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山海》秋同尘

42、第四十二章

　　丁峻有时候真理解不了这对迥然不同的兄弟。

　　陈颂完全是个孔雀型的性格，丝毫不惧周围人的眼光，我行我素到让人害怕的程度。钟映旗则正好相反，沉稳，内敛，但有时给人心思深沉的阴郁之感。

　　陈颂控诉钟映旗掌控他的生活，但丁峻看来，他也在用自己的方式折磨钟映旗。

　　比如现在，当陈颂走在前面，拎着七八个大购物袋推开第十八家专柜的大门时，高声喊着把今年的新款都拿过来，VIP室怎么还没准备好....眼见着钟映旗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丁峻知道他讨厌人多的地方，也反感叽叽喳喳围上来的导购，于是低头悄悄对他说：

　　“你不想逛我们就出去吧。”

　　“你看有喜欢的么？”钟映旗摇摇头，“来都来了。”

　　“你看他那样，摆明了就是要消费的，咱俩不在场他就给自己买呗。”

　　钟映旗也笑了。丁峻牵着他，两人悄悄从那专柜那高大的木门溜了出去。到了外面，冷风一下灌进脖子，丁峻把钟映旗的围巾给他紧了紧。

　　“钟哥，你想看熊猫吗？”丁峻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熊猫？哪有熊猫？”钟映旗摸不着头脑。

　　“我家有。”丁峻严肃的说。看着钟映旗一脸迷惑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

　　史密森尼国家动物园。熊猫馆。

　　“我前两天刷到的，说是华盛顿可以看大熊猫。”丁峻隔着玻璃指给钟映旗看，远处毛茸茸黑白相间的一只小胖球，“这只应该是美香。”

　　“这么多年我都没来过。”钟映旗额头凑近玻璃，仔细地端详着，“这小玩意怎么长的呢，又黑又白的。”

　　“你不也是么。”丁峻说，“头发和眼睛这么黑，脸和身上又那么白。”

　　钟映旗转过头来，愣愣地笑了：“也是。”

　　他跟丁峻待在一起，时不时就会露出这种呆呆的样子，跟平日精明而强势的企业家判若两人。丁峻对这种反差感很着迷。

　　“性格也像。平时懒洋洋的，啃啃竹子，装出人畜无害的样子，其实是杂食动物，一巴掌能拍死人，厉害着呢。”

　　“又损我呢。”钟映旗白了他一眼，“那你像什么？小狗么。”

　　“我就是钟哥的小狗啊。”丁峻从背后搂住他，双手环住他的肩膀，下巴抵在他的脑袋上。在陌生的城市，钟映旗似乎也没那么在意形象了。他没有推开丁峻，任由他抱在怀里。

　　“钟哥，你知道吗，我感觉好幸福。”丁峻把脸侧过去，贴在钟映旗脸上，歪头在他耳朵上亲了一下。

　　“我知道。”钟映旗动了动，转过身来，两人面对面，身体也紧紧贴在一起。钟映旗从做工精良的巴尔马肯大衣左侧口袋里，抽出一个东西。

　　丁峻低头一看，竟然是一支鲜艳的红色玫瑰花，花瓣非常娇嫩。

　　“给..给给我的吗？”丁峻不可置信，激动的都有些结巴了。

　　“今天是在香港见到你的两周年。”钟映旗飞速说道，一反往日慢条斯理的讲话方式，“我爱你。”

　　丁峻感觉世界都要开始旋转起来，伴随着无数粉红色的泡泡。如同机器人一样的冰山美人，偶尔也会卡一些粉红色的小Bug。这意料之外的浪漫，让丁峻怎么能不心跳加速。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掰开终映旗攥着玫瑰花的手，问：

　　“刺扎手吧，我看看。”

　　果然，钟映旗那白皙而冰凉的掌心上，已经被玫瑰枝的尖刺戳出了浅浅的血痕。丁峻把他的手掌贴在自己脸上，没有再说话，但他的眼睛无疑在告诉钟映旗，他很开心，很开心。

　　丁峻发了一条朋友圈。这两年自己几乎不发朋友圈了，上一条还是前年十一月份，钟映旗生日那天。这次他拍下了那朵娇艳欲滴的玫瑰花，配文“With My Love”。

　　三分钟后再点开，小红点已经累积到了三十个，底下的评论占据了半个屏幕：

　　Lewis：？？？把我一人留在店里，你俩整上罗密欧朱丽叶了。

　　云云尧：和女朋友吗？玫瑰花怎么只买一支？至少也要一捧啊！

　　芮：看看照片！！！

　　运营小鱼：老板，先把我发你的文件签了再浪漫可以吗，体谅一下卑微打工人吧…

　　Bennett Gao：Tell me its not true我心碎了。

　　钟映旗一边听丁峻念这些评论，一边忍不住笑出声。美香和晴朗的午后阳光似乎让他的心情好了很多，不再像刚刚在奢侈品店那样挂着一张能把人冻僵的冷脸。钟映旗轻快地牵起丁峻，说：

　　“走呀，我给你买个冰淇淋。”

　　“是你自己想吃吧？”丁峻坏笑道，“我不吃，我备赛呢。”

　　“不许戳穿我。”钟映旗眨眨眼睛。

　　最终两人还是买了两个甜筒，都是钟映旗喜欢的口味，椰子和咖啡，丁峻让他两个都尝尝，剩下的给自己。

　　因为是冬天，冰淇淋店外面的小桌椅并没有顾客，两人坐下来，头顶有大大的蓝黄相间的遮阳伞。

　　“凯文不知道你过去的事？”丁峻问。

　　“嗯。我工作后才认识她，一直是我的助理。”钟映旗答，“为什么这么问？”

　　“你今天让我换轮胎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她不知道你曾经做过二手车。”丁峻沉吟道，“是我想多了吗？我觉得你似乎故意把她支开。你怀疑她？”

　　“你很敏锐。”钟映旗拉过丁峻的手，尝了一口椰子味道的冰淇淋，上面撒着椰蓉碎。

　　“都给你吃，你喜欢哪个？”丁峻把手里的甜筒递给他。

　　“爆胎后标准动作是刹车同时稳住方向盘，但大多数人下意识还是会晃。”钟映旗说，“她开太稳了，就像…早就预料到一样。”

　　“啊…不至于吧。”丁峻有些惊讶，“这种细节你都能注意到？”

　　“其实还有别的因素让我不得不怀疑她，但我倾向于再观察看看吧。如果我想错了，让她回去休息一下也好，毕竟是女孩子，周末一大早还要给老板开车，够惨的。”

　　钟映旗左右手各拿了一个冰淇淋，就像拿不准要吃哪个，但又都不舍得放手的小朋友，微微皱着眉头。丁峻感觉他此刻的表情和说的话反差极强。

　　“你有的时候真矛盾。”丁峻脱口而出，“大多数时候权衡利弊，偶尔又很感性。”

　　“人都是这样呀。”钟映旗最终放弃了咖啡，递给丁峻，“就像我手上有两个喜欢的味道，但我只能吃一个，那就是要做出选择。即使我更爱咖啡，但它会让我失眠，那我就会舍弃掉它。我永远会站在对我有利的一边。”

　　“这样啊…”丁峻思索着，“那我和你不一样。”

　　“你会怎么做，丁峻？”

　　“我会坚定地选择我爱的那个，然后一条路走到底。”丁峻有些难为情地笑了，“我妈从小就说我犟。”

　　钟映旗定定的看了他几秒，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陈颂一脸不爽的在国家动物园门口接上二人，开车返回B市。B市位于纽约和华盛顿之间，第二天两人返回纽约也方便。

　　“我再也不跟你们出来玩了。”他痛心疾首地说道，把墨镜撇在副驾，“伤心了。”

　　“你刷我的卡还伤心？那后备箱那些东西你别要了。”钟映旗打趣道。

　　“不行，我的风格你驾驭不了。”陈颂态度立马一百八十度转弯，“而且我帮丁峻挑了好多，就算是劳务费也是我该得的。”

　　“钟哥，你别给我买这些东西了。”丁峻有些无奈，“你上次送我那个表，太贵了，我有点过意不去。”

　　“给你你就收着。他精明着呢，给你证明你值得。”陈颂在前面嚷嚷道。

　　丁峻没搭理他，继续说，只不过声音严肃了起来：“我以后都会还你的，钟哥。你挣钱也很辛苦。”

　　“还完了然后呢？”钟映旗的话仍然一语中的。

　　“…”丁峻真是被问住了。

　　“你要是想心里好受一点，你就当我在用钱换你的…感情。”钟映旗微微一笑，“我向来是不相信没有物质的爱情的，这你也清楚。”

　　“但我相信。”丁峻闷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我说服不了你，但你暂时也说服不了我。”

　　“确实。”钟映旗点头。

　　“死控制狂。”陈颂在前面小声骂了一句，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有一个理想主义的傻X。”

　　晚上三人简单吃了个饭，陈颂就回学校参加晚上的研讨会了。他的博士研究课题已经到了攻坚阶段，今下午还是请假出来的。他在晚餐时大骂一通自己同门的博士生顺带发表了一些对于当代嘻哈艺术的见解后，开着卡宴绝尘而去，丁峻摇了摇头：

　　“你怎么忍的了他，真是个小疯子。”

　　“可能是习惯了。”钟映旗笑了，不过还是认真地答道，“不疯的时候还是挺靠谱的。”

　　“可不么，他弄来我公司的那几个实习生，个个都把他当神一样崇拜呢，说Prof. Chen年轻、聪明、长得漂亮还不差钱，你说气人不气人。”丁峻也乐了。

　　酒店离得不远，两人没有打车，在夜晚的街头牵着手漫步。丁峻感觉钟映旗的手终于有了点温度。

　　“可能做哥哥的，记住的都是他小时候的样子。”钟映旗慢慢地说道，“我妈出事那年，他去跟人跑赛车，不带防护的那种，赌注很大。他连人带车摔出去，滚了好几圈。在医院昏迷了整整两天，睁开眼睛第一句话是’哥，我买了保险，这趟没白跑’。”

　　丁峻默默地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才15岁，看模样还是个半大孩子，躺在病床上脸白的跟死人一样，心跳只有六十几次，但还在想着钱，想着没钱我们下个月就会被人从房子里赶出去。“钟映旗深深呼出一口气，似乎想把几年前那个沉重的场景挤出脑海，“你说，我怎么能告诉他’钱不重要’？”

　　“钱很重要。”丁峻说。

　　“你从小没缺过钱，也没缺过爱，丁峻，我羡慕你。”钟映旗站定，看着头顶白亮的一轮弯月。

　　“你缺的，我都想给你补上。”丁峻不知道怎样去表达心里那些复杂的想法，但他知道，他想把世界上所有最好的，最贵的，最稀有的东西都送给眼前这个他爱得无比深沉的人。这一瞬间，他突然明白为什么文学作品中都说，爱到骨子里的时候，甚至想把月亮都摘下来送给心上人。

　　“爱和钱，如果二选一，我会选钱。”钟映旗把目光转向他，清澈的眸子里满是温柔，“但我希望你选爱，坚定不移地选爱，哪怕对象不是我。”

　　丁峻沉默，他此刻心如刀割。

　　“就像我对陈颂一样，我不希望他为了钱而痛苦，对你也一样。这些痛苦的，世俗的，权衡利弊的事情，由我来做，我只希望你能…做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