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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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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者内脏器官破裂,多处都有二次损伤的现象,鼻腔和耳道有出血痕迹,熊猫眼明显,后脑有血肿,破罐音清晰……”
结束两个多小时的尸检,言欢正向刑警说明尸检结果。
但从刑警茫然的表情来看,他显然听不懂言欢口中的专业术语:“后脑着地,摔死的。”
刑警恍然大悟——这下听懂了。
“正好检材结果也出来了,”刑警将报告递给他,“你看看。”
言欢结果一瞧,脸上没有丝毫意外:“有了这个,再结合游客的证词,现场有第四个人存在的假设算是立住了……”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刑警问:“怎么了?”
言欢思忖着抬头:“我们今天去的时候,只有死者的大姨在。”
刑警没明白:“所以呢?”
“所以你觉得,死者的舅舅去找这第四个人的概率有多少?”
“大庆哥!”不等刑警继续探讨,队里老幺跑来叫他,“从都城来了两名警察,带了一名姑娘,说是要见言法医。”
都城,警察。
言欢不用多加思考,不耐烦的神情已经浮到面上了:“疯了吗他……”
刑警一愣:“认识的?”
言欢没回答,闷头杀出去,满腹冷刀没来得及往外扔,他望着坐在墙边的姑娘惊住了。
这张脸,他刚刚在解剖台上才面对过。
易心舟见他来,赶紧解释:“我可不是故意来找你的啊,我是来做好事……”
“胡婷婷是你的谁?”
傅汌抿嘴转过身,不去看易心舟脸上的尴尬,听他打了一路草稿,结果人家根本不在意他。
“她是我姐姐……”
“等会儿,”易心舟插嘴,“你姓张她姓胡,怎么回事儿?”
张静如实说:“我中间有好几年被过继到亲戚家了,所以跟了那家人的姓,前些年那家人意外的意外,生病的生病,然后我就被我爸妈接回来了。”
言欢皱皱眉:“你姐姐跳楼后,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我姐说她先跳下去,然后让我跳她身上,这样不会受伤……”
言欢念念有词:“这就对上了。”
傅汌问:“什么对上了?”
“死者的脏器损伤,尸检时发现破裂处有持续生活反应……”
易心舟赶紧拉开言欢不让他继续说下去,瞧了眼张静,将她在都城医院说的话复述给他:“这村子一定有猫腻,要不是这姐俩勇敢,指不定被卖到什么地方呢。”
言欢叹了口气,朝旁退开一步:“人你也送到了,赶紧回去吧,没有申请协查,你们在这儿也没用。”
“……我不,”易心舟似乎铁了心厚脸皮,“秦队同意了的,我这也算来兄弟单位学习,你让回就回?”
他擎等着听言欢的冷刀子,没成想这人忽然转了性:“不回也行,或许你们俩还真能派上用场。”
“啥用场?”易心舟来了神,“啥啥啥?”
他就怕在言欢这儿毫无用武之地表现自己,傅汌没眼瞧他,给自己和张静接了两杯水喝着。
“言法医!”刑警和老幺来了,方城的那两名法医一副刚睡醒听到噩耗的模样眼巴巴跟过来,不停打量易心舟和傅汌,“这案子还没结束,你可不能走啊!”
傅汌看好戏似的擦擦嘴——好嘛,这是拿他俩当抢人的了。
“放心,案子没结束之前我不会回去的,”言欢先稳住他俩,然后对刑警说,“虽然这起案子的确是坠楼自杀,但是我们得找死者的大姨聊聊了。”
刑警会意:“我去把她带来。”
“手段可以适当强硬一些。”
“我知道。”
他带着老幺出去了,言欢望着门口若有所思的样子引起了易心舟的不悦,不过他没说出来:“现在怎么办?”
言欢看向张静:“你们先守着她,以防有人过来找。”
“谁……”刚想问,易心舟反应过来,“姐妹俩的舅舅是吧?”
“不止,”言欢扶了扶眼镜,“尤其注意穿制服的,别让其他人知道她回来了,自己当心点。”
直到言欢回到解剖室,易心舟依旧愣在原地,傅汌拍拍他:“易哥,你怎么了这是?抽筋了?”
“他刚才说……叫我自己当心点……”易心舟回过头,一脸要笑不笑的害羞样,“他是不是关心我?”
傅汌皱巴脸坐回张静身边——好嘛,怎么还回味上了……
完成收尾工作后,言欢给胥子遇去了个电话。
“这案子可大可小,但是现在还是以手头的为主,毕竟这个村子已经形成了这种风气,外来人突然介入,只会使他们更团结,无知的团结就像三九天的冰层,你能看到冰面下的真相,可你穿不透它。还记得以前你实习的时候,我给你讲的一个案子吗?”
“记得,”言欢张口就来,“您说的是在东部谷城的被拐儿童杀人案吧?”
“没错,”胥子遇在那头叹了口气,“我们想以警方查案的名义带走那孩子都不可能,全村的人手持武器轰我们离开,在那些地方,法律就是个屁。”
言欢勾勾嘴角:“我明白了老师,我会小心对待的。”
挂了电话,回身却看见方城法医们扒着门框拼命眨巴眼:“刚才跟你通话的是,是胥老吗?”
“对,”言欢没看出那两人眼里溢出来的崇拜,“你们有事要问老师?”
“可以吗!!!”二人差点尖叫,双手交握,没几秒又改口,“没事没事,我们问你也一样的!你不介意吧?”
言欢点头:“可以,我先把胡婷婷的验尸报告写完……”
“诶~写报告这种小事哪能劳烦您动手!”
“就是就是,报告我们来写,您先帮我们看看问题。”
这俩又摆出了初见时那套左右护法的架势,此刻言欢还没意识到,他即将面临什么。
既然不能被人发现,易心舟就叫傅汌带张静找了个没人的小会议室待着,自己溜达去了言欢那儿。
方城警局的楼房都有种年久失修的残破感,尤其解剖室的一排平房,站在屋前就能欣赏房顶经年累月自生自长的野草野花,顽强的生命力与贴着白瓷砖的斑驳墙体形成鲜明对比。
挂着办公室门牌的房间里,言欢被两名法医以及堆砌如小山的卷宗档案簇拥,乍一看,颇像是来给学艺不精的徒弟查漏补缺的老师。
言欢也着实没料到这里能堆积这么多案子,可既然答应了人家,就不好再抱怨什么。
一份份卷宗经过他手,被分成两堆,有问题待商榷的向左,没问题能直接归档的向右,翻看过程中不时停下讨论几句,两名法医连忙拿出笔记本记下。
易心舟在门口看着,心里嘀咕这两人估计上课的时候都没这么认真过。
他望向言欢,略微西斜的日头自他身后的窗打进来,往他身上镀了层朦胧的金边。
还是那个低柔的嗓音,只是略显沙哑,双眼在字里行间快速穿梭,偶尔停顿,专注有神。
“这些遗体还保存着吗?”
左边的说:“在县殡仪馆,我们这儿地方太小了,存不下那么多。”
右边的补充道:“还有些被家属强制领走,已经火化下葬了。”
言欢点点头:“等案子结束我就得回都城,你们就按照我说先试试看,有问题可以随时联系我。”
俩法医差点五体投地:“大恩大德!!!……”
“人呢!你们把我外甥女藏哪儿去!!把人给我交出来!!”
大礼尚未行完就被戛然打断,言欢发现了门口的易心舟,在他走后跟了出去。
“这是警局!不是菜市场!”刑警让老幺把死者大姨带走,自己挡在门口。
大姨瞧见言欢,一脸见了瘟神的表情,嘴唇嗫嚅躲着他走。
易心舟瞪着她:“这老太婆为什么这么看你?”
“可能因为我不怕死吧,”言欢望着同刑警对峙的男人,下意识回答,“被人拿刀架着都不跑。”
易心舟大骇:“老太婆拿刀架你脖子上了?!”
言欢没理他,兜里手机又正好响了两声,是傅汌问他外头什么动静,要不要过来帮忙,易心舟让他老实待在会议室看好张静,再抬头,言欢已经去到刑警身边。
“您就是死者的舅舅陶茂全?”
男人此刻仿佛失去理智一般,逮着人就开火:“是不是你把我外甥女藏起来的!把我外甥女交出来!”
动嘴不够,他还想动手,只是手尚未碰到言欢的衣领,就被人反剪身后。
易心舟喝了一声:“别动!”
刑警挑眉收回手,好整以暇揣测起两人的关系来。
言欢没有怪易心舟跨辖区干涉,反而居高临下盯着陶茂全:“既然你也来了,那就一起聊聊吧。”
陶茂全侧头斜眼看他,不停挣扎。
刑警叫来老幺将陶茂全也带走,老幺有点怕,手下没抓紧,被陶茂全挣脱,胸口挨了一拳,刑警当即出手,如愿用上手铐:“敢袭警!老实点!”
老幺缓了缓,上前制住陶茂全:“老实配合!走!”
刑警问言欢:“你知道他会来?”
言欢摘下眼镜擦了擦重新戴好:“你们去请人,村里必定会有人通风报信,我还怕他不来呢。”
刑警浅笑:“一起听听?”
“好。”
“哎?哎!”易心舟跟在两人身后不停挥手,“我!我还在这儿呢!”
由于对于人口贩卖并无确凿证据,因此问话地点摆在了大会议室里。
进去前,言欢叫住易心舟:“死者的妹妹呢?”
易心舟一指对门:“和傅汌在里头。”
言欢示意刑警等一下,继而进了小会议室。
见有人进来,张静非常紧张,她听出了骚乱中那个熟悉的声音,恐惧令她不自觉颤抖着。
言欢见状反手关上门,蹲在张静身边安抚:“别怕,这里是警察局,他们伤害不了你的。”
张静吸吸鼻子擦掉眼泪:“我不想再回那个家了。”
“你有地方去吗?”言欢问,“没有的话,我们帮你联系福利机构。”
张静想了想:“还有一个姑姑,是寄父母那边的,我爸妈接我回来的时候她知道。”
傅汌立马接茬:“那你能联系到她吗?让她来接你,或者我们送你过去。”
“可以!”张静有些激动,“我记得她的号码。”
言欢起身同傅汌对了个眼色便出去了,进入大会议室开始问话。
刑警对老幺摆摆手,老幺一脸怒气打开了陶茂全的手铐,他面对陶茂全坐下,老幺则站在大姨身后,易心舟与言欢并立一旁。
“那些来你们村说亲的人是怎么回事?”
姐弟俩一致沉默,先前叫嚣要他们还人的陶茂全更是低下头谁也不看。
刑警接着问:“你们就这么放心把俩姑娘交给他们?”
一句话如同石沉大海,姐弟俩仿若入定一般,对任何问题都充耳不闻。
刑警看向言欢,后者垂眸思索片刻,盯着陶茂全问:“姐妹俩你们一共卖了多少钱?”
陶茂全仿佛被针扎了一下,眉间极快一蹙,牙关略微咬紧。
言欢又问:“这买卖你们干了多久了?房子是故意不翻新的吧?你们这算,中介?”
啪!
陶茂全拍案而起:“你他娘胡说什么!警察就可以血口喷人吗!”
言欢抱臂冷笑:“你这表看着可不像假货,不靠这个赚钱,那你是干什么的?”
陶茂全一手盖住手腕:“我干什么的跟你有啥关系!你管得着吗你!”
刑警学起言欢傲慢的态度,抱臂翘腿抖着脚:“你不说也没事,反正我叫人一查就能查出来,但只要有一丁点问题,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现在老实交代还来得及。”
陶茂全拉下脸坐回去,大姨显然已经沉不住气了,伸手过来扒拉弟弟,陶茂全不理,嫌烦甩开。
“你俩可都袭警了啊,”易心舟忽然插嘴,“先交代的先出去,不然就等着在这儿过夜吧。”
“我说!”
“陶茂娣!”
“你就别折腾了!婷婷都死了!”大姨嗓门尖,喊出来的声音尤为刺耳,“这钱我们是拿不到了,我也不要了!静静跑了就跑了吧,别找她了!等这事结束我也不在这儿呆了!”
陶茂全跳起来指着她骂:“赔钱货!一家子都是赔钱货!”
大姨挡开他的手:“警察同志,姐妹俩的彩礼一共五十万,那些人给了三万做定金,说是等过段日子再来接人,让我们先把她俩关起来饿着,这样能听话些。”
刑警问:“什么人?”
“不知道,我真不知道啊,是村干部领过来的,”大姨拼命解释,“我就记得有个人下巴全是胡子,不说话都瞧不见嘴,看着像外国人。”
言欢问:“村里其他人家也是这样拿到钱的?”
“大部分,我们这叫陶家村,要论辈分,每家多少都沾亲带故,关系近的,就是一家拿钱几家分……”
“那你们家怎么被剩下了?”
大姨觑了眼刑警:“我们爹娘不会做人,把村里老一辈都得罪的差不多了,堂亲表亲也都不和我们来往。”
四人纷纷冷哼,刑警斜了陶茂全一眼继续问:“那些人原本定了什么时候来接人?”
陶茂全开口了:“今天。”
刑警神色一凛,看向老幺,言欢却说:“不用去了,他们不会来的。”
易心舟问:“你怎么知道?”
“我敢肯定,村里一定有他们的人,这次的事全村都知道,绝对有人已经通知他们了。”
希望的火苗才燃起一秒便被硬生生掐灭,有人敲了敲门,是傅汌。
言欢和易心舟一前一后出去,傅汌退远了些,低声说:“张静刚刚已经被她姑姑接走了,我亲自送她上的车,信息也都核对过,没有问题。”
“那就好。”
跳楼案最终还是以自杀结尾,陶茂全姐弟俩以袭警的名头在局里蹲了几天,出来后各奔东西,张静跟着姑姑离开了方城。
“我该继续查下去吗?”分别前,刑警站在言欢的车边问。
言欢没有回答:“保重,隋警官。”
“隋庆,”刑警说,“叫我隋庆就好。”
在言欢一行回都城的途中,张静正在姑姑驾驶的车里酣睡,可驾驶座上的女人却找了个人迹罕至的地方慢慢停车,冷冷看向身旁的女孩。
女人取下张静喝空的饮料瓶揣进兜里下了车,去后备箱拿了块砖头回到驾驶座,随后拿出工具,掰开张静的嘴,像是在找什么,两三分钟过去,女人结束动作,启动车子,放好砖头,调整方向盘,然后站在路上看着车驶进路边的池塘里,咕噜冒泡,直至完全沉没。
她将空瓶随手一甩,走进一条小路,扒开树枝树叶,开着一辆黑色轿车离开,途中打了个电话,通讯界面上,赫然显示着一个大写的J。
“搞定了。”
“好。”
“那对姐弟俩呢?”
“有人去处理了,你直接回来就行。”
女人伸出舌尖舔过嘴唇,声线魅惑地问:“有奖励吗?你已经三天没来找我了。”
嘟的一声,电话被挂断,女人皱皱鼻子将手机扔到副驾:“臭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