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二)秋霜春柳 ...
-
(二)
我忘记我是怎样到达这个星球的,路上脑袋昏昏沉沉,我就浅浅眯了一会儿。
醒来的时候,眼前就是这样一副景象了。
满眼都是绿色,阳绿、翠绿、墨绿,绿得纯净,绿得深邃,像幽幽的潭水,又像起伏的浪涛,只有山顶那一点白,细细点缀在上面。
以及漫野的虫鸣和树叶的清香。
我们从山脚行进,途中经过了一片沼泽。
这里的光线被高大密集的树木遮挡住,所以显得有些昏暗。
沼泽就在中央,像森林低处的一面镜子。
说实话,我挺喜欢这里的。
阴暗,潮湿,安静。
再歇斯底里的挣扎在这里都会沦为平静。
哪怕有个人悄悄溺毙在这里,也不会被发现。
它见我有些发神,出声提醒我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我打趣它:“怪你太暗,看不清路,得慢些走。”
我见它没了动静,脚步也快了些,却没注意到脚下石头上的青苔,脚下一滑,整个人直接朝沼泽摔去。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在我马上要掉进去的时候,我又突然感觉到一股力扶着我转换了一个方向,向着另一面厚厚的青苔摔了过去。
慌乱中,我好像又感受到了那个人的气息,但太淡,很快就消散了。
我倒在地上,有苔藓作垫子,身体没受多大痛苦,但我被自己蠢笑了,伸手蒙住它的眼睛,示意它不准看,然后迅速起身。
我听到了它低低的笑声。
我双手把它控制住,厉声威胁道:“再笑,当心我把你扔下去。”
它终于安静下来,但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
或许是因为森林有独特的的疗养作用,我又恢复了之前正常的模样。
我们穿过沼泽,恰好也在这个时候,阳光开始透过树叶的缝隙形成一段段同向的光柱,看起来雾蒙蒙的,却是我许久都未曾见过的风景了。
微风吹得树叶沙沙响,好像在提醒我,我并不孤单。
森林尽头,树木也稀疏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巨石和薄雪。
现在不是冬天,只有山顶会有一点雪,大多还是裸露的藏青色的石头。它好像很兴奋,推着我就往雪地里走。
“堆雪人吗?”它问。
听得出来它很有兴致,我也不愿意扫兴,于是问它,“堆吧,想堆什么?”
它故作神秘,让我不要偷看。
我被逗笑了,本来雪就不多,我倒要看看它想做个什么出来。
等待的过程有些无聊,我随意拣了些雪团了几个球。
一静下来我就容易发呆,我盯着远处出神。
没多久,它碰了碰我,示意它的作品完成了。我一看,一个常规的雪人,只是头上多了个发圈。
我没明白它究竟是多久顺走的我的发圈。
“猜猜是谁?”
“嗯……好难,是你吗?”
它知道我是故意这样说,有些无奈,转头用树枝给雪人划上了一个笑脸。
“是你。”
我的心里好像有什么被触动了一下。
“那你呢?你堆了什么?”
它很有兴致地飞过来,左看看又看看,摆弄着我的手。
我面不改色地指了指不远处的雪球,“那儿,你。”
它动作有些凝滞:“那怎么还有好几个?”
“多捏几个陪你玩。”
它笑了,立马贴过来:“你真好。”
我有些心虚。
兴尽之后下山,我们绕了条小路,曲径通幽,路上很多品类各异的草木,甚至还有一条清浅的溪流,就这么流下去,日夜不停。
让我们意外的是,山谷有一片花海。
绿色的花在森林里并不突兀,远望过去玩汪洋一片。深像松上薄霜,浅似发芽竹青,深浅淡淡晕开,随风轻轻摇晃,像平静的潭水猛然掀起的阵阵涟漪。
像手心短暂停留的蝴蝶。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冒出这个无厘头的比喻,但我还是记了下来,或许有一天可以找到答案。
我坐在草地上。
“这是桔梗,好看么?”它说。
“嗯。”
我们聊了很多,仿佛又回到了初见那个下午。
仿佛时间为我们悄悄停留。
我说,我喜欢一切美的事物,森林河流,秋霜春柳。
它说,它和我一样,又不太一样。
我问它什么不一样。
它没有回答。
我们又说了一会儿,其实更多时候是它在说话,我就在旁边静静听着,然后,我就靠着满溢的绿色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我又看到之前那个人了,我感觉到她蹲了下来。
我是被身旁的动静和刺痛惊醒的。
隐隐约约,我看到一个人在旁边轻轻缠弄着我的手,她的手有些冰,动作温柔。
我试着看清她的样子,有些吃力,风把她的头发弄得有些凌乱,她很漂亮,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漂亮。
她好像察觉到我的动静,动作僵硬了一下,抬眼看了我,然后迅速伸手遮住了我的眼睛。
我确信我一定是见过她的。
不然,她为什么在发现我在看她时,慌乱地捂住了我的眼睛?
正好一阵风吹来,空中还淡淡飘着桔梗的味道。我害怕她像前几次那样被风吹散,所以连手上的伤也没顾得上,立马抓住了她挡在我眼上的手。
“抓到你了。”
她使力想抽手离开,我又抓紧了些,不论怎样,这次总要把话说清楚。
余光中看到了刚才的位置上有一摊血迹,不出意外应该是我的。
“我知道你是谁。”我说。
而她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伸手就准备一记手刀把我敲晕。
我自然不会束手就擒,我一面抓着她的手腕谨防她溜走,一面防守她的招式。我没有打架的经验,几个回合之后,就很快落了下风。
耳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别上的桔梗花,因为大幅度动作掉在了地上。
她见状准备借机再一次敲晕我。
“一直都是你吧,星星。”我紧急开口,盯着她的眼睛。
她愣了一下,泄了气,自暴自弃般停了下来。
她又用那种熟悉又陌生的眼神看着我,眼睛里仿佛藏了无尽的悲伤和遗憾,像幽深的潭水再也蓄留不住这才具象出来被我看见。
我被她看得有些发毛,偏过头去,匆匆败下阵来。
又过了不知多久,我们终于平静下来,坐在草坪上。
“好好聊聊吧,到底怎么回事?”我平静开口。
“你被蛇咬了,伤口我已经处理过,应该没大碍了。”
她再次转移话题。
“你知道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我不是故意的……”她语气可怜兮兮,仿佛我在欺负她一般。
我不明白一个明明比我还高半头的人怎么这么会示弱。
我竟然对此十分受用。
没出息。
她看我脸色有些不对,扯了扯我的衣角——
“那你是怎么发现我是谁的?”
我思考了一下。
“我听到了你的心跳。”
她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怔楞。
“大概是从第一次你小心问我可不可以留下来的时候;”
“我在地上勾勒出你轮廓的时候;”
“沼泽我快滑倒的时候,以及你在我耳后别花的时候;”
“我都听到了一段连续、细微的声响。刚开始我以为我听错了,可是不对。”
我把手放在她胸前,“是心跳。”
“像现在这样。”
扑通、扑通、扑通。
其实我也没想到我会说这么多,甚至在开口的前一秒我都没有十足的肯定,但我就是这样说了,我自己都感觉莫名其妙。
她听完有些愣住了,随即扑过来,抱住了我。
她的力道很大,几乎要把我们嵌在一起,我有些窒息,但并没有过多的反抗。
她深深埋在我肩上。
不多时,我感觉到我的肩头有些湿意,以及隐隐的抽泣。
她哭了。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我仔细回忆晕前发生的事,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老毛病了,我每隔一段时间总会犯起头痛的毛病,并且伴有很严重的记忆衰退。我本以为这次正常已经维持了很久,没想到还是来了。
我回想着我晕前说过的话,实在匪夷所思,我不可能会说出那些话,简直昏了头了。
她解释,晕倒是因为蛇毒没有清理干净,接下来的时间要好好休息。
我理所应当地把说的那些胡话和行为归咎于毒素的侵蚀,算不得真心。
休整几天之后,我们来到了海边。
海水由深到浅向岸边过渡,与天空模糊成一线,海风透着咸腥的气息。
大概是前几天彻底暴露了,她也没有再用之前的身份,一直用原态跟我接触。
我看见远处水洼里搁浅了一条小鱼,黄蓝色条纹,背鳍上有个小缺口。水洼里剩的水已经不多,我们再来晚点,它极有可能被晒死。
我把它捧起来,就近放到旁边的海水里。它没有动弹,我以为死了。
没多久,我看见它原本向上翻着的身体慢慢掌握平衡,缓缓游动起来,看起来很吃力,但至少活着。
我有些开心,大概是又挽救了一条生命。
天色不早,我们坐在礁石上,看着潮退,看着太阳慢慢沉下两峰之中。
余晖打在海面上,跟着水波起伏,光影游荡。
风凌乱了我们的头发。
直到天空变得阴沉,我们才打算返程。路上有些滑,我好几次差点崴到,幸好,她拉住我了。
第二天清晨我醒的很早,天还蒙蒙亮。我实在睡不着,就打算一个人去海边走走,没有叫醒她。
沙滩是一片萧索的景象,看样子是昨晚起了风暴。
沙滩上到处都是被冲上来的鱼和贝类。有的已经发白,大多数都死了。
我没来由地有些惆怅。
我来到了昨晚我们看日落的地方,就在礁石不远处,我又看到了那抹熟悉的颜色。
蓝黄相间的、背鳍上有缺口……
嘴巴张开,眼睛发白,它还是死了。
我自嘲般的笑了一声,原以为救了它,原以为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结果只不过是回光返照。
死亡是宿命,是无法逾越的鸿沟。
我的头又开始痛起来,心里莫名的悲伤和烦躁。
暴风雨的前夕,总是很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