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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弗兰肯斯坦(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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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丽莎白目送珊迪的身影消失在夜色,威斯敏斯特宫的钟塔恰好敲响三声。
舞池中人不知疲倦地跳着。她感到头脑晕眩,胸脯发闷。吊灯在她眼前组成光怪陆离的图形。方才的奇遇会不会只是美梦一场?
她回味着对方临别的赠言。“本月我会随船回乡,夏蒂侦探兴许愿意接受一位新的助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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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计划中的第三站离开时,路灯即将熄灭。江铎略微活动僵硬的身体,向约定的地点赶去。途经一家早早开门的商店,她花两先令得到一只机械闹钟和一把沉甸甸的铸铁剪刀。
圣克里斯公园的清晨潮湿而安静。江铎扣紧衣物,将发条拧至八点钟,在长椅的气味和水鸟的振翅声中陷入浅眠。
惊醒时她感觉距离自己合眼只过去三十秒。剪刀和羊皮纸片依旧硌着皮肤,她的头却靠在夏蒂身上。后者笑吟吟的,单手抛着几枚先令。
江铎猛地弹起,低头看向闹钟,说话才有点底气:“我们约在九点整见面……现在不是七点钟吗?”
夏蒂一本正经道:“是啊,你可以再睡一小时,我们八点见。”
此时哪里还有睡意的影子?江铎哭笑不得:“很遗憾我做不到在上司面前打盹。”
夏蒂解释说,从索要签名的一刻开始,她便料到自己的新助手会彻夜不眠。末了,她把先令抛回江铎手掌,意味深长道:“在这座辉煌又肮脏的城市,你要防的还多着呐,我亲爱的小异乡人。”“异乡人”一词被念得极重,尾音拖长,落在江铎耳中如同一声惊雷。
江铎也笑道:“包括一位狡猾又聪明的侦探吗?”
夏蒂依旧和煦地笑着,眼神变得犀利无比。
“从走出客厅、见到玛利其她客人的一刻起,我意识到自己已经犯下错误。很遗憾,我从不知道茶杯的托盘才是让茶入口的器具。”
“更别说你那握笔的手,”夏蒂悠悠说道,“简直像没见过纸笔似的,可是字体又那么流畅漂亮。”她摇摇头,“茧子的位置也不对。分不清货币,语言却像个本地人,听不出一丝口音。孩子,你身上的破绽比纱帐的网眼还多。”
“我这个可怜的异乡人。”江铎耸耸肩。“初来乍到就撞上最缜密的网。”她故作感叹,“幸亏这样的头脑站在了法律的一边,否则即便搭上整个英格兰都无济于事啊。”
如果目光能化为实体,江铎怕是要被钉在地上动弹不得了。
“夏蒂侦探。”
“您有三条破绽。一条您不在乎,一条有意为之。还有一条,”江铎模仿着夏蒂的语气,“异乡人的特异功能多着呐,我亲爱的侦探。”
“内赛菲尔德的少男,是您的手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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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猜猜。”夏蒂的语气轻松愉快,两人氛围如同茶话会一般。“你的家乡并无终年不散的烟雾,你由此保有灵敏的嗅觉。”
江铎颔首。“不愧是夏蒂侦探。您身上的机油气味浅淡至极,我只是恰巧对这种味道过敏。”
“索要我的签名是为与地图的字迹比对,你猜想地图绘制人会把自己生活的区域画得格外精细。”
“我失败了,很显然您左右手都会写字。”
“你猜到我不在乎你打探我住处,因为正常情况下没人把机械铺同我的公寓联系起来。”
“并且您知道我马上就会离开,即使相处稍久,醒悟过来,也没有时间验证。”
“对内赛菲尔德显得初次到访却了如指掌,是为让你把我视作全知全能的引导者,哪曾想成为你推理的最后一环。”
“不,最后一环是那个男仆。双胞胎男儿之死已足够轰动,您没必要杀死他。可他目不识丁、忽略告示,带着收音机闯入您的机械铺、撞见您戴着机械手套调试功能。”
凡人怎能不着痕迹地扭断四肢?维多利亚时代的机械繁荣发展。
“精彩。你还想说些什么作为遗言?”
轮到江铎乐了:“您研究机械制造此案,又向我展示腐肉,不就是为了引导我调查弗兰肯斯坦的真相?领会过这番苦心,我还能真的被您吓到?”
夏蒂真心实意地笑起来。她揽过江铎:“那么就请我的助手陈述一下调查结果吧。”
纷纷扬扬的羊皮纸片,断断续续的贵族证词。
浪漫小说作家疯人院自戕,死前不断重复“弗兰肯斯坦”。
贵族女人杀夫,称“弗兰肯斯坦代替了我的丈夫”。
“公爵爬雪山,死尸寻不见。要问向谁讨?弗兰肯斯坦。”
“我觉得那些小说有点儿怪。”
“感觉身边的男人越来越像男主人公。”
“永远美丽的男人拥有爱情的滋润。”
夏蒂的臂膀有力而温暖,江铎觉得呼之欲出的答案要冻坏自己的唇舌。
“弗兰肯斯坦的含义是,丑陋的生物将美好的碎片披满周身。如有魔力维系,可以伪装成完美的人。”
“男人通过浪漫小说把爱情输向每一个女人,”她听到自己说,“被爱情寄生的女人拥有维系弗兰肯斯坦的魔力。”
“这里的每一个男人都是弗兰肯斯坦。”
土地震动,其上一半数目的人都尖叫着化为飞灰。
潮湿雾霭瞬间凝滞,江铎仿佛进入真空。
下一瞬,干燥的空气充满鼻腔;扑面而来是塑胶跑道的气味,久违的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