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一)悲观主义 俞溪午视角 ...
-
溪午视角
我住在一颗寂寞的行星上,这颗星上,只有我。
我睡了很久,应该是很久吧,睡到头都发疼,我才睁开眼睛,这里什么都没有。
大概我是个异类,不然我为什么连孤独也感受不到?
除了睡觉,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我整天除了闭上眼睛就只能划一划地上陨石留下的印记。偶尔这里也会发生一些小型撞击,我从来都不在意。
我就这样,一个人过了好久,好久。
记不清是多久之后,我感觉到一束光打了过来,不,准确来说是一团光冲了过来,很明亮,那是我第一次看清这个星球的样子。
贫瘠荒芜根本不足以用来形容这里,荒芜是相对而言的,这里根本没有可供对照的物体,压根寸草不生。
我看见一颗星星飞了过来,说是星星,却很小,会发光。可能是没见过我这种奇怪的人,绕着我转了好几圈。我不知道它想做什么。
我问它,它是谁,为什么来到这?
它说,迷路了,不小心撞到这里来。
“那你还记不记得回家的路?”
“路上经历了些波折,什么都记不得了。”
“那可真是糟糕。”
“请问,我可以暂时在这歇个脚吗?”它小心询问。
我看见它试探的神色,觉得并不陌生,总觉得在哪见过。反正这里没什么人,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我便答应了。
它来了之后,唯一的变化似乎就是这里变亮了。
只是没想到,它实在太晃眼,这一晚,我竟然没有睡着。
第二天早上,我很困,提不起精神,大概是被它看出来了,它问我,是不是因为它来把我影响了。不仅关心,还一个劲地道歉。
我说,没事,我就这样。
看样子它听完松了口气,但似乎还是不太放心,追着我问了好多问题。
包括但不限于我在这里的如何生活,平时有什么习惯,我的名字,以及关于这颗星星的所有事。
我们就这样时聊时断地度过了半天,说来惭愧,这是我第一次觉得时间是流动的。
我知道,昨晚其实它也没睡着,因为我看见它的光在微微闪动,像呼吸一般,轻柔又平缓。
整整一万三千四百五十四下。
我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了。准确来说,我几乎打我记事起就没开过口,我不知道我是如何形成一套现在这样语言体系,而它如何能听懂,我不得而知。
我只当是它有某种特殊的能力,能听懂所有人的话罢了。
它像是不会累一样,一直滔滔不绝地说,仿佛昨天那样腼腆的是旁人。我偶尔回应几句。
“你多大啊?”
“不记得了。”
“噢——这颗星星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
“你一直在这里生活吗?”
“嗯。”
我得声明一下,真不是我故意冷落它,它问的这些问题,我的确是一点也回答不上来。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道。
“巧了,我也不知道。”它笑起来。
“那是挺巧的。”两个什么都记不得的聚到一起倒有些奇妙。我也笑了。
“你笑起来很好看。”它冷不丁冒出一句。
“嗯?”
“真的,相信我。”
“是因为你什么都不记得了,而我又是你第一个见到的人,所以你感知失灵了。”我跟它解释道。
“才不是,”它措了一下辞,“你的好看是客观的。”
我看着它莫名其妙的话,顿时失笑,反正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我也懒得反驳。
“对了,你的记忆能恢复一些么?”我问道。
“大概还没有,你得多忍受一会我的唠叨了。”
其实我想说我并不觉得烦,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终究没有开口。
后面的日子,它似乎致力于改善我们在这颗星上的生活,比如房子。
“你应该有一个庇护所。”它说。
“我不需要。”
“你需要。”
它似乎并不在意我说了什么,我被它固执的样子逗笑了。
“管好你自己,小星星。”
我坐在地上,一如往常地发着呆,恍惚间我好像听到后面有什么动静,昏昏沉沉睡过去了。
再睁眼的时候,我看见这颗星球上多了一座房子。
这实在是匪夷所思的事情,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建好的,我不知道它是从哪里拿来的这些材料,我更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建这种东西。
见我醒了,它飞过来。
“怎么样?”语气颇为得意。
我无法掩饰我的惊讶,它似乎觉得我的反应很有趣,轻轻笑着,“走吧,回家。”
我走在路上,双手自然垂下,说不出来为什么,我总觉得有人在旁边,甚至试图拉我的手。我被我的想法吓了一跳。
看着它的杰作,我不由得感叹它的动手能力实在太强,这么短的时间,竟然能迅速完工,且并不是敷衍了事。
“我说了,其实不用。”我看着它,表面波澜不惊,实际上心里早把它从头到脚夸了一遍,我发现它好像更亮了一点。
晚上我躺着,这是我第一次头顶没有宇宙的夜晚,它在我的旁边。其实我觉得它应该是不需要睡觉的,因为好几次我起夜我都看见它没有睡着。
“如果不睡的话,你可以找点事来做。”我提醒它。
“所以我来陪你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感觉它怪怪的,它对我实在有些好得不合常理了。
不知道为什么,它总是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有时候,它会给我一杯甜水,我不知道甜是什么滋味,但我下意识就觉得那是甜的,我姑且就这样认为吧。喝了之后我会格外有精神,甚至于能和它聊一下午的天。
还有一次,它给了我一根树枝,让我在地上把它的样子画下来,星星还能是什么样?我没有答应。
但它看起来有些不悦,气鼓鼓地用树枝在地上画下我的样子。我也没打算继续逗下去,于是在“我”的旁边画了一个它,然后它笑了。
它真的好容易开心啊。
我们就这样在这里像这样住了好久,似乎比从前我经历的时间还要久。
早上起来的时候,桌子上摆上了食物,和一张纸条——
“早安。”和一个简笔笑脸。
很可爱。
“你醒了么?”
“嗯。”我看着它,“辛苦你了。”
“还好。”它笑笑。
我们一起用过了早餐。
它说它要带我出去玩。我问,“去哪?”因为我实在想不出这里除了坑坑洼洼的陨石坑还有什么可玩的。
它说,它要带我去其他地方看看,说着又推着我往前。
我觉得我有些沉沦了,以至于给了我一种我和它一直住在一起而它也不会离开的错觉。
我就是这样一个人,神经质又缺乏安全感。而这样的人,给她产生依赖的能力恐怕比杀了她更难受。
“你想去哪儿?我们可以去看潮汐、日出、大海、森林……”
“你一直都这么精力充沛么?”
“也不是——”
“其实你没必要这样。”我打断它。
写到这里我突然有些后悔,我想我不应该打断它说话的,因为我好像无法面对它失落的眼睛。
“什么?”它一头雾水。
“我说,其实你没必要对我这么好。”
实话讲,这些日子,它对我的关心照顾,我的第一反应是不理解,不理解为什么它要对我这么好,就像不理解我为什么存在一样。
我不相信无缘无故的关心,感情必须要有连牵,要有缘由,否则就永远是在空中飘着,生不了根,说不准哪个时候就会飞走。
我无法说服自己理所应当地接受别人的好意。
而且都过了这么久,它的记忆会不会恢复,等它记起来,是不是就要离开了?
是,它注定是要离开的。
所以我应该跟它保持距离,因为这里以后注定只有我一个人,我无法接受当我对它形成依赖而它注定离我而去那种难以忍受的痛苦。
我是一个天生的悲观主义者。
“我自愿的。”它轻声说。
我恍惚了,总觉得这个场景过于熟悉,似乎发生过,但我记不起来。
“不,你不是。”我的头特别晕,竟然对它生出了一丝敌意,“你到底是谁?”
它几不可闻地沉默了一会然后轻声笑起来:
“我是一颗星星啊。”
我没有说话,我确信我一定是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我感到很痛苦。
要么就别让我想起来,要么就直白地告诉我前因后果,这种一觉醒来一无所知、怅然若失然后目睹记忆流逝却又什么都做不了的感觉,我实在是有些受不了了。
我看见它动了动,然后空中光亮汇聚成一个小点,我想看看它到底要做什么。忽然,小点轰然炸开,散成无数火星,美得绚丽夺目。
“喏,送你的烟花。”它哼哼笑着。
我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但看着它的神情,我不忍心再为难它。
我勉强笑笑,拍了拍它的头,“谢谢。”
可是作为一颗星星,它又怎么可能会爱看烟花呢,那是行星爆炸的模样,是生命消逝之际留给宇宙最后的绚烂,是最后一次不得不作的告别。
我只想一个人呆着,想剖开记忆,好好看看我究竟是忘了什么事,我不想被它看到,所以我让它回避一下。
想不起来、想不起来、想不起来!我真的有些崩溃了。有一瞬间我仿佛碰到了记忆的临界点,只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
坐了一下午,我有些累了。可依旧毫无头绪,这是我第一次觉得时间这么难捱。
因为它来了,所以这里没有黑夜。但我能感受到时间的流逝,现在大概已经不早了。
我感觉到一阵风,我知道是它过来了。
“我想去看森林,陪我好不好?”
它还是过来了,我知道它不是想去看森林,它只是为了维护我那可悲的自尊心。
“不了。”
它飞过来碰了碰我的额头,颇有撒娇的意味。
恍惚间我好像透过它看到了一个人影,像风一样淡,比我高一些。
我愣住了,怀疑是不是这几天紧绷着精神失常出现幻觉了。
“陪我吧。”又一次请求。
它的声音像一阵风,一出现就把刚才的人影吹散了。
我知道我没办法拒绝它的请求,再加上出现的幻觉,我竟然萌生了答应它的想法。当然,这也带有一部分功利性,我希望能去其它地方转移我的注意力,让它离开那一天的我不至于那么狼狈。
“嗯。”我答应了。
很久之后,我时常记起这个时候,对于当时的我而言,与其说是自救,不如说是自欺欺人,越陷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