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我来时不逢春》步拾

12、意味不明的承诺

　　陆含章下车就买了第二天九点的车票，还有七个小时。
　　孟玖现在才觉得清醒了点，明明是几个小时，却仿佛过了很久很久。借着眼前的灯光才看到男孩最里面还穿着校服。
　　“你从学校过来？”
　　“嗯。”
　　眼前的男孩终于有了些少年的样子，局促地看着四周，却不敢看她的眼睛，偶尔咳嗽一声，有些不知名的情绪在心里绽开，似乎下定了决心。
　　“我记得你说没来过北城，走吧，带你去看北城的日出。”
　　她转身往外走去，听见跟上的脚步，才往前走去。明明是第一次见的人，明明是才过十八岁的年纪，却让人觉得安心。
　　快到三点，出租车停到一处院落门口。
　　“大半夜，你带我来爬山？”
　　孟玖没有理会男孩的声音，自顾往前走去。顺着台阶往上走，冬日的冷风偶尔穿过领口，却因为不慢的步速被浑身散发的热气挡在身外。
　　像是要把全身的郁闷发泄，孟玖蹦蹦哒哒走得超快。
　　不知过了多久，孟玖回头，看见陆含章叉着腰大口喘气，她约莫是不知道眼前的男孩一下车就忙着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四处奔波，没吃饭，没喝水，到现在整整15个小时。
　　“陆含章，你体力也太差了。”
　　男孩看着孟玖不知因为冷还是热通红的小脸，沿途的灯光从她头顶打下，指着他伸的小手也泛着闪闪金光。
　　陆含章沉默的看了她许久，一把抓住她的手。
　　“那就麻烦你，拉我一把。”
　　孟玖下意识的想甩开，却不想男孩抓的十分用力，于是身体不受控制的朝前倒去。直至跌到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孟玖只到他的胸口，下意识抓紧男孩的衣角。似是感受有没有受伤的地方，于是等了一阵，孟玖确定哪都不疼才缓缓站直，有些尴尬的开口。
　　“那个，我，我自己上去都费劲，我可带不动你。”
　　然后有意无意的把手往身后背去，像是怕谁抢走一般。她没敢抬头，所以没看到男孩脸上那一瞬明朗的笑意。
　　“那我，拉你一把吧。”
　　他自然的把手从她身后牵起，迈开步子向前走去。
　　过了很多年，孟玖还是解释不了为什么早在那一晚便任他拉着自己的手走了一步又一步，不想放开，也不能放开。
　　看着眼前宽敞的石梯，手中的柔软缓缓升起热度，陆含章只觉得仿佛得到了世界。他喜欢孟玖，他从来都知道，没有道理，心甘情愿。
　　“你确定我们能在日出之前爬上去？”看着走着望不尽的前路，纵使愉悦，他还是忍不住提问。
　　“谁说要去山顶了，就前面那个房子，我们去那。”
　　孟玖说话的声音无比小。
　　直至走近，陆含章才看清门上【山中源】几个字，紧接着是旁边【连锁酒店】四个字。然后带着疑惑的看向孟玖。
　　这座山要爬到山顶得五个小时，肯定赶不上日出。这里是一个半山腰往上一点的平台，建了酒店，方便来客登顶。
　　孟玖看他若有所思的表情似乎意识到什么，有些生气的鼓起脸颊。
　　“你不许乱想。”
　　“想什么？”
　　本来也没想歪的陆含章倒是现在有些忍不住露出笑意。
　　“什么都不许想。”
　　孟玖有些气急的甩开他的手，几近小跑的从院子的门口穿入，一溜烟不见了身影。
　　走进院落，陆含章才发现这是这座山类似分界的一个地方，下面还算平坦，再往上便要陡峭起来，院子被枯竹围住，夜半之时，除了灯下的片息灯影，尽是黑漆漆的一片。
　　两边是一栋栋三层小楼，偶尔有点点光亮。顺着小路又走了很久，一个灯火通明的餐厅出现在眼前。里面人影耸动，全然不似四五点的样子。
　　进入后发现餐厅面积不小，墙壁皆用玻璃代替，她们靠着门口坐下，陆含章看着对面，只有深邃黑色，不是山体便是悬崖，他猜想。
　　孟玖熟练的点餐，只问他有没有忌口。
　　“我都可以。”
　　菜系看着来自五湖四海，却无一例外都是甜口，孟玖是地道的芜市人，从小吃习惯了的，塘市和芜市毗邻，想着他也吃得惯。
　　两人吃起饭来都是细嚼慢咽，不急不缓，不曾交谈，明明是初见，却像相识多年。一餐完毕，陆含章才终觉得自己一天的匆忙有了片刻喘息。
　　望向远方，天际渐白，他猜得不错，餐厅应是在最靠近悬崖处。巧妙地是半山腰的平地却没有远山的遮挡，视野开阔，怪不得要修在这里。
　　“你看吧，不用走到山顶，也有好风景。”
　　孟玖看着陆含章望着远处，缓缓开口，只是远望地平线处仍是灰蒙蒙的一片。她后知后觉拿出手机看了天气，有些无奈的开口。
　　“只是你来的不巧，今天阴天，日出应该是没有了。”
　　陆含章却并不扫兴，找到她，陪着她，干什么都行，这是他的初心，所以不觉得有何失落。
　　“不用看日出，也有别的风景。”
　　陆含章拉着她从餐厅另一边的小门出去，是一块大大的玻璃露台。远山藏在云雾缭绕中，时不时呼出一口哈气。明是冬季，却显得热腾腾。
　　孟玖也学他坐到露台围栏边缘的长椅上，和他隔一个身位，安静的看着远方。
　　是啊，就算看不到想看的日出又如何，来这一趟，总归还有别的风景。提了一天的心慢慢放下，纠结和郁闷好像暂时远离。
　　不知过了多久，孟玖开口。
　　“你是为我来的？”
　　“嗯。”
　　“你都知道了？”
　　“差不多。”
　　她本就无意遮掩，想来他有他的途径，何况自己平时也是将自己的朋友夸得天花乱坠。
　　“我大概要离开《过客》了。”
　　“猜到了。”
　　“你来北城家里人知道吗？”
　　“现在应该不知道。”
　　再过两个个小时他不出现在学校应该就差不多知道了。
　　“你可真是胆大妄为，一点高中生的样子都没有。”
　　孟玖有些感慨，真是奇妙，当初孟玥从北城到芜市为她撑腰，现在陆含章从塘市来北城陪她爬山，仿佛接力一般。上一次她以为伸手握住了救命稻草，那这一次呢？
　　“嗯。”
　　少年的心事写在脸上，明明白白告诉她，满腔的喜欢。
　　“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去找孟玥，她说她晚上走不开，找了一个人一路跟着你。”
　　“她还真是……让人讨厌不起来。”
　　孟玖自嘲的笑笑，是啊，自己在矫情什么呢？看着远处的灰色，想想世间的事本就不知非黑即白的。
　　“但她放弃了你们的友谊。”
　　陆含章转头看向她，肯定的开口。无论怎样狡辩，明知道对方的底线却去触及，就算说的再冠冕堂皇，也是背离。
　　“所以，是她的错，不要反省。”
　　“两个人的事，怎么会只有一个人有错呢？”
　　不是要回答，而是自我提醒。紧绷一整夜的感情喷涌而出，孟玖终于红了眼眶。满眼尽是晶亮的银色，直至一滴泪落到腿上，孟玖才看清，亮晶晶的除了自己的眼泪，还有刚刚落下的一片雪花。
　　北城冬季的初雪，在新一年落下，突如其来，不可收拾。
　　“下雪了，我们走吧，一会雪大我怕缆车不运行。别错过了你回家的火车。”
　　她站起身，看男孩的头上已经有了薄薄的一层白色，忍不住伸手拂去。却在抽离前被一把抓住。
　　“我们还能再见面吗？”如果你要离开《过客》，放下你的曾经，那我呢？那个作为一段因为《过客》才有的缘分，还能再继续吗？他怕她一人痛苦，更怕她抽刀断水，全然放弃。
　　趁虚而入也好，富有心计也罢，他要一个机会，要一个与缘分或者机遇这些虚无缥缈的借口之外，只因为他是陆含章而拥有的，长久的留在她身边的机会。
　　孟玖没有回答，陆含章慢慢松开了手。
　　缆车上的氛围分外寂静，两个人都若有所思。
　　北城南站并没有因为雪重而减少些许奔忙着生活的人，走到门口，都已经八点过半。大屏上已经有了车次的候车信息。
　　“那就到这吧，回去记得给我打电话。要认真学习，不过你现在的成绩也轮不到我叮嘱你，总之你也要一切顺利。”
　　孟玖一股脑的说了很多，看着陆含章的下巴，不敢抬起分毫。
　　“避左右而言其他，没别的了？”
　　“嗯，你快进去吧，我先走了。”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无措，只是下意识地转身。走出几步后，又转过身来，看着陆含章站在原地，分毫未动。
　　“可以，你不是想报考机械制造吗？你考来科大，再来北城的时候，我们再见。”
　　似是回答，又似决心。孟玖觉得自己大胆极了，向着一个高三的学生，不过网上的偶尔交流，许下这意味不明的承诺。
　　直到现在，陆含章才真正展颜欢笑，漫天飞雪，冬意浓浓，于此刻消融。
　　孟玖没有看到，她早已转头，陆含章无所谓她看不到，他貌似得到了他的机会，于是也裹紧自己的衣服朝向另一边。
　　在山崩地裂前，他被置于她的完土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