽却易碎。那源自《渊渟岳峙》的沉疴牢牢盘踞在他的心脉深处，许寒山也只能勉强维系着一个危险的平衡，延缓其生机的流逝。

　　萧庭筠不敢有丝毫放松，他下令广招天下名医，悬赏能医治心脉重损、生机流逝之症的奇人异士或灵药仙方，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他也绝不放弃。每一次看到沈惊澜因他的到来而微微亮起的眼神，每一次感受到那人指尖微弱的回握，都成为支撑他在这条孤独而沉重的帝王之路上走下去的力量。

　　朝堂之上，新朝的框架在文若谦等人的努力下逐渐清晰。国号定为“宸”，取“北极星辰，众星拱卫”之意。年号则拟为“昭熹”。登基大典定于一个月后举行。

　　这一日，萧庭筠正在与文若谦、以及几位新提拔的重臣商议登基大典的具体仪程，许寒山却突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殿外。

　　萧庭筠心中一紧，立刻终止了议事，快步走出。

　　许寒山的脸色依旧没什么表情，但语气比平日稍缓：“他今日精神尚可，说想见你。”

　　萧庭筠闻言，悬着的心稍稍落下，立刻快步走向沈惊澜的寝殿。

　　殿内药香弥漫，却比往日多了几分清冽。沈惊澜靠坐在床榻上，身上盖着柔软的锦被，窗棂透过的天光映照在他脸上，那苍白似乎也染上了一层微光。他虽然依旧清瘦得令人心疼，但眼神却比前些日子清明了许多，正静静望着窗外庭院中一棵叶子已落尽的海棠树。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头，看到萧庭筠，唇角微微弯起一个清浅的弧度。

　　“庭筠……你来了。”

　　萧庭筠走到榻前，动作自然地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握住他微凉的手，感受着那细微的脉搏，心中才感到一丝踏实。“嗯，我来了。今日感觉如何？”他的声音放得极轻，带着难以掩饰的关切。

　　“尚好。”沈惊澜的声音依旧很轻，带着久病的虚弱，但气息还算平稳，“先生新换了药方，感觉比前几日松快些。”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萧庭筠略显疲惫的眉眼间，“你又熬夜处理政务了？”

　　萧庭筠不想他担心，勉强笑了笑：“无妨，都是些琐事。”他转移话题，带着一丝期待问道，“我让人寻的那些药材和医书，可有能入许先生眼的？”

　　沈惊澜轻轻摇头，眼神平静：“先生说了，此法乃是逆天而行，非寻常药石可解。你不必为我太过劳心费力。”

　　“怎会无用！”萧庭筠握紧了他的手，语气急切，“天下之大，奇人异士众多，定有办法的！惊澜，你信我！”

　　看着他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决与深藏的恐惧，沈惊澜沉默了片刻，终是没有再反驳。他反手轻轻回握了一下萧庭筠的手，指尖带着微弱的力道。

　　“好……我信你。”他低声应道，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看着那枯枝在风中微微摇曳。

　　他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却让萧庭筠的心猛地一揪。

　　“惊澜！”萧庭筠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会好起来的！我们……我们说好的，要一起看着海晏河清，太平盛世！”

　　沈惊澜转过头，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映着萧庭筠焦急而深情的面容，仿佛要将这一刻永远烙印在心底。他极轻极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如同羽毛，却沉重地落在萧庭筠的心上。

　　“嗯。”他最终，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没有再继续那个沉重的话题。

　　萧庭筠看着他重新归于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倦意的侧脸，将满腹的担忧与酸楚强行压下。他知道，惊澜需要休息，他不能再用自己的情绪去消耗他本就所剩无几的精力。

　　他轻轻为他掖好被角，低声道：“你好好休息，我晚些再来看你。”

　　沈惊澜微微颔首，闭上了眼睛。

　　萧庭筠又在榻边静静坐了片刻，直到确认他呼吸趋于平稳，似乎睡着了，才小心翼翼地起身，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寝殿。

　　殿门轻轻合上。

　　榻上的沈惊澜缓缓睁开眼，望着那扇隔绝了外界喧嚣的殿门，眼中一片沉寂的虚无。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身体的状况，许寒山能做的，不过是延缓，而非逆转。那悬于命脉之上的寒星，不知何时，便会彻底陨落。

　　窗外，秋风依旧萧瑟，卷动着枯枝，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命运那不可预测的轨迹与深藏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