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为离人照落花（废稿）》雪满西楼

5、chapter 5

　　希华与燕无歇正在吃饭。希华注意到最末处的糕点，精致小巧，被压成花朵的形状，吃起来还很可口。燕无歇却是在用余光注意着陆卿云。短短的时间，他已经安抚好众人的情绪，决定去秀才家的府邸看看秀才儿子的情况。

　　他是怀疑……妖魔作祟吧。燕无歇不喜欢陆卿云，第一眼见到他时就不喜欢，这也是正常的事情。反正，他对妖魔也没有什么好感，对人类也没什么好感。

　　也许是燕无歇盯着陆卿云的视线过于长久。陆卿云看见了燕无歇。看见燕无歇的第一眼，陆卿云就有一种隐隐不详的预感。那玄衣少年坐在楼上俯瞰着楼下，黑色的眼睛里是沉沉的光，像是敛尽人世间所有的光明。

　　他心头微微一惊。再看，那少年分明再寻常不过，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他的幻觉。此时，他看见了希华。

　　上一次见面，他以为她只是一个普通人。那个人却说她来自罗浮山。罗浮山？罗浮山以音入道，以疗愈之能闻名于各大洞天，如果她真的是罗浮山的人，那就好办的多。

　　想了想，他向那位秀才温和的点了点头，道，“我遇见了我的一位道友，现在，我想上去同她说说话。烦请各位稍作等待。”

　　众人自是无有不应。自陆卿云报出他的名号，众人在尊崇安心之余更带隐隐惧怕，哪里敢忤逆他的意见？就算他看上去如此温和有礼。毕竟，也是仙门子弟，与他们这些人是尘泥之别。

　　看见他上楼的燕无歇：……看他更不顺眼了。

　　希华倒是没有多大的意见，还招呼陆卿云落座。陆卿云在她的身上不着痕迹的逡巡了一下，注意到她腰间的玉佩，那玉佩神光自敛，没有眼力见的人，是看不出来这居然是一件灵宝的。陆卿云记得这玉佩的形制，果然是罗浮山的身份玉牌。

　　“又见到阁下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陆卿云的话语言简意赅，这个时候，他也的确没有什么闲心交谈，救人要紧。括苍山的驱魔手法粗暴，那秀才公子若真是被妖魔所扰……有罗浮山的人，总是保险。

　　燕无歇不喜欢他理所应当的模样，也不喜欢他过分熟稔的态度。简直像是个自来熟。

　　陆卿云又看了看燕无歇，“不知道……阁下又是什么人。”

　　燕无歇：“燕无歇。”
　　他又指了指希华，“她是希华。”

　　希华：“……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吧。”

　　陆卿云说明了他的猜测，希望希华能与他同往，共降妖魔。燕无歇不知道希华会不会答应陆卿云的要求，也许是会的吧，毕竟，她看起来很想要一个同伴，很希望有人能与她结伴同行。

　　“好。”希华没有犹豫。

　　“你呢。你要和我们一起去吗。”希华看向燕无歇，陆卿云也看向燕无歇。燕无歇没有想到希华居然问他这个问题，怎么，有了陆卿云，都不打算带他？

　　终归还是同行。

　　秀才看着下楼的希华与燕无歇，神色有些不定，他不知道哪一个才是陆公子口中的道友。于是他当机立断的给两人都作了一个揖。秀才的家离这里不远，就在两条街道之外。

　　秀才的家不大也不小，门口是一株槐树。这里的人家，向来有这样的讲究。脚底是平整的青石板，入眼是一副石桌石凳，上面洒落着一些风吹过来的花瓣，十分有意趣。

　　转过几个走廊，便是秀才儿子的寝室。秀才的母亲正在用湿毛巾擦拭他的额头。空气中满是浓重的药味。希华分辨了一下药草的味道，对着陆卿云摇了摇头。

　　她又转看向秀才母亲的面容。她眼眶通红，想来是一夜未睡。看见有人来，她仓促的把自己的手在衣裙上抹了抹，站了起来，移到秀才的旁边。秀才抚了抚她的背。

　　燕无歇正观察那躺在床上的人，只见他唇色青白，眼睫紧闭。

　　再观察寝室布局。是再普通不过的布局。一张木床，挂着床幔。周围是一些桌子板凳。桌子上摆放着毛笔、笔山、砚台、香炉以及一只小钵，看着居然是一只佛钵。他的眼神在佛钵上定定的凝了一会儿，随即又转向四周的墙壁，墙壁上挂着一副渔具、一件蓑衣。墙角还堆着一只鱼篓。

　　陆卿云看着床上躺着的人，指尖渐聚起一点灵光，往其灵台一指，灵光明灭了两下，最终转为寂寂。果然是魂魄迷失。

　　陆卿云道：“我需要为他招魂。他的名字是什么。”

　　秀才：“犬子名叫宋博延。”

　　希华注意到燕无歇的视线，也看向那副渔具。宋母看见这一幕，用手抹了抹自己微红的眼睛，语气中带着些叹息，“他这孩子，小的时候就不爱读书，他爹明明是个秀才，他却一点儿也没有他爹的样子，一看到书就头疼。他不喜欢看书，却喜欢钓鱼，屡教不改。”

　　秀才插嘴道，“钓的好便也罢了，说起来还挺有名士风流的范儿。想那姜公钓鱼，不就是钓得一个大官？我也不求他钓到什么大官，就是每天钓上来一些鲫鱼鲢鱼青鱼草鱼，也算是加餐嘛。可他根本什么都钓不上来。钓鱼钓了这么多年，尽钓些破烂上来。”

　　秀才停顿了一下，见他们并没有打断他的意思，面色也不见不耐烦，才继续说下去。这样喋喋不休，未尝没有紧张的意思。

　　“他嘛，读书不行，钓鱼也不行。尽钓些破烂。要么是一些水草，要么是别人不要的烂鞋破衣。他还不服气，下一回，还是要去钓。信誓旦旦的，说什么一定要钓到一条大鱼。”

　　宋母的脸上也显出一些温情，“结果呢，根本没有什么鱼。回来的时候，倒是带回来一些菱角莲子。有的时候还会折一两支荷花。仙长，可千万要救救他，他虽然不学无术，却是个好孩子啊……”

　　招魂开启。却说那宋博延，自昨夜起，失魂已有一夜。神志空茫。混沌中，却是走到一处水泽，水泽之畔，一青衣女子正在对湖梳妆。那女子只有一个袅娜的背影，绸缎一样的长发披散着，手中是一柄羊角梳。

　　她一边梳头，一边唱歌。歌声婉转而幽怨，带着缥缈的气息，在这天地间流转。

　　“江有汜，之子归，不我以。不我以，其后也悔。”
　　江水决堤之后又将流回，他回到故里，却不肯带我一起走。不肯带我一起走，他将来必定懊悔不已。

　　“江有渚，之子归，不我与。不我与，其后也处。”
　　江水积攒之后化作沙洲，他回故里，却不肯与我相交便离去。不肯与我相交便离去，他将来必定忧伤不已。

　　“江有沱，之子归，不我过。不我过，其啸也歌。”
　　江水改道之后又有河流，他回到故里，从此不来看望我。不见我一面就离去，他将来必定号哭不已。

　　歌声之悲苦，竟教人潸然泪下。宋博延前进两步，只觉自己混沌的脑子都清晰了一瞬，“这位姑娘，为何感伤至此。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

　　那女子的声音依旧柔婉，依旧凄怨，冷冷的，萦绕在宋博延心头。

　　“是你，对我有恩。”那女子蓦然回首，一袭青衣，竟是苍翠欲滴。

　　“是你，把我从紫金钵中救出。我本是天帝之女，因地气污浊无法返回上天，又被世人贬为妖魔，压在这钵下。若不是君技艺出众……”女子短暂的沉默了一下，“吾的魂魄也无法脱困。若君不弃，吾愿，吾愿保佑你事事顺遂。来吧。到我这里来。我会实现你的愿望。”

　　“到杏花村来吧……我在那里等你。”青衣女子尾音悠长，带着蛊惑人心的味道。宋博延喃喃着，“……杏花村。”

　　下一瞬，却有一道洪钟般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敲响，敲的他心神一荡。

　　“宋博延，别钓鱼了。回家吃饭！”他悚然一惊，竟是惊出一身冷汗。再看四周，青衣女子却是了无踪迹。话说，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在酒楼喝酒么。

　　这边。宋母的手绞紧了衣角，她狠狠的扯了一把宋父腰上的软肉，“为什么要我喊，这么多仙长……”

　　话语未落，她却欣喜的转到床边，看着宋博延微动的眼睫，“仙长——我儿他醒了。”

　　宋博延睁开眼睛，感觉这情景有些不大对，于是试探性的询问道，“……我在做梦？”他娘居然对他露出这样着急又担忧的表情，真是活见鬼。

　　宋父不着痕迹的揉了揉自己的腰，上手就去掐宋博延的耳朵，“说，你小子究竟做了什么事，怎么会莫名其妙丢了魂？”

　　在宋博延的言语中，希华一行人终于得知事情的原委。故事还要从三天前说起。宋博延在一个湖泊里钓起一只钵，那钵通体紫金，看着还挺好，他就把它带回了家。

　　“你是在什么湖里钓起的这只钵？”

　　宋博延一愣，意识到一些不同寻常，他根本不记得自己究竟是在哪里钓上来这只钵。那天的记忆，似乎也是混沌难言。

　　“杏花村。”燕无歇提醒道。

　　希华、燕无歇、陆卿云对视一眼，意识到此事的关窍还在于杏花村。

　　“所以，我们得去杏花村看看。”陆卿云说。
　　“好。”希华回复道。
　　燕无歇，燕无歇兀自抱臂。

　　“其实，我觉得她不是什么坏人，你们……”宋博延看了看燕无歇的神情，不言语了。

　　时间过得很快。他们查看了地图，发现了杏花村的位置，那是一个极小的村庄，地处荒僻且极度排外。

　　他们觉得明天去那里探探虚实。当然，这是希华与陆卿云决定的。燕无歇想，希华真的很容易交到朋友，陆卿云，也是她的朋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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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

　　燕无歇在房间里打开琅環洞天至宝情丝缠。玉盒内，是一只正在沉眠的蛊。那蛊呈蝉状，状似白玉，唯在背部氤氲出几条红丝。这就是情丝缠。

　　他咬破自己的指尖，指尖立时氤氲出一点血。蛊虫闻到血的气味，立时躁动了起来。燕无歇喂这只蛊饮了血，只见这蛊虫身上的纹路更显绮丽。灵虚子有没有预料到这一天呢？

　　烛火微动，在他的脸上投下半明半昧的阴影。他用手拨弄了一下蛊虫，只觉得思绪纷飞。这些天，他已经杀了不少师兄弟，琅環洞天剩下的人自然会更加警觉。他已经陷入一个危险的境地。但，危险，又能有多危险呢。

　　来一个他杀一个，来一双他杀一双。这些年，他在灵虚子的手下偷生，挂了个记名弟子的名号，倒也偷学了不少东西。符咒、阵法之类亦是稍有涉猎。同归于尽的禁术也学了不少。他们大可以来追捕他，只是，他也不会让那些追捕他的人好过。

　　这时，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是希华的声音。燕无歇把盒子收入怀中，打开了门。

　　希华微微抬眼，“今天，你好像不高兴。你为什么不高兴呢。”

　　燕无歇：“……”希华这个人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大晚上，不睡觉，却跑来问他这种东西。他有不高兴吗？他能有什么不高兴。

　　“我的那两个师兄，是被妖魔杀死了，你亲眼看着他们被妖魔杀死，却是无动于衷。再后来，你与那两只妖魔谈话，话语中没有忌惮也没有厌恶，就像是在同两个再寻常不过的人讲话。我以为，你并不在意其他人的死活，也不在意妖魔是否祸世。”

　　希华：“我不在意啊。”

　　“那你今天，为什么要答应陆卿云的要求，去救那秀才公子。还要去那杏花村。”

　　燕无歇觉得希华是一个怪人。当然，希华也觉得燕无歇是一个怪人。

　　“但我毕竟还是罗浮山的人。从来如此。而且，我也一样救了你不是么。勉强也算是救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