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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太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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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容回到现在这个时间之时,自身已在昭阳殿中休养了近一月。太医诊脉都说她已见好,只是她还需要一些时间梳理状况,便仍闭宫门不出。
如今简珪与宋继昭接连前来探视,便不难想见宫中众人心思。这休养的时日,也够长了。
两日后,闭宫一月有余的昭阳殿,再次打开了它的殿门。
岑容在宫中内外各方视线之中现身,重新踏入这拨云诡谲的局势之中。
踏出昭阳殿的第一件事,岑容穿过永巷门,去了宣光殿。
宫城之中,太极殿、昭阳殿与宣光殿同处一轴之上,为皇城的绝对中心。而宣光殿更在后宫临近前朝的永巷门之后,内外诸事,一览无余。
它的主人,也在这过去十余年间,牢牢把握着这座朝堂。
太后朱成碧,以良家子应召入宫,见幸于先帝,由才人一路升至九嫔,更诞下皇子。先帝早逝,宋继昭作为宫中唯一皇子年幼登基,她便以生母身份成为太后,临朝称制,与摄政大臣共理朝事。
朱太后甫一登位,便在朝政上展现了远超常人的天赋。明断果决、多谋善虑,几年便将大权尽数收入手中,而朱家也由此从没落世族迅速崛起,声势烜赫,占据军中各个部位。
哪怕是宋继昭加冠亲政的当日,朝中诸事,也仍然把握在朱太后掌中。
权势之前何谈亲情,从这一刻开始,这对母子之间便是天然的敌人。
未至宣光殿,远远便见几人身影自殿中而出,身着官服,皆是朝中官员。岑容定睛看了片刻,认出这些人正是朱氏一系官员,想来方才正与太后议事,正好结束出来了。
岑容认出了他们,这些官员当然也看见了岑容一行人。皇后出席诸多宴席,朝中重臣自然都识得,消息灵通的更知晓宫中这过去一月刚发生的秘事,如今见到岑容出了昭阳殿,都愣了愣,很快便上来行礼。
“皇后娘娘万安。”为首的朝臣先道。
岑容停在原地,等几人行了礼,才淡淡颔首:“诸位大人操劳朝事,也辛苦了。”
操劳什么朝事,自然是近日风云变幻的朝局权位。
两方不痛不痒地打了几句言语机锋,朝臣们便告退离去。岑容向前方的宣光殿看去,便见太后身边的女官见到她来,已然回殿禀报通传,此刻领了命,便又踏出殿来,上前为她引路。
太后身边的人,行事自然细致妥帖。
岑容微微一哂,略提了裙摆,踏上宣光殿前层层的台阶。
宣光殿作为太后宫殿,自然华贵至极,却又比昭阳殿更多了一分厚重。岑容跟着女官穿过屏风帷幕,入眼所见,便是座上之人轻轻拨弄茶盏的手。
于碧玉年华入宫,又在太后之位上稳稳坐了十四年,朱太后如今也已年近四十。她的眼角有了自然的弧度,却更因长年的养尊处优与权势浸养,而有着常人无法企及的气度与威严。端坐上位时,只是轻轻一个抬眼,便仿佛能将人心看透。
在很多时候,朱太后与宋继昭这对母子实在很相像。
岑容进到殿中,与朱太后对视一眼,便微微垂下头,行了个标准的见礼,口中道:“儿臣恭请母后圣安。”
她行礼之时,一旁的案几前也站起一人,向她见礼。
是近年来最得朱太后信重的近臣,赵氏子弟,赵十四郎。
岑、裴、崔、赵,陈朝为首的四个世家,彼此间历来盘根错节,渊源深广,而面对作为新贵的朱氏,便有些关系微妙。
唯一的例外,便是这旗帜鲜明地站到了朱太后一方的赵十四郎。
朱太后方与朝臣议事完毕,赵十四郎留在此处,想是在整理之前的议事事项。朱太后微一抬手,赵十四郎便收拾了案上文书,垂首退去。岑容扫过一眼,又将注意放回眼前人身上。
朱太后赐了座,随手将茶盏搁下,抬眼看她:“皇后身子如何了?”
岑容沉着答道:“劳母后挂念,儿臣已无大碍了。”
朱太后点点头,又赐下些药材,便不再多说。前朝彼此博弈,到了后宫她们之间的关系自然也不会像寻常人家那样。岑容首出昭阳殿便直往宣光殿请安,是因为礼法;朱太后关心两句她的身体,也不过礼法。
倒是寒暄话毕,朱太后又提起了另一件与岑容这次闭宫休养有关的事情。
“之前你在休养便先暂且搁置了,今日既来了,就一并处理了吧。”朱太后道,“朱贵嫔一直看押在建始殿中,此次她犯下大错,依例应贬为庶人、罚入薄室,皇后以为呢?”
岑容微微抿了抿唇,短暂沉默下来。
朱贵嫔的朱姓,自然是与朱太后同出一脉。当年宋继昭加冠成年之时,朱太后就想为他迎娶朱氏女,不料宋继昭早有争权之心,先发制人将岑容定为了皇后。此事一度让宫中情势紧绷,最后是两边各退一步,朱家照旧将女儿送进了宫中,宋继昭将她纳为贵嫔,位列三夫人之首,仅次皇后一人之下。
说是各退一步,然而在宋继昭已明确展露夺权之心的当下,两宫之间都清楚,这位朱贵嫔是无法得到帝王青睐。甚至以岑容后来所知,朱太后这一笔让步,也只是麻痹他们这方的策略,以酝酿更深的杀招。
这个被送入宫中的女子,徒有显赫的身份和尊荣的地位,却不过是个粉饰太平的工具。
可惜,所有人都看得清楚,唯独朱贵嫔本人一无所觉。作为朱太后的侄女、宋继昭的表妹,她性格骄纵跋扈,更是从年少起便倾慕宋继昭、将皇后一位视为囊中之物——自然而然地,她便格外地与岑容过不去。
原本只是后宫寻常的争风吃醋,朱贵嫔跋扈却没有什么心计,岑容也懒得与她计较,总是四两拨千斤地将争端化去了。然而却在一月之前发生了意外。
是的,一月前那场小产,是朱贵嫔将她推倒所致。
皇室连续两代子息薄弱,朱贵嫔谋害皇嗣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哪怕姑母是朱太后,也护不得她。
朱太后将人接进宫中时没怎么在意过这个侄女的幸福,临到这一刻却到底有了恻隐之心。岑容闭宫休养后,她顶住宋继昭与朝臣的压力,派了自己的人将朱贵嫔看押住,更是在前朝对宋继昭示弱,拱手让出数个权位,就是想借此周旋、保住朱贵嫔的性命。
——薄室薄室,换一个称呼,便是暴室。后宫宫人有疾,入暴室医治;贵人有罪,亦囚禁此处。
谋害皇嗣,依律确实应当罚入薄室。但在入薄室之前还需受刑,朱贵嫔向来养尊处优,若是受刑,定然熬不过去。
后宫虽已在岑容治理之下,但岑容却管不到宣光殿的人。朱太后刻意省去这一点,便是打着只要朱贵嫔不受刑,即便入了薄室,她也能护住她的打算。
然而岑容却知道,事情不会如朱太后所愿。
也许是天之骄女一朝跌落的落差,也许是朱太后也有力所不能及,前世的朱贵嫔不曾受刑,却仍在入薄室的三月之后传来了死讯。
那时的朱太后收到这个消息后并没有什么反应,岑容不知她心中所想,只知道最后朱贵嫔的坟茔,是回到了朱家家墓之中。
沉默片刻,岑容道:“薄室艰苦,朱庶人有过,应以观心自省为上……”
朱太后面色微讶,抬眼看了过来。岑容迎着她的目光,淡淡续道:“……不若贬入瑶光寺,抄经茹素,以修其心。”
薄室是拘禁、惩罚有罪宫人之处,而瑶光寺却是皇家寺院,两者孰优孰劣一目了然。朱太后虽意外岑容如此退让,却仍马上应了下来:“既然皇后这样说,那便改作瑶光寺吧。”
顿了顿,还是似感慨一般地道:“皇后宽厚,我那不争气的侄女也实在应该好好反省自己,为她造下的孽赎罪。”
岑容微微笑了笑,只是摇头道:“儿臣也只是想,母后为我陈朝呕心沥血,如今朱贵嫔犯错已付出了代价,便到此为止吧。”
这一句打消朱太后最后的疑虑。
这段时间在前朝的退让到底没有白费。这样想着,她面色如常,又称赞了几番岑容的仁德,便颁下手谕,让身边女官去往建始殿,宣布对朱贵嫔的最终处罚。
岑容从宣光殿出来时,建始殿曾经的主人已乘着青帷油车,无声地离开了这座宫城。
费尽这一番心思,也只是想保住朱贵嫔的性命。朱太后固然醉心权势、乾纲独断,但到底还是有着一分心软,不会赶尽杀绝。
否则,在简珪诞下皇子之时,幼帝登位的场景便可以再重现一次了。
——从这一方面来说,宋继昭与朱太后却是全然的不同。
昭阳殿前,帝色冕服已出现在宫门。岑容轻轻整理了裙摆,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淡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