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潭》白梦盛书

16、收饕餮

　　送凉落祈走出了树，十倾曜托住他的手，小心又自然，倒是凉落祈不好意思地对他笑了笑：“麻烦啦，要回去给衡兄和付兄报个平安，突然出来眼神儿是不太好。”
　　十倾曜听罢摇摇头：“不是阿祈的问题。”

　　此处与冥界相通，冥界本身从于地下环境幽暗，尘海荧辉长于冥界，可以算是进入冥界的一扇门。既然是冥界的门，可通入冥界内部，自然是不可以太亮堂的，冥王不喜欢，群鬼们也不喜欢。
　　屋中明亮而屋外黑暗，任谁突然如此都会不适应。

　　“直呼我的名字，唤出或者默念，只要是你，我都会应声而来。”
　　这话说得不长，但在凉落祈听来时间仿佛流逝得缓慢，每一个字他都听得到，合起来时却突然失了神。

　　“好。”心跳莫名加快了些许，凉落祈回头眸光流转，有金色星点沉于瞳中又很快消散。他点头示意，压下心中悸动口中起诀准备离开，“告辞了。”
　　“嗯。”十倾曜靠在神树旁凝视着他。
　　凉落祈见他回应声音似乎有些许低落，手指挠了挠侧脸他补了一句：“小十，再会。”

　　“阿祈。”十倾曜眼睛翕动隐去其中柔情，复抬头嘴角轻勾，语气故作波澜不惊道，“再会。阿祈。”
　　凉落祈莫名地觉着这个称呼没有任何不妥，缩地成寸后从十倾曜视线中消失于头上光顶一点。

　　“结了好多果呢。你心情不错。”
　　清澈的女声从身后传来，还在望着凉落祈离开方向的十倾曜侧头望向尘海荧辉的一角：“你怎么来了？”
　　不过如她所说，漆黑的树上结了不少小颗粒，泛着赤红的光泽隐在层叠如墨的树叶中。

　　“得空了反而烦闷得很，鬼镜那家伙正在小憩，我就来玩儿玩儿。”

　　少女小小的个头不及十倾曜腰间，及腰的如墨长发上分毫头饰未戴，齐脸鬓发自头顶顺滑分在两颊。
　　一身鹅黄衣裙在黑树中十分扎眼，少女向着尘海荧辉跃下，十倾曜手指一划，黑树离她最近的树干直直伸展开来，慢慢扩大，稳稳接住了她。
　　她落上又弹起，欢快的声音响在黑树周围：“哈哈，还是尘海好玩儿。”

　　“别闹了。墓笙。”十倾曜站在原地，“有件事需要你去办。去徊川旁问问有没有那只碎了魂的神兽下落。”

　　“碎魂？不必多跑这一趟了，找不到的。即使是碎魂也不会在徊川。碎了，就是没了。”墓笙想起什么，从树枝上起身漫不经心地拍拍屁股道，“那魂残破，应是被有心人拿去用了。是他吗？”
　　十倾曜冷笑一声：“除了他还有谁。”

　　返回路上凉落祈远远瞧见有神仙在同一神兽打架，那人那兽他都认得，靠近后观摩好一会儿，在那男子从神兽脚下躲过后才飘了过去对同僚挥挥手：“你好，阁下，需要帮忙吗？”

　　面前男子生得一副清雅模样，白玉发冠没有多余装饰之物，白皙面庞明眸皓齿，如竹般的修长身姿被一身竹纹白袍衬出一股书卷气，也显出一丝弱不禁风。
　　这样一位儒雅男子，此刻正执剑与对面神兽对峙，却丝毫看不出一点柔弱，反而出手快如雷电，纵跃如飞。凉落祈望着他手中神器眉毛一挑。
　　是把特别好的剑。像这位同僚本人一样。
　　竹神，闻玉。

　　闻玉闻言只是回头与他对视。
　　凉落祈：“……？”

　　不过对视片刻，凉落祈刚要出声提醒那神兽是饕餮，那饕餮的爪子马上就要对着他扇上来了，闻玉对他点了下头，旋即举剑一挡。他余光一直盯着饕餮，自然不会因看了凉落祈而放松警惕。

　　细长的剑身如玉般雪白，同他本人一样看似撑不住饕餮数百斤沉的脚爪，偏偏又坚硬地将那兽爪挡了回去：“我正在同他立契，那就多谢了…阁下就是青凰——祈神吧。”

　　“是在下。”见饕餮偷袭不成又退回原地，凉落祈绕着饕餮走了半圈，摸着下巴寻其攻破点。饕餮目光凶狠地盯着他，转而敌视着闻玉，口中吐息出白雾：“闻玉，你寻帮手？”
　　闻玉闻言轻笑，挽了个剑花将剑收到背后，走到了凉落祈身旁并肩道：“非也。你明看到是祈神大人来问我需不需要帮忙的。”

　　“你需要？！”大概被气到，饕餮晃了晃头，浑身乌黑毛发跟着身体浮动也抖了两抖，原本垂地的尾巴在听到闻玉的话后忽然甩动起来带动全身奔着凉落祈而去。
　　与饕餮拉开了距离凉落祈站定，扑了扑刚才被它扬起的沾了身的尘土。

　　再抬头它又朝自己扑了过来，那双爪锋利无比，可轻而易举穿碎巨石。这次饕餮奔来的迅疾，一掌不偏不倚正好对着他的头拍下，凉落祈躲闪不及化出负雪猛然置于身前一挡。
　　这一挡挡住了它的爪子，化去了饕餮强劲的力道，但负雪从中间裂开一条缝，随之，裂成了两半。

　　“……？”震惊之余凉落祈要哭出来了。

　　“负雪弓？”闻玉上前将凉落祈护在身后与饕餮对峙，侧身匆忙瞧了一眼那弓箭确实分成了两半，本想宽慰几句，一声不像是失落的轻叹落入到他的耳中。
　　“哇……”
　　发觉饕餮也是一脸不可置信，闻玉再次转头向凉落祈手中望去，只见他手中闪着分外灿烂的光芒，仿佛手握星空般的光芒。

　　此时拿起，凉落祈仔细一瞧，自己仿佛手握星河的弓竟是变成了两把锋利的弯刀。

　　“这神器的主人……金凰大人，不知有无发现它能变化。”闻玉也没忍住夸了一句，“如果不知道的话，还真是一大损失啊。”

　　凉落祈双手不自觉将弯刀握紧，他垂眸回道：“应是知晓的。神器名为负雪星河，负雪弓，星河刃，只是金凰自己不太常用，故常遗忘罢了。”
　　闻玉忖量一瞬，阖眼轻笑未再回应。眼下要做的是将饕餮收服，话不多说，两人合力围攻饕餮。

　　闻玉舞剑以软应对饕餮之刚，和鸧明露是其神器凉落祈识得，寻饕餮弱点之余他时不时动动嘴：“这剑就是和鸧明露吧！如同阁下玉树临风一般正气坦荡。”
　　闻玉持着和鸧明露找准饕餮戒备凉落祈时给出一击回道：“天界第一老好人的称号也是三界皆知，在下那称呼不提也罢。”

　　凉落祈挥着星河刃主动近身饕餮，饕餮以一前掌挡住他，不曾想凉落祈虚晃一枪将手中弯刀一转逆向为刃。在一瞥饕餮从未举起的左爪后，凉落祈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手却向后一扬去断他后腿。
　　饕餮化出人形才堪堪躲过，脸上寒气逼人正要张口，凉落祈瞅准时机将手中双刃一合，负雪弓完整地出现在他手中，随那看不见的弓弦幻出一支羽箭，对准了饕餮的脑袋射出。
　　饕餮伸手想将那灵力聚成的羽箭捏在手中将其折断，不曾想他握住瞬间羽箭灵光大涨竟在他手中炸开。

　　饕餮在炸开前发觉不对顿时将它甩了出去，单手撑地滑到一旁才躲过那一箭余威。即使他躲得很快，脸上仍被射出的灵气划了一道。
　　凉落祈没想伤到他，本是来帮忙给闻玉打下手的，主攻其之位仍旧是闻玉自己。只是他没料到自己注入的灵力不多却还有如此大的威力。

　　兴许是察觉到主人的震惊，负雪两边欢快地上下翻腾了几下来求夸奖，凉落祈斜眼瞄到它的动作，遂低头正视着它道：“很厉害，辛苦了。”

　　闻玉早已在饕餮被逼而退的方向埋伏，饕餮连声冷哼都没来得及哼出口，和鸧明露在其后背一刺，剑身没入了他的左肩。
　　闻玉打败了他，他却死活不立契。
　　凉落祈收了负雪走到闻玉身边，抱着剑闻玉对着单膝跪地一脸不服之人温声道：“怎么，大名鼎鼎的饕餮同人打赌还要出尔反尔吗？”

　　凉落祈没多言，但闻玉从他瞅完自己望饕餮的眼神中读懂了他的意思：怎么个立法？
　　“嗯。他说只要逼他化出人形，他就同我立契。”手中的剑身渐渐消失，最后只留一个约莫八.九寸的白玉横笛留在闻玉手中。他漫不经心地在手里转着，目光抛向饕餮，“难不成你要毁约？”

　　那束发黑瞳黑衣服黑但皮肤却很白的人形饕餮捂着肩上伤口不屑冷哼：“老子才不屑那样做。只是有外人帮你我不服！”
　　闻玉将和鸧明露负到身后笑得无害：“那可不成。打架的时候你没有提及不能有人帮忙，在你面前喊人来的时候你也未阻止，总之，赌约仍旧成立。”
　　饕餮听到这个就要炸：“操！你…”

　　凉落祈及时打断他后面的话，他怕这位脾气暴躁的神兽饕餮继续骂骂咧咧会有伤风化：“所以你为何本相示人？这……”

　　“还能为何？看样子是刚修出人形来人形不稳固啦。”迎面来了位红裙女子，一步一移向着三人款款走来。
　　凉落祈定眼一瞧正是红莲，红莲不以为然地立在饕餮面前，同两人打了个招呼后将双手背在身后踮着脚尖歪着头望向饕餮打趣道：“什么老子啊，多难听，要不然叫小子？或者中子？”
　　饕餮青筋直跳：“老子才不是小孩儿！”

　　吵闹中凉落祈发现他手中一直攥着什么东西，在打斗中他也注意到了无论如何逼他动手，那左手绝不伸出。
　　心存疑惑之际那东西终于如愿地钻出两只耳朵让他看了个清楚——一对雪白的长耳朵。
　　兔子。

　　凉落祈愣了一下。饕餮这警惕一般的动作，根本就不像有杀生之心。

　　闻玉轻笑一声显然也发现了，端详起那兔子来：“嗯，传言中作恶多端的饕餮，其实在下认为不然。我想人们对你或许有所误解？比如——”
　　“世人都道饕餮生性残暴，贪得无厌，巧来我空闲得很，碰到了你，盯梢过许久，看你刚刚化形，所以前来收服，打算在近处观望一番。”

　　闻玉笑得灿烂，与其他文雅之人不同，闻玉带着一股狡黠之气，行事颇为洒脱。
　　尾音停顿一番过后，他缓缓道：“我也从而得知，非你有心害人，而是世人根本不信你也想有安稳之心。”
　　“……”这番话着实触到了饕餮的心思，他忽然沉默。手中白兔从他松垮的手中钻出头来，小小一团白花花的兔子抖动着耳朵缩在他手心。

　　“凶兽，性情本恶才称凶，可你不同。你是神兽。安稳之心的愿望，人们世代的误解，如今你可以慢慢来过。”
　　“况且你伤得也挺重，带你回家养伤啊。”红莲笑嘻嘻凑近他，指腹莲花一般的火苗燃烧着，原本上一刻还笑得和善，下一瞬立马变了神色威胁，“想好没，不然把你和这只兔子一起丢进业火里烧个几百年，不知道到时候味道怎么样。”
　　“……操。”
　　闻玉将那白玉笛放在手中轻敲，神兽化形先骂人这事儿让他很伤脑筋：“不是说好了不骂人……”

　　“闻玉，这礼我不要了，就将他留在身边，等他有了能力独自生存，便放任他离开。”红莲手中化出来一把雪白的伞，伞被撑开后一黑色分叉的树枝横于半个伞面上，红莲走到闻玉身边将伞撑过去一半淡淡道，“这孩子有自己的思想，作神兽亏，不要。”
　　饕餮本对在座三人毫无好感可言，但见三人都十分通透地了解他的情况，他确实也被伤得短时间不好恢复。
　　凉落祈在袖中掏来掏去，最终也没有找到想拿出之物，心里想着下次出门就带一件，那边饕餮应了红莲要求，三人击掌为誓宣告此事落幕。

　　“成了。多谢啦，凉落祈。”红莲胳膊胯住闻玉时凉落祈才得知两人是道侣，随即他后退一步作揖道：“言重了。”
　　不过……
　　凉落祈对红莲的名字已迟疑许久，这名怎么越听越像是个本相名？

　　神仙会由各种形态变化而来，比如，人可升神，草木可升神，碗筷可升神，是个物皆有可能成神仙。飞升后，除了人的本相是人，其他的都称为本相。
　　而成仙成神后毕竟不能用自己的本相做名字，什么海碗啊，傻狗子啊，夜壶啊，总归听着不好，所以就有了飞升后的名字。

　　很少有物好听，更没有多少物用自己的原有名。但由莲花飞升成神的红莲直接用了本相名，凉落祈对此由衷钦佩。

　　“嗯。真不错啊。”凉落祈想着还是感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