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上仙好多年》喻在川

287、回家

　　程十九这个身份已经暴露，再留在灌口做他的小混混，其实并不安全。

　　的确是不如回到自己的地盘。

　　莫说周行多年没有回到锦官城的小院，就是石方巳自己，自从在浊域找到周行真身后，也是不曾再回来过的。
　　也就是石初程，隔个数年会回去扫洒一下。

　　此次听说找回了阿爹，忙又从月临城赶回来，里里外外地打扫了一通，可惜忙活了半日，都没来得及坐下来休息一会儿，便被他阿耶的左膀右臂——无面同无眉，扫地出门了。

　　美其名曰，“不能影响两位主君的燕尔佳期，如梦鹊桥”。

　　“唔，还是这个味儿。”周行抱着碗热气腾腾的馎饦，吃得那叫一个香。

　　“这汤鹿娃熬了整日呢，来，再来一碗。”石方巳在一旁殷勤伺候。

　　“鹿娃呢？”周行抹了把嘴，终于是想起来，家里少了个人。

　　——此时那个满心盼着一家团聚，甚至连夜回锦官城，亲自熬了鸡汤，擀了面皮的石初程，早就被撵到俞家，“可怜巴巴”地陪着俞家老小，隔空同他的两个阿爹，吃这顿“团圆饭”。

　　然而罪魁祸首却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又给周行舀了一勺汤：“管他呢，那么大的人了，丢不了的。”

　　酒足饭饱后，周行踱步到了院子中，仰头看那青松：“这十数年过去，它倒是没大变。”

　　石方巳从后轻轻一揽周行，两人便飞身上了树杈。

　　此时正是太阳落山的时刻，两人并肩而坐，看那夕阳西沉，也是不由聊起分别后的种种——

　　“洛鸣泉当真被那几个村妇农夫揍了？”周行笑得前仰后合，差点从树上栽下去。

　　“小心些，”石方巳赶忙拉住他，自己却也忍不住笑出来，当年的种种痛楚，似乎就在这晚风吹过的瞬间，被抚平了，“可不是嘛，堂堂冥界至尊，倒是也肯豁得出去。”

　　石方巳搂住周行，将头放在对方的肩膀上，嗅着对方身上的味道：“那时，咱们俩就隔着一重茅屋，想不到错过那一次，竟耽搁到了现在。”

　　“大哥，是我对你不住。”周行心中愧意更甚。

　　“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了，就算是死，我也要跟在你左右。”石方巳手上用力，将周行箍得更紧了。

　　两人就这么依偎在树上，谁也没有说话，耳边只有对方的呼吸声同心跳。

　　直到细雨飘飘洒洒地从天而降，又砸落在树上、瓦上，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

　　周行才弯了眼眸，轻声道：“我都差点忘了，锦官城的秋夜有多喜欢下雨。”

　　石方巳随手设置了一个结界，用以遮挡小雨，终是忍不住问了个他早就想知道的问题：
　　“式溪，这些年你一直什么都记得吗？”

　　周行摇摇头，转了个身，背靠在石方巳的怀里，一脚高高支在树枝上，一脚悬在半空中晃悠：
　　“我当日魂魄受伤太重，又急着转世，根本没来得及疗伤，只是让洛鸣泉简单帮我弥合了一下魂魄。凡人肉身，哪里能承受得住这样破碎的魂魄。”

　　石方巳听到此处，环住周行的手，又是一紧。

　　周行感觉到石方巳的反应，知道大哥这是心疼自己，一时心底也是酸酸软软的，然而他到底没有就此说什么，只是用手轻轻拍了拍石方巳，以示安慰：
　　“洛鸣泉赶来找到我的转世，便是用术法，将我的灵魂强行箍在身体中将养。为防我心绪波动，影响了魂魄的修复，他便顺便封住了我的记忆。”

　　说着，周行似乎有些气恼，他又坐直起来，跟石方巳抱怨：“说起来，我原本就没同意他封住我的记忆，只可惜那时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没法子哟。”

　　石方巳心念一动，问道：“我在浊域守着你的真身之时，你来过吧？跟我道别，要我帮你守着封印的那个，其实就是你，不是什么残魂吧？”

　　周行颔首，却又做贼心虚地，拉住石方巳的一只手：
　　“那时候我都要转世了，临到关口，洛鸣泉那厮非要我先将元神凑齐了，才准我转世。我那也是被逼无奈，不然，我就把那残魂留给你，还能帮你解个闷儿。”

　　“他也是为你好，魂魄不齐便转世，那就是先天不足，有你受的，”这方面，石方巳倒是通情达理，“后来呢？你什么时候开始恢复记忆的？如今魂魄可都恢复了？”

　　周行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似乎在感受自己的灵魂状态：“差不离吧？有两回，差点就死了，濒死之际，那封印便松动了。我就什么都想起来了。”

　　石方巳心底又是一紧：“哪两回？”

　　“一次是我小时候，生了重病，差点一命呜呼，还有一次就是指使哮天破坏了不距道的祭礼，被那些发了疯的信徒按在地上揍的时候。”周行避重就轻地将事情说了。

　　见石方巳面色依旧不好看，便晃了晃石方巳的手，宽慰道：“都过去了。我这不是好好地在这里吗？”

　　石方巳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抱怨出口：“那洛鸣泉就不能给你找个好人家，好好让你长大吗？就为了让人找不到你，让你受这个罪！”

　　“我倒觉得挺好的，若是有了养父母，我又多一重牵挂，又是何必呢？”周行耸耸肩，显然是没把这些年的苦难放在心上，“再说了，也当是赎罪吧。到底我身上背着太多孽债。”

　　“式溪！”石方巳一时又恨自己，为什么每次周行面对难关的时候，自己都不能帮到他，眼睁睁看着周行牺牲自己，却又无能为力。

　　“没事的，大哥，都过去了。”周行坦然一笑，拉着石方巳的手继续左摇右晃，“别的人都还好吗？”

　　他问石方巳这个，几乎算得上是问道于盲了，石方巳这些年不是在浊域，守着他的真身，就是在外面四处寻找他的转世。

　　连儿子都不曾见过几次，哪里知道别的人如何了？

　　可面对周行期待的眼神，石方巳也只好搜肠刮肚地、笼统地说上一说：“这个嘛......其他人，都挺好的，俞家还在以前的地方住着。

　　错儿招了个婿，眼下孩子都老大了。她们祖孙三代的手艺，早就远近闻名了。筌儿一直在玄天城，不怎么回来，倒是跟她小舅父联系得比较多。

　　阿遐如今年纪也大了，我前两年见她，两鬓都有些斑白了。”

　　“她......没再修炼吗？”

　　石方巳的语气有些怅然：“如今下界灵气枯竭，重新修炼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她如今虽也打坐练功，也只是比普通凡人体质好些而已。”

　　周行自然明白灵气不足，对修士来说，意味着什么，当下也是一声感慨：
　　“若这天地复通，九天上的灵气能涌下来，这下界的修士、妖灵也能好过些。对了，她如今脾气还是那么讨人嫌吗？”

　　石方巳笑起来：“阿遐素来是直率的性子。”

　　周行也不置可否，想来是雨夜有些寒冷，他又往石方巳的怀里钻了钻。

　　“冷的话，咱们回卧房吧。”石方巳道。

　　“好。”周行当然没有意见，他如今到底是十来岁少年人的身体，少年人要长个，总是睡不够，此时早已是有些困乏了。

　　石方巳搂着他，身形一晃，两人便回到了卧房榻上。

　　“诶，我还没换衣服。”周行忽然想起来。

　　“没事，没事，躺着吧，”石方巳按住他，拉过被子把人盖起来，“暖和些了吗？”

　　“唔。”周行从被子中冒出头来。

　　石方巳跟着躺下，忽想起一事：“对了，有个事儿我没想明白，既然你都能以破碎的魂魄转世，为什么骨白不行，要在黄泉中耽搁那么久？”

　　“我能用的法子，很多别人都用不了。就比如那明夷之术，是要在岩浆中塑造肉身，换做别人，一跳下去，别说身体，就是魂魄都能融化了。否则我早就给小骨重塑肉身了......”
　　周行的声音越来越低，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至于石方巳，他十数年上下求索，一朝得偿所愿，却哪里睡得着。

　　他就那样趴在枕头上，静静地，一眼地舍不得眨地，看着这个被他放在心上数百年的人。

　　风和雨都在屋外，小屋中只有静谧同暖意。

　　***
　　当周行睡饱了觉，伸着懒腰从屋里走出来的时候，里外都没看到石方巳的身影。

　　庭院中却多了两个不速之客——石方巳那俩左膀右臂，正在打扫雨后一片狼藉的院子。

　　一见周行开门出来，那俩立刻丢下扫帚，麻溜地过来给周行行礼。

　　“见过道尊！”无面道。
　　“见过道尊！”无眉道。

　　周行站没站相地背靠在门框上，抄着手，仿佛依旧是灌口街头的那个小流氓，只听他闲闲开口：
　　“有吃的吗？”

　　“有。”无面道。

　　“端来。”周行说着便走回了卧房。

　　无面转身便往灶房走去。

　　而无眉看了看无面的背影，再看了看大开的卧房门，犹豫了一下，终于他咬了咬牙，似乎在心中决定了什么，尾随着进入了卧房。

　　周行刚在笙蹄上坐定，一抬头便看见鬼鬼祟祟跟进来的无眉：“你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