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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20章 幸好没有腐烂在冬天 ...
晚期癌症患者被问得最多的问题,大概是这三个:化疗是不是很痛?你怕不怕死?你还有什么遗憾?
第二个问题很傻,谁不怕死啊,嘴再硬的人,死神站在床前举起镰刀,即将收割性命的那一秒,都要跪下苦苦求饶,放我一马吧我还没活够。
第三个问题,见仁见智,答案五花八门,毕竟,病倒的时候,每个人的实际年龄,家庭出身,人生阅历,未了心愿,统统都不尽相同。
所以,只有第一个问题,我想我还是有资格回答的。
普通人对化疗总有种无知的恐惧,猜想化疗就像小鬼子做人体实验,要把病人整个泡进有毒的药水里,拿类似高射炮的仪器对着身体放射炙烤。
其实,即便是放疗这种使用辐射进行的放射治疗,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恐怖,而化疗,基本都是静脉注射,简而言之,就是吊瓶,只是输进血管内的液体,剧毒,毒性简直是百家争鸣。
「痛」,的确可以拿来形容化疗,但化疗可不仅仅止于「痛」。
连续两次强烈化疗,连续的60倍大剂量柔红霉素,左手血管废了80%,中度静脉炎,但凡药物带有一丁点的刺激性,这根血管都会刺痛难忍,就连脂肪乳这种高渗透性的营养药,都承受不了。
持续21天的砒霜转基因治疗,右手血管被毒坏,完全废了,重度静脉炎,血管内壁和皮表都严重硬化,手稍稍动一下,就会发出咔啦咔啦的异响,宛如机械战士,任何药物进入这支静脉,都会自动被排挤而出。
再说说胃,癌症治疗的第二道关卡,化疗药对胃刺激后的呕吐,是所有化疗病人的必经之路。
近百天的忍饥挨饿,对食物的渴望值早已降到冰点,从饥肠辘辘到无需进食,胃成功适应了戒断后的空虚,生理性的胃痛和呕吐更是家常便饭。
值得一提的是,因为黎天成交代有吃有补,我练就了一项绝技,憋吐,不管是水、米汤、补血汤,任何液态物体下肚,我都能控制胃酸的翻涌反噬,憋足半个小时才吐。
接着说说过敏反应,一袋血浆加一袋血小板是每日标配,鉴于之前混采血小板引发的重度过敏,黎天成无所不用其极,调动了周边所有血库的单采血小板。
荨麻疹还是每天必发,血小板挂上的半小时内,浑身的皮肤无一幸免,连头皮都爬满星星点点,奇痒无比的疙瘩状红疹,最贵的抗敏药也只能勉强压制。
每天都有几个小时抓耳挠腮的窘迫阶段,为了控制我自己去挠,这几个小时总要被迫戴上防护手套。
逃不开的必然还有尿频。
剧毒的化疗药,在全身的血液循环一圈,朝体内每一个器官拳打脚踢。
肝肾这两个代谢器官,不得不成为称职的救火队员,含辛茹苦搜罗囤积毒素,再在护肝药、保肾药和利尿剂的刺激下,高频地排出深黄色甚至暗红色的尿液。
面上浮着细密的白色泡沫,像刚开瓶满杯冒泡的青岛啤酒,空气中弥漫的刺鼻腥臭,如同途经一整片环保超标污染严重的化工厂区。
至于便秘这个如影随形的老朋友,当然也不会缺席。
好奇到底是谁发明的蓖麻油通便大法,这种黏糊吧唧,腥稠辛辣的无色粘液,简直是催吐圣手。
明明无色无味,只要一杯下肚,从喉咙、食道、胃一路燃烧到肠道,像有人捏着你的鼻子朝你灌了一碗发酵了九九八十一天的呕吐物。
还得就着一大捧泻药和开塞露,才能隔个三四天,勉强从菊花里挤出一两颗硬邦邦的羊屎蛋。
我妈徒手帮我抠粪的画面决不能再上演,从没想过有一天,拉屎的力道控制都成为一门学问,在护士们的传授下,学会了揉腹呼吸蹲坑大法。
睡眠也几乎要被进化掉了。
一天二十四小时,刺痛、酸痛、胀痛、灼烧痛、瘙痒、尿频、胃痛、咽喉痛、血管痛、关节痛、心绞痛,身体被花样百出的疼痛和折磨平均支配。
大脑疯狂拉响红色警报,提醒我需要睡眠,神经不屑一顾恣意狂欢,睡不睡由不得我,黑眼圈的面积逐步攀升。
随之而来的还有心脏的严重窦性心率失常,唯一不能停工的心脏,在胸腔里策马奔腾,神经性心绞痛频繁发作,我都担心哪天它就直接罢工了。
失眠的夜并不难熬,跨过子时这个今明两日的临界点,活人的世界夜深人静,亡魂的世界清醒复苏。
地缚灵们默契地聚拢到我的床边,开启午夜交心茶话会,杜仲琪看着被围成一团,明明自己痛得要命,还要忙着安抚魂体的我,总是颔首致谢,面露歉意。
过了万物转动的丑时,临近黄泉欲出、黑夜将离、熹微将至的寅时,它会招呼意犹未尽的魂体们离开。
神出鬼没的黑猫大人,偶尔会在午夜出现,额前的青色圆环印记闪着微光,我胸前的袈裟环就会规律震颤,回应同样的青玉色光芒。
多年后咖啡厅的自助取餐器,发出似曾相识的闪光和震动时,我竟不由得恍惚了几秒钟。
梅晓雨的怨灵被我破了梦境结界,重伤后销声匿迹,我与杜仲琪分析,它十有八九逃回了S大,潜回校医院的九宫八卦阵中,在鬼气充盈的大本营养精蓄锐。
其实,真正难熬的,不是病痛的折磨,而是精神的摧残。
癌症与抑郁症这对难兄难弟,相爱相杀难舍难分,我也难逃陷入抑郁症的怪圈,早早就吃上了抗抑郁药。
确诊的那一天,我们就彻底被贴上「弱势群体」这个标签,一辈子都无法揭除,因为,曾经习以为常的生活,再也回不去了,曾经驾轻就熟的小事,再也做不到了,巨大的失落感和心理落差,才是摧毁一个人的无情刽子手。
慕非把前几年攒的探亲假一股脑全请了,他说,我牙牙学语时迈出的第一步,是他陪伴在侧的,现在当然还得是他搀着我,再次迈出第一步。
这一次,我用更加平和的心态,重新与自己的□□对话,学习达成精神的自洽,接纳皮囊的缺陷和衰败,坚定地忍痛复健,尝试控制乏力的双腿站起。
在慕非的搀扶下,没有吊瓶的那只手扶着床尾的架子,艰难地抬腿、迈步、落下,像个蹒跚学步的孩童。
在十九岁的冬天,笨拙地重新学习「走路」这项技能。
每天最惬意的时光,是下午巍巍颤颤地复健后,瘫坐在轮椅上歇着,被慕非推到窗边晒太阳的那半小时。
抵抗力几乎为零,慕非口罩不离身,窗户也不怎么打开透气,我总偷偷把脸贴在窗玻璃的缝隙,想闻一闻外面清凉的空气。
黑猫大人偶尔会突然跳到窗台上,隔着玻璃喵喵叫,切换成细线状猫眼,我也会闭眼转化异瞳回应它,它就那么静静蹲在那儿与我对视,毛茸茸的大尾巴一扫一扫,卷成一圈。
安月苼发现不对劲,是在我开始变得冷淡之后,当我不接电话,不回消息,视他如空气,持续到第七天的时候,他终于慌了。
第一次他来,被我妈客气地挡在了病房门外,只冲他摇了摇头,说我现在的状态不宜探视,他吃了闭门羹,低落地离开了。
第二次他再来,遇上了慕非,我把头扭向一边,不去看他憔悴的脸,慕非则完全不给他开口的机会,一把将他拖走。
“我替你好好教训了那臭小子一顿”。慕非一边洗手消毒,一边轻描淡写。
两人都身材魁梧,可一旦动起手来,安月苼这个象牙塔里的学生,又怎会是慕非的对手。
我让我妈扶着坐到了轮椅上,死死扒住窗沿,目睹了他们在花园凉亭中争执的全过程。
激烈的口角,被动的推搡,失控的动手,慕非是训练有素擅长搏击的军人,三两下便把文弱书生安月苼打倒在地,毫无还手之力。
慕非背对着我的视线,不知道对他说了些什么,安月苼如遭雷击,霎时面如死灰,只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挣扎着站起,身形不稳,踉踉跄跄,兀自转身离开。
“我看到了,这样也好,本来我想冷处理,等回了学校再说,既然你动手打了他,也正好断了他的念想,毕竟,爱情里容不下第三人,再爱他,我也不能原谅被劈腿,更何况,第三者还耀武扬威找上了门。”
一切的不完美都是有意义的,世上没有白走的路,每一步都算数,哪怕是泥泞中的爬行,也有存在的价值。
或许是运气足够好,或许是我妈细致的照顾,或许是舍利子稳固了神魂,或许是慕非的精神支持,或许是地缚灵的暖心陪伴,或许是了断了爱情的念想,也或许,是我自己变得强大,终于获得了自洽的灵魂,接纳了这具日渐残破的皮囊,一轮接一轮的化疗,都有惊无险地平稳渡过了。
从2005年9月10日确诊,直到2005年12月19日,在生死线上整整挣扎了一百天的我,终于被解除了病危警报,从特级护理降到了一级护理,又从一级护理降到了二级护理。
我也在这一天的傍晚,终于稳稳地站了起来,不需要慕非的搀扶,坚定地迈出了独立行走的第一步。
接下来的日子,不间断的常规化疗仍在继续,随着癌变的早幼粒细胞值越降越低,骨髓开始恢复微弱的造血功能,薄弱的免疫力重回体内。
我竟然被黎天成批准,可以每天全副武装,包裹严实,坐着轮椅,在病房门口的走廊上,放风半小时。
总有医护、患者、家属路过,热情地跟我打招呼,我也会笑着回应,这是一天中,最为放松的半小时。
圣诞节近在咫尺,病区里也做了红绿相间的喜庆装饰,患者家属之间友好交换着小礼物,冲淡了日常沉闷压抑的气氛。
慕非的探亲假耗尽,在我的催促下准备返程上海,临行前,他蹲在轮椅前,捧起我的脸,在我的额头上印上一个浅浅的吻,是哥哥对妹妹的宠溺。
我的脸一红,嗔怒地打了他一下,他只笑着看我,往我的怀里塞了一个礼物,背上硕大的行军背囊,挥挥手告别。
打开小小的礼袋,里头是条质朴的手工编绳,由红、黄、蓝、绿四色麻线交错编织而成,意外与我操控的火焰撞了色。
袋里抽出张字条:梨梨,我看姥爷给你的袈裟环,挂脖的红绳褪色变硬了,担心哪天绳子突然断了会把玉环摔坏,特意给你编了条新的,编得粗糙,将就着戴。大年三十老宅见。
脱下脖子上的袈裟环,小心换上崭新的四色彩绳,再戴回胸口,感受温润的玉环紧贴着皮肤。
靠在轮椅背上,冬日的夕阳透过窗棂晒在身上,暖融融的,病房内暖气片轰轰作响,我妈在沙发上织毛衣,毛针穿过毛线的沙沙声,伴着小声的电视背景音,让我的眼皮有些发沉,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哀鸿遍野的「慕府」宅邸,死状惨烈的尸山血海,烈火熊熊的残垣断壁,零乱的黑发披散开来,素白长衫沾染斑驳的血迹,腰间的碧绿色玉环被鲜血浸染,散发白色的寒光。
手中的七星龙渊,随着玉环的光芒嗡嗡震颤,立在晶莹剔透的白色琉璃瓦顶,与手持墨色湛卢长剑的锦衣少年郎,剑拔弩张,遥遥对峙。
我回来了,回到了前世的梦境,见到了梦中的慕郎,这个梦,接续了上一次戛然而止的厮杀,而困在前世躯壳里的我,紧张得浑身发抖。
“慕郎,挡我者死!你也不例外,别逼我”!
“阿梨,我知道你恨,都是我的错,你冲我来,我慕非的命给你,不要再滥杀我慕府无辜了”!少年郎的声线痛楚中微微颤抖。
“我”冷哼一声:“是,是我傻,我如此信你,却被你利用,你慕家蓄意谋害我成家,害得我成府上下几百口人,蒙冤被满门抄斩,我不屠尽你慕家全族,对不起午门上高悬的,我爹娘和全族亲人的头颅”!
一把扯下腰间的碧绿玉环,往下随手一抛:“什么定情信物,狗屁不是,老娘不稀罕”!
“我”不再多言,挥剑直直前突,杀向面前的慕郎,他持剑抵挡“我” 频频的杀招,明明熟悉彼此的招数,他的剑法显然还在“我”之上,可他却不肯下杀手,只与“我”反复周旋,只想消磨“我”的怒火。
“我”复仇心切,杀红了眼,不管不顾痛下杀手,抵御姿态的慕郎颇为狼狈,青玉色长衫被“我”的龙渊划破了几道口子,手臂和肩膀都中了一剑,从内往外渗出血来,可他只咬牙受着,眼神中并无怨怼。
一支暗箭从西北方悄无声息地袭来,心神大乱的“我”并未察觉,被一箭射中右肩,慕郎冲上来护住我。
下一秒,无数支暗箭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这架势,不仅要取走我的性命,连慕郎的首级都要一并取下。
一把拔下右肩的暗箭,“我”与慕郎选择同仇敌忾,我们的背紧紧靠在一起,将手中的长剑挥舞得密不透风,试图抵御飞射的乱箭。
但百密一疏,先是我的后腰再中一箭,手中的龙渊一抖,差点掉落瓦上,防御瞬间露出了破绽,慕郎转头将我护在怀中,随即也中了箭。
不出三秒,我们两人的后背被乱箭射成筛子,鲜血喷溅。脱力的二人相拥着,从堂屋的瓦顶坠落而下。
本以为会直接坠地而亡,却未曾想,坠落位置的正下方,不偏不倚,竟是慕府内的一口百年老井。
井口宽敞开阔,我们同时坠入幽深刺骨的井水之中,浑身的箭头被井口猛地一卡,折断了一大半,还有些深深插入了体内,疼得“我”牙关都在颤抖。
“难道今日便要殒命于此了?成家的最后一个血脉传承,到我成沁梨这里,就要断了吗?连慕郎都要一起杀,难道真不是他害的我,我怨错了人吗?天哪,我屠了慕府上下多少无辜的生灵!到底是谁,要害我全族”?
旁观的神魂听到了这具躯壳的心声,心在泣血,却无能为力。
两人的身体逐渐下沉,井水被我们的鲜血染红,很快血水就被稀释。
忽然间,深不见底的井中,一道幽幽的白色光芒陡然亮起,从井底慢悠悠漂浮而上,刚刚被“我”随手一抛,死心扔掉的碧绿玉环,竟也掉入了井中。
此时它浮到慕郎的腰间,找到了另一枚定情信物,两枚玉环甫一相遇,便同时闪烁着莹莹白光,纯粹的白色光芒将我们二人完全裹入其间。
我们的身体仍在下沉,可这对玉环散发的神奇白光,却将还扎在体内的断箭,一一都拔了出来,仅有些迟钝的痛感,白光拂过体内渗血的窟窿,血便生生被止住了,伤口也很快开始愈合。
两枚玉环贴合在一起,浮到我们的眼前,飞快撑起一个透明气泡,气泡里氧气充盈,温暖潮湿,即将窒息的慕郎呛出一口水,竟苏醒了过来。
这井水是活水,水下似有通往别处的水道,我们迷失了方向,只能互相搀扶着,随着透明气泡高低漂浮。
两枚玉环像高悬的明灯,清透白光照亮身前约一米的路,暗黑的水下岩石突兀,不知在水中摸索了多久,突然眼前一亮,水道走到了尽头。
浮出水面,眼前是陌生的滩涂,我拾起两枚玉环,小心揣进怀中,再从水中爬出,趴在岸边大口喘气。
“阿梨,你误会我了,真的不是我告的密!你给我的亲笔书信,我都藏在家中藏书阁隐秘的神龛中,除了我和打造藏书阁的三叔,没人知道那神龛后有暗格。你成家在朝中被陷害的前几日,暗格中的书信全都不翼而飞了,我三叔过世已十余载,不是我,更不是他,到底是谁偷走了我们之间传递的机密,我还没查到头绪,你爹便遇害了!”
“你本在闭关修炼,接飞鸽传书赶到,却见全族被诛,头颅高悬午门之上,一时间心神大乱,正中了奸人的诡计,便以为是我慕家出卖了你成家,等我拼命赶来,还是晚了一步,你已走火入魔,屠了我慕府满门,结果我俩反目,被一齐暗害,要不是师傅赐予的这对袈裟环,今夜,我们也逃不过一死。到底是谁,如此奸诈狡猾,要将我们慕成两家都灭了门?!”
“我”大惊失色,浑身抖如筛糠:“天啊,慕郎,我到底做了什么?我竟被仇恨蒙蔽,杀了你的亲人手足,我该死!护不住我成家老小,还害了你慕家上下,我只能,以死谢罪了”!
挥起手中一直紧紧攥着的龙渊,就要往脖子上狠狠抹去,慕郎一把握住寒光闪烁的剑身,鲜血从他的掌心扑簌滴落:
“阿梨,要死,也等先报了仇!揪出幕后黑手,到那时,我再陪你一同赴死”!
浑身紧绷脱力,龙渊从手中滑落,“我”瘫软在慕郎的怀中,眼前雾蒙蒙一片,天旋地转间,梦境折叠,我又回来了。
夕阳西斜,原来冗长的梦境,在现实中不过短短半小时,伸手摸向胸前的袈裟环,原来在上一世,它便救过我的命,在冥府水下生出的透明气泡,前世也出现过,另外那一枚玉环,现在到底在哪,在谁的手中呢?
2006年1月7日,星期六,腊八节,已经恢复半流质饮食的我,喝了一小碗春华阿姨和老陈叔叔一早送来的,香甜软糯的腊八粥,舌尖的丝丝甜意犹未尽,满足地打了个响嗝。
我妈帮我换上闲来无事织好的红色毛衣,给我系上张如诗亲手织的草绿色镶金丝围巾,对比我妈成熟的走线织法,张如诗笨拙的针脚显得格外可爱。
戴好口罩,走到病房门门口的轮椅上,找好舒服的角度坐下,在膝盖上盖好厚厚的毛毯,右手振臂一挥,开心喊出一声:“冲啊,樊司令”!
是的,与世隔绝一百一十九天后,我终于获得了离开病房的特赦,可以坐着轮椅从住院楼去往门诊楼拍CT,而途径中庭的花园时,被准许了晒太阳放风,拥有难能可贵的半小时。
“我四肢健全时,常常抱怨周围环境糟糕;瘫痪后,怀念当初可以行走奔跑的日子;几年后长了褥疮,又怀念起前两年,安稳坐在轮椅上的时光”。
年少时读不懂史铁生,也不明白,平凡即是幸福,我们所拥有的一切日常皆是幸运,而此时此刻的我,终于是懂了。
被推出住院楼大门时,我有一瞬间的恍惚。
推开这扇大门之前,我被从急诊赶到住院部,带着对未来的的担忧、忐忑、恐惧,九月初的阳光焦灼地炙烤着皮肤。
从外向内推开这扇大门时,凉爽的冷气扑面而来,浑身大汗的我一个激灵,鼓起勇气一脚踏进了未知,前方艰难险阻,仍要无畏冲锋,勇猛杀敌。
只是,这一仗艰难得超乎想象,我差点殒命在了这白色的围城里。
当这扇大门再次从内向外被推开时,户外的低温扑面而来,与暖和的室内判若两季。
瘦骨嶙峋的我靠在轮椅上,腿上盖着保暖的毛毯,心中平和、欣喜、雀跃。
一月的凛冽寒意冻得我一缩,刚除过草的绿地洋溢着好闻的青草汁味,我贪婪地嗅着这久违的气味。
仰起头来,温暖的阳光穿透枝丫洒落脸庞,在这发霉的世界里,想被阳光狠狠晒透。
扶着轮椅,双脚触地,缓缓站起,试探着往前,迈了一小步,脚下的草地回馈柔软的触感。
微微的寒风拂过每一寸皮肤和毛孔,围巾上的丝线闪耀着金色微光,像初春萌芽的新绿,莫名的生气盎然,那是生命的颜色。
冬天即将过去,春天还会远吗?
用心去感受,曾习以为常的微小日常,原来是如此的美好,活着真好,幸好我没有腐烂在冬天。
再次回归前世梦境,成家被奸人陷害,成府满门抄斩,误以为被慕郎出卖,阿梨走火入魔,屠了慕府满门,又在与慕郎对峙时双双被暗箭射伤,坠入慕府的百年老井中,被合体的两枚袈裟环所救。现实中的成沁梨,经历一百一九天的封闭式治疗,皮囊饱受摧残,终于脱离病危,获得重新踏出病区的自由。接下来,治疗将如何继续,「弱势群体」成沁梨,还能回归正常的生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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