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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白马将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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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前,原越汀方十五岁时也曾经闹出过一桩回忆起来也能让她羞愤满面通红的大笑话。
那年酷暑炎热,被烈日炙烤的土地行将就木般散发着死气。
一列穿戴盔甲的兵士随着牛车,徐徐行走。并列走在最前的两个小兵各拿一面旗帜,打着“梁”氏旗号。
前线粮草告急,这支隶属梁国的队伍,奉诏押送补给支援前线。
“公主,此地距宛东城还有三里路,不消一个时辰便能到了。”在本列队伍唯一一辆马车中,长史客客气气地向一女子禀告道。
长史谨小慎微地瞄了瞄原越汀。
前线粮草告急,公主不依不挠非要跟押粮队伍同去宛东。
约定好她一跟从长史押粮到宛东城,交接清楚明细,就随长史折返京城。
她知晓轻重,一路上日夜栖伏于马车中,并未提出过什么使人为难的要求。
“本宫知道了。”
听到离宛东还有三里路,方才因为暑热,神情尚是困顿的原越汀陡然来了精神,“郑大人,可否下令让押粮兵士快些行进。”
她急不可待,转瞬脑海又冒出个念头,“不然,你可否予我一匹骏马一员裨将,让他携我先入宛东城。”
长史苦涩地皱了皱眉,心中暗暗叫了声小祖宗,道:“公主,行军打仗,粮草为重。押运粮草,乃军情大事,押粮兵士连日来尽心竭力,再要催促,未免有不体恤辛苦。”
他本以为临平公主不会惹事,狐狸尾巴藏了一路还是露出来了。
也对,临平公主若真是典雅娴静的公主,怎么会不依不饶、软磨硬泡,非要跟着来送粮草呢。
陛下究竟是真受不住公主的软磨硬泡,还是借势让异母所生的妹妹一不小心出什么意外死掉,就很难说了。
他二人一万年也是兄妹,
原越汀出个三长两短,
谁会倒霉的被问罪,
用小拇指头想想也能想得很清楚。
长史劝道:“此地离宛东城虽不到三里路,但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万事万物皆该以小心处之。”
“此地离宛东城近在咫尺,请公主暂且忍耐。不过片刻,必能平安抵达宛东。”
长史脸苦兮兮的,心里也苦兮兮地想,宛东城就在咫尺,她偏要临近当口,闹出点幺蛾子吗。
长史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公主,你是金尊玉贵的千金之躯,陛下的亲姊妹。先王爱你若掌上珍宝,陛下更对你宠爱有加。”
“陛下疼爱公主,连随军到前线一事都允了公主。临出发前,陛下亲诏老臣,言公主若有闪失,必以老臣项上人头是问。”
“公主,老臣忠心社稷,押运粮草。一路战战兢兢,谨遵圣谕。”长史泪眼朦胧,语声中拉杂着哭腔哭调,只差给越汀跪下,“万望公主垂怜老臣!”
越汀一见此情状,又惊讶又歉疚地摆摆手,“好啦,好啦,我知道了。都已经颠簸一路了,离宛东不远,那我耐心再等一会儿就是了是。”
长史年纪够做她爷爷,她三言两语把人家逼哭,惹得人家几欲下跪。
如此一来,她原越汀未免也太不是人了!
事实上,她很清楚宛东乃是大梁抗拒西夷东侵的险要城池。前线告急,她从一开始本就不该胡闹,要跟着长史到宛东去。
但是,宛东城里有原越汀朝思暮想了六年的人。
他的名和字是越汀近来才知晓清楚的,他们只在六年前逃难之时说过短短几句话。而今,她甚至连他的样貌都记不清了。
可是,胸膛里的这颗心却在想到他的时候好似久旱逢甘霖般猛烈地跳动。
她得见他,得抓住任何一个可能见到他的机会。
长史退出了马车。
越汀向车壁旁靠了靠,揭开了染成深蓝色的帘子。
车轱辘转动的声音、磕碰路上泥石的声音,行过茂密树林时的鸟啼和蝉鸣陆陆续续地传入耳中,温柔地抚平她急切焦躁的情绪。
越汀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恍惚中,她的脑袋好像撞到了什么厚实却温软的东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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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汀就揉了一下脑袋,发现自己不知何故撞到了哪位身着铠甲之人的胸上。她带着迷蒙的表情抬头,看不见那人的脸,却确定那人就是刘缨瓒。
白马将军刘缨瓒,英姿神勇天下知。
“公主,你怎么到这儿来啦。”刘缨瓒诧异地轻轻拥住她的臂膊,转瞬便了然,“公主是为我到这里来的。”
越汀含羞地低了低头,看来刘缨瓒不仅武艺高超、作战骁勇,而且聪敏捷达,一下就悟透她的心思。
越汀羞涩地将头靠近刘缨瓒胸膛,“刘将军——”
脑袋刚刚倚靠下去,眼睛却给外力操纵了般猛然睁开,随即越汀便感觉到身子不受控制地剧烈摇晃了两下。
马车正行到一处乱石丛生的土路,而她此刻还坐在马车中。
夏侯呼出口浊气,晃晃脑袋,原来她刚才是做梦了。
梦里出现刘缨瓒,全然是因为她日思夜想,至于为什么看不清刘缨瓒的脸,大概是因为她连他的模样都记不清了吧。
太阳落山之前,长史带领的押粮队伍按时抵达宛东。
长史和宛东主将刘琮拱手致意,客气两句之后,有条不紊地交接粮草。
刘琮见到站在长史左手边男装打扮的越汀,一眼瞧出了她是女子。又见她站在长史左侧,料定她的身份非同一般,口气敬重地问长史越汀是谁。
被问到的那瞬间,长史脸上神情突然凝固,宛若泥塑木雕。
他生无可恋似的瞄了瞄原越汀,说瞎话不打草稿,“陛下心忧前线,只恨案牍繁重,不能亲自前来。特派临平公主随列监粮,体察下情。”
他总不能和刘琮说,皇帝的妹妹胡闹一通,作天作地非要跟来宛东吧。
“为掩人耳目,便叫公主一路上作男子打扮。身着长袍,头戴纶巾,只等到了宛东再做商议。”
这倒是实言。
押粮兵士虽然知道有个大人物坐在最后头的马车中和他们同行,却不知究竟为谁。
长史向原越汀介绍一番,“公主,此乃我大梁都督刘琮,亦是据守宛东的主将。”
原越汀笑意嫣然地对刘琮见了见礼,倒叫刘琮觉得有些出人意料。
他本来以为临平公主身为王妹,即使不自恃身份盛气凌人,是个脾气又臭又硬的麻烦精,也必定高冷倨傲,高高在上。
长史乜斜眼睛,刘琮的表情他已然看懂,他亦未卜先知地断定,刘琮日后必定会改变对临平公主的看法,后悔今日初见面时被假象迷惑。
他肯定,临平公主一定会在不知什么时候露出狐狸尾巴来。
目下,刘琮对原越汀有个极好的印象。
原越汀盈盈地笑道:“都督,刘将军是不是在这里?”
“军中有大小刘姓将军七八人,”刘琮原本眼睛就小,觉得原越汀可爱,哈哈大笑,把眼睛都快笑没了,“末将也姓刘,未知公主是问哪位刘将军?”
“就是……”原越汀停了停,“白马将军刘缨瓒。”
她想见到刘缨瓒,道出刘缨瓒名姓却后悔。她明目张胆地在长史面前向刘琮打听刘缨瓒,他们会不会看出来她喜欢他。
唉呀,她还是个未许字的女儿家,被两个年纪够当她爹她爷爷的男人知晓她春心萌动,可不真是羞死人了!
原越汀为找补回根本没丢的面子,信口开河道:“王兄知晓宛东城守将将士人才济济,更知白马将军的鼎鼎大名。临出京城前,特别嘱咐要我到宛东城亲见刘缨瓒。”
“王兄看重刘缨瓒,要我转交给刘缨瓒一些他令人在京城中准备好的礼物。”
君王赐予臣下的皆称赏赐。
原越汀称作礼物是因为锦帛、金盔和一柄长剑,其实都是她特意准备要送给刘缨瓒的。
长史何其聪明,听到这儿再联系之前,恍然大悟原越汀的贼心。
他眯了眯眼睛,表面上闭目养神,实则心内嫌厌道:“你就使劲编吧。”
刘琮没听出原越汀话中疏漏,真相信了是越汀胞兄陛下的恩旨,笑道:“承陛下美意,不胜荣幸。”
“缨瓒嘛,”刘琮的注意给屋门前陡然出现的白衣小将捉走,他指了指门口,笑道:“他在那儿呢。”
刘缨瓒身着白衣,未系盔甲,从外头进屋前,先喊一声,“伯父——”
刘琮和缨瓒是亲叔侄,刘缨瓒是刘琮从子,刘琮二弟是刘缨瓒的生父。
原越汀回首望去,却见一人身形清瘦,腰悬佩剑,大步流星地踏进屋中。
他穿白衣系披风,大半张脸用面具遮挡起来,只留右侧小半张脸曝露于外。那小半张脸呈现出来的肤色比秋熟的小麦颜色更深一些。
原越汀心中忽然有不好的预感。
过去她有位叔父,在战场上被射穿一只眼睛后,头上便缠起黑布挡住那块丢了眼睛的骇人地方。
刘缨瓒的脸上戴着几乎占满了整张脸的面具……
原越汀手指犹如婴儿般轻轻抓握空气。
不会是,她的白马将军刘缨瓒不会是毁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