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上仙好多年》喻在川

288、反噬

　　“小人来伺候道尊用膳。”无眉道。

　　“不用，我不惯人伺候，你出去继续扫地吧。”周行转头从桌上，将茶壶摸过来，给自己倒了杯茶——那茶壶上有符篆保温，随时都能喝到热茶。

　　这热茶是石方巳专门帮他煮的，按照他的口味，不加盐巴，不加五香八角等奇奇怪怪的东西，只是单纯的煮茶。

　　“是，”无眉下意识要退出去，眼珠子却是一转，又开口道，“昨夜浊域封印不稳，石道尊回去稳定封印了。”

　　“我知道。”周行用手指敲了敲桌子，他手指下就放着一张字条，正是石方巳临走的时候留下的，那里面明明白白地写着他要去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情。

　　周行嗅了嗅手中的茶，不知石方巳煮的是什么茶，醇厚之余还萦绕着几许茉莉的清新花香，想来煮茶的时候，还放了几朵茉莉花。

　　他一脸陶醉地嗅完，发现那无眉竟还在屋里站着，不由眉毛一挑：“你有什么事？”

　　“也......也没什么事，就是听说道尊你如今转世之后，修为全失？”无眉的目光不住地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个十来岁的小子。

　　之前他被这小子一张符纸就吓得跪地求饶，可事后一思量，总觉得有些不对。

　　自来道尊都只有一个，必然是前一个败了，后一个才上位。

　　那石方巳是十六年前来到浊域的，这小子，也是十六年前生的。那是不是说，就是石方巳杀了这小子，才上位成为道尊的。

　　既然这小子已经转世，那前世修为自然不复存在。

　　那他还怕对方作甚？

　　他来来回回观察了周行半天，实在是没看出这人有什么修为，难不成那天的符纸当真是唬自己的？

　　周行一口将杯中茶喝了，坦然道：“不错，我已经转世，你何曾听说，有人能带着修为转世？”

　　“如此说来，你只是一个凡人？”无眉说着，不觉已经挺直了腰杆。

　　“不错。”周行说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这次他却也不急着喝，只是放在鼻尖细细嗅闻。

　　无眉眉骨一挑，他那半截的眉毛便倒竖起来，正要开口说什么，却又止住，再度上下打量了周行一下，确定他如今只穿着里衣，身上绝对没有地方能藏着符纸同法宝，这才又把眉骨一横，恶声恶气道：
　　“正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也有今天！”

　　“哦？”周行挑眉，似乎有些惊讶，“此话怎讲？”

　　“当年你在浊域屠杀了多少浊修，你自己可还记得？”无眉不再掩饰自己周身的戾气，一时间整个卧房浊息弥漫。

　　周行略一回忆，坦诚道：“挺多的，我也没数过。”

　　“你可知道那里面，便有我的至亲骨肉？”

　　“呀，那就不好意思了，”周行说着，抿了一口茶水，“怎么单独把你漏了呢，害你们一家不得团圆。”

　　“你！”无眉气得暴跳如雷，“死到临头，你还敢嘴硬！”

　　“哦？你要杀我？你不怕我了？”周行扬眉。

　　“你如今不过区区凡人，我乃是修行数百年的浊修，我会怕你！”

　　无面端着食盘刚好走到门口，正听见这句话，一时呆在当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最后还是周行招呼他：“赶紧进来，我都饿死了。”

　　“啊，是！”无面闻言，立即抬脚要往里走。

　　无眉见两人竟无视他至此，一时更加恼怒，他一把抓住无面：“你还伺候他做什么？他不是当年那个道尊了，他就是一个凡人！”

　　无面不解地侧头看向无眉：“我伺候他，是因为石道尊交代我要好生侍奉的。”

　　“现在石道尊不在！这是咱们的机会！”

　　“什么机会？”

　　“报仇的机会啊！”无眉急得快要跳脚。

　　无面一脸懵懂：“报什么仇？”

　　“报咱们妻儿老小之仇！”无眉挤眉弄眼。

　　然而遗憾的是，无面没有看明白无眉的暗示：
　　“我没有妻儿老小啊，你几时有的妻儿老小？你当年堕入浊域，不是一个人来的吗？”

　　被无情揭穿的无眉：“......”

　　无眉恼羞成怒，一把将无面手上的食盘掀翻在地：“总之，他当年如此欺凌我们，今日我定要将当年的屈辱原数奉还。你一起不？”

　　周行才没心情管他们俩的争执，他早就被那滚了一地的蒸饼、毕罗抢走了注意力。

　　那泼洒了一地的粥同酪浆，还在冒着腾腾热气！

　　此时此刻，周行只觉得心痛如绞，他还饿着肚子呢！

　　想当年在灌口流浪的时候，这些食物，都够他和三七活两天了！

　　周行放下杯子，两手捂住心口，痛到无法呼吸。

　　然而周行这模样却被无眉当做了示弱。

　　无眉得意洋洋地上前两步，一脚将一个白生生的鸡蛋踩得粉碎：“怕了吧？怕就跪下来求饶。你大人我或可给你一个痛快。”

　　周行似乎这才想起身边还有一人，他从一地的食物中，将头抬起来，不解地问道：“我已经不是道尊了，你杀了我，也不能成为新道尊，那你杀我做什么？”

　　“哼，就当是为我当年出口气也好！”无眉叉着腰，居高临下地瞪视周行。

　　周行却偏头看向无面：“内个谁，既撒了，你便去街上给我买些现成的吃食回来吧。”

　　“这......”无面看看周行，又看看无眉，显得有些无措。

　　周行终于是有些不耐烦了，发作道：“叫你去，你就去，回头饿着我，看你怎么跟你家道尊交代。”

　　“是，属下即刻就去。”无面转头便走。

　　“诶，你！你就是个傻子！两脚都踹不出个屁来。”无眉见无面竟如此听话，一时更是勃然大怒。

　　他手中当即聚起一团黑气，对周行怒目道：“你既如此无视我，便尝尝我的厉害吧。”

　　周行摇摇头叹惋：“你说人家傻，人家可比你聪明多了。”

　　无眉不再废话，手中黑气当即冲着周行袭来。

　　眨眼间，周行整个人便被黑气笼罩住了。

　　见自己一击得手，无眉更是得意：
　　“老实告诉你吧，早在那灌口的破庙中时，我便已经动了杀你的心思，只可惜被那小不点儿撞破，我又一时被你唬住，这才让你又苟活了一天。”

　　无眉的一张脸笑得近乎狰狞起来：“当年你那么威风，我们这些浊修在你眼中就是蝼蚁！你杀我们，就跟砍柴一般容易。今日也叫你尝尝被人鱼肉的滋味！”

　　无面站在隔壁的食肆面前，刚把热乎乎的锅盔拿到手上，耳朵却还一字不漏地，听着小院中的对话——谁叫他修为高呢。

　　他心中默默数着：“三——二——一。”

　　刚数到一，无眉那嚣张的笑声便陡然变成了惨叫，耳边再度传来他难以置信的惊恐叫声：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

　　只见适才笼罩在周行身上的黑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周行吸收进去。

　　还不止，无眉感觉到自己身上的修为——他积攒了数百年的浊息，竟源源不断地，从他的身体中涌出来，朝着周行奔去。

　　看着那一条粗壮的黑气，渐渐变得细小、再变得透明，无眉心中的惊惧达到了顶点。
　　“你你你不是浊修，你为什么能吸收我的修为？”

　　“我的确不是浊修，可我是浊域的封印，”周行说着缓缓站了起来，“若是外面的浊修要杀我，我还真没办法，可你是从封印中出来的，你的真身都还被镇在封印中。你要杀我，就是对抗封印，必然会被封印反噬。”

　　周行话音未落，无眉便觉浑身仿佛被千钧石碾从头压下来，一声剧痛难耐，想要开口求饶，却连一个完整的字都吐不出来了。

　　周行不再看他，抬脚朝大门走去，边走还边摇头，“怎么连这个道理都想不明白。”

　　他说着，已经走到了院门边，一把打开院门，正见无面呆呆立在门口，手中还举着一只锅盔，显然是在听墙角。

　　周行也不客气，一把从无面手里将锅盔夺走，当即狼吞虎咽地啃起来。

　　若是能看到无面的样子，他此刻大概已经面如人色了，只见他将身后的门一关，“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周行面前：“尊上，属下......属下......”

　　周行也不叫起，他三两口啃完了锅盔，这才腹中饥饿感总算下去一些了。

　　他心中也是无奈——这副躯体正值长身体的时候，不能辟谷就算了，还总这么馋。

　　周行心中想着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面上却是维持着一个森冷的表情：“你虽叫我尊上，心里其实是效忠大......石道尊的，对吧？”

　　无面听着屋内早已没有声音，想来无眉已经死了，他眼睛一闭，硬着头皮道：“是！”

　　“你为何效忠他，不效忠我？”周行冷冷睨着对方。

　　“因为尊上对我无恩。可石道尊，他将我从那暗无天日的地方放出来，让我今生得以重见日月星辰！于我就是再生父母！别的我都不懂，我只知道知恩就得图报！”

　　无面扯着嗓子吼完，却见周行捂住耳朵连退了几步。

　　“小点儿声，听得到。”

　　无面一时有些尴尬。

　　“你不怕我杀了你？”周行饶有趣味地看着无面。

　　无面的声音低了几分，语气却是毫无犹疑：“死在阳光下，总好过死在那暗无天日的浊域。”

　　周行满意地点点头：“行，起来吧，去把卧房给我收拾干净了，别留下味儿，道尊喜洁，见不惯这些。”

　　无面一愣，他都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想不到竟被轻轻放过。他抬头，若有所思地看向周行朝丹房走去的背影，心中微动，似乎明白了什么。

　　无面这边刚毁完尸，灭完迹，便听到有人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