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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5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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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予棠望着萧晏修如皑皑白雪般的背影,凭着本能便想要跟上去,却始终提不起步子。
偌大的院子里,她竟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抬起头来,迎面见到的是崔嬷嬷的笑脸,她温柔而无力地笑了笑,“嬷嬷。”
崔嬷嬷淡然地掠过四下偷听的宫人们,恭敬地行了礼,语气平静,“老奴参见太子妃娘娘。”
苏予棠心中感激,她自然是明白萧晏修也好,崔嬷嬷也好,都是为她好。
她瞧见崔嬷嬷身后的宫女手上端着个盘子,盖了一层布,看不清里头是什么。
“嬷嬷可是有话要和我说?进屋说吧。”苏予棠抖了抖身上的斗篷,端得便是主母风范。
名门嫡女,哪怕是家中出事,也难掩长年累月的气质。
进了屋,崔嬷嬷挥了挥手,那宫女乖巧地把盘子放在桌上便退了出去。
崔嬷嬷清了清嗓子,恭敬道,“娘娘,这是东宫所有的账簿。还有这些年来东宫库房里的库存,奴婢来陪娘娘清点。”
苏予棠强压着心绪不宁,匆匆地翻上了几页,“崔嬷嬷做事,我自然是放心的。”
许多念头在心中流转,她仔细想着,若是这事是母亲,她会如何处理呢?
孟氏出生名门,见惯了宅中斗争,处事上也颇有手腕。苏家人际关系虽简单,苏予棠从小养尊处优,这些事物上她没有经验,只有母亲的提点一二。
苏予棠浅笑着合上了账簿,轻轻地往外推了推,“殿下最信任的便是嬷嬷了,我年纪轻,许多事情都不懂,礼数上也不周全,都要靠嬷嬷提点。”
“依我的意思,宫中账目还是交由嬷嬷管,可好?只怕是太辛苦嬷嬷了。”
她每说一句,瞧崔嬷嬷的脸色又温和了一分。
宫里的水浑,这账簿里的水便更深了。崔嬷嬷浸淫宫中多年,只怕这其中许多弯弯绕绕,她也不便告诉萧晏修和自己。
只要她对太子是真心的,连萧晏修都不在意这其中的事,又哪轮得上自己这个挂名太子妃来管这些事呢?
“殿下和娘娘如此信任老奴,老奴又怎么会辛苦呢?”崔嬷嬷一边说着一边收回了账簿,神态中看不出一丝诧异,看来是早想到了这一节。
她看着脸色苍白的苏予棠,心疼地为她倒了一杯茶,“娘娘昨夜是委屈了些,不过殿下这一整夜确是在书房议事。”
似乎是怕苏予棠多想,崔嬷嬷又压低了声音道,“这些年来殿下从不近女色,圣上和皇后娘娘一直颇为操心。明里暗里也送过不少女子来,只是殿下从未沾染过。”
“依老奴愚见,殿下对娘娘是不同的。平日里东宫御下宽容,宫女内监都是精挑细选来的,从未有轻易发落的。”
“刚刚殿下那番话,是在为娘娘立威呢,也是殿下对娘娘的宠爱。娘娘只管放宽心,在这宫里好好养着身子。将来为太子诞下一儿半女,娘娘这一辈子便有着落了。”
听着这话,苏予棠的脸红得比外头的晨霞还要红。她知道崔嬷嬷误会了,还以为自己郁郁寡欢是因着昨夜被冷落。
其实她如今哪有心思来想这些,她满脑子都是如何才能出宫去见父母一面,哥哥也不知是不是出事了······
苏予棠望着崔嬷嬷,几番话到了嘴边,还是硬咽了下去。
对着崔嬷嬷点了点头,苏予棠摆了摆手,“我有些乏了,想睡一会。麻烦嬷嬷为我准备一些酒水,昨夜殿下辛苦了,今夜我想和他一同好好吃顿饭。”
好生探探他的口风,看看能不能寻到出宫的机会。
可这话苏予棠是不会说出口的。
崔嬷嬷应是理解错了她的意思,眼神中带着赞许,“娘娘这么想就好。只要娘娘和殿下圆了房,再生下一个皇太孙,殿下和圣上高兴,说不定大赦天下,您母家的事情自然而然就能解决了。”
苏予棠明白崔嬷嬷误会了,脸颊绯红,也不便解释,只是点了点头。
崔嬷嬷应声退下去准备酒水了,苏予棠一个人呆在房里,缓了一口气。
只剩下她独自一人,房中静到针落可惊地,虚无的恐惧惊疑席卷而来,紧紧扼住她的咽喉,让她无力喘息。
昨日家中出事,今天她成了尊贵的太子妃,这一切都好像是梦境打得她措手不及,亦无可奈何。
她使劲想,想得头都快要裂开了,也没想清刚刚偷听到的那那句不清不楚的话。
小苏大人······哥哥究竟出了什么事,可是在牢里受了苦,还是定罪了?
苏予棠的指甲紧紧掐住了手心,手中的帕子都快让她搅烂了,哥哥……如果哥哥出了事,父亲和母亲便也不能活了······
那自己呢,自己就能好好做这个太子妃独活吗?
苏予棠不是没想过要询问萧晏修,到底苏家出了什么事。
可第一,萧晏修一点询问的机会也没给她。
第二,她总觉得若是萧晏修想说早就说了,根本不需要等自己开口问。朝中大事,便是当年父亲和殿下商议时,也总是避开她的。
莫说后宫不可干政,便是她这个女儿身,也不方便做这些。
可如今······整个苏家只剩下她一个自由人在外头了。
苏予棠苦笑着摇了摇头,不,她身处深宫之中,何谈自由?
门外传来了清朗的声音,“奴婢疏月,参见娘娘。”
苏予棠抬眸,疏月着了浅绿色宫装,眉目清秀又不张扬,很是耐看。
她跪在最前头,后面还跪着四个小宫女,齐声请安,低眉顺眼。
疏月是崔嬷嬷指来照顾苏予棠的大宫女,身份地位和那些小宫女不同。
听着疏月一一介绍着,苏予棠没什么心思听,挥了挥手让她停下,“让她们退下吧,平日房里你伺候便好。”
“是娘娘,奴婢现在就带她们退下。”疏月很有眼色,帮苏予棠褪下了宫服首饰,整理了床榻。
苏予棠很满意疏月伶俐,手脚也利落。
待房中静下来,她在床上躺了一会,总觉得心中躁动不安。
翻来覆去许久,苏予棠还是起了身,让疏月带着自己去了东宫的小厨房。
既是有求于人,总该有所表示。
苏予棠决意亲自下厨做几道,她选了几道平日里苏府常做的菜。虽然她什么都不会,可想来这些也不会太难学。
过了半响,她看着疏月慌乱地帮她上着烫伤药,深深叹息,想不到做菜竟比百鸟朝凤双面绣还难。
待她再从小厨房里走出来,外头已是近黄昏。落日斜斜地映下来,衬着她苍白的脸色多了一丝红晕。
面粉沾到了脸颊上,混着散乱的发丝,有一种破碎的美。
萧晏修一眼见到的,便是这凌乱的美人落寞图。
他一整个下午都在为苏家奔走,案子越查便越让他心惊,桩桩件件,丝丝缕缕,都要置苏家于死地。
纵然他贵为太子,也有太多的力不从心,让他不由对苏予棠心生了一丝愧疚。
今晚他约了几个重臣,关于南疆战事还有许多事情未梳理清楚,可不知为何他就是想先回宫中来看一眼。
“殿下,你回来了?我们用膳吧。”苏予棠见了萧晏修,是有些意外的。
他从光里来,落日余晖印在他身上,他整个人都好像在发光。可明明是那么暖的阳光,却仍是让他没有一丝的暖意,冷冷地让人难以靠近。
她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菜,强忍着心虚笑了笑。
原以为,她是够时辰回去梳洗打扮好,漂漂亮亮地出现在他面前才是。
可如今······苏予棠下意识便扯了扯衣衫,想要盖住手臂上的伤。
还说想要亲自做菜,可最后不光是为难了御厨,还要疏月带着几个小宫女照顾她。
这伤口若是让萧晏修瞧见了,只怕更觉得自己蠢笨,是他的累赘。
心不由自主地抽了一下,苏予棠还是迎了上去,“桌上若是有蟹酿橙,殿下便会多吃两口,不知道我有没有记错?”
萧晏修看了苏予棠好几眼,一言未发,却是拎起了她的胳膊。
他动作极快,让苏予棠根本来不及反应,却又在触到她手臂的瞬间放缓了力度,并未伤到她的伤口。
隐约露出她白玉臂膀上的纱布,萧晏修松开了手,由着苏予棠笨拙地藏好了伤口。
萧晏修的眉头蹙起,狭长的眉眼微微上挑,却是扫向了一旁的疏月。
疏月神色凝重,镇定跪下,“奴婢知罪,没有照顾好太子妃。”
“自己去领板子。”萧晏修冷冷开口,没有一丝一毫温度,拉着苏予棠往东暖阁走去。
他走得极快,苏予棠只能小跑着跟上,慌乱地说着,“殿下,是我自己要去小厨房的,您不该罚疏月的······”
萧晏修突然停下了脚步,转头冷冷地扫了苏予棠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背影寂寥越发冷漠。
苏予棠后面的话咽了回去,看着萧晏修的影子被拉得细长,离她越来越远,咬着牙追了上去。
她生得高挑,可如今总昂着头追他,才觉自己腿短了些。不,是他实在太高了。
苏予棠追着萧晏修的步子,一步一步小跑着,心中明白他是动了怒。
进了东暖阁,苏予棠见桌上亦是摆满了饭菜,她陪着笑脸拉住了萧晏修的衣袖,“殿下,你可饿了?我们先用膳?”
她问得淡定,但心里发慌。
方才那不知是叫疏云还是云舒的丫头想跟进来伺候用膳,被萧晏修的眼神活活吓退在门口,小姑娘都快哭了。
他既没让宫人进来,是不打算用膳?
萧晏修并未理会那桌子菜,自己在暖垫上坐下,抬眸看了她一眼。见苏予棠心神恍惚,脸色时明时暗,一双柔荑时不时地扯衣袖。
他蹙眉,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身旁。
苏予棠更慌了,她站了过去却不敢坐下,怯生生地开口,“今日之事,是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拉着在暖垫上坐下,脑子一片空白。
见他双眼微眯,撩开了她的衣袖,她的呼吸一滞,脸红得仿佛淬血。
他冰凉的指尖触到她的肌肤,所到之处都好像要烧起来一般。
她屏住呼吸,只觉得浑身僵硬坐立不安,可这种感觉莫名却又让她心跳极快。
她不敢多嘴,怕惹了他不喜,更怕他会停下。
萧晏修小心撕去疏月刚刚匆忙处理的白纱,伤口不大,却触目惊心。藕白的手臂上,被烫伤的地方红了一大片。
白纱粘连着皮肉,纵然他手脚放慢,还是疼得钻心。苏予棠强忍着不落下泪来,太子哥哥惯来是不喜欢太娇气的女子。
萧晏修眼角淡淡掠过苏予棠,见她紧紧咬住了下唇,肩膀不住地发颤,他放缓了动作。
乍见那瓷白肌肤上染着血的伤口,他心中是隐隐带着怒气的。入宫才第二日就带了伤,他还何谈护人周全?
可瞧着她这般楚楚可怜又小心翼翼的模样,他的怒气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痛?还是怕?”他的声音极低,缓缓地滑入她耳中,酥酥痒痒地爬上头皮。
苏予棠怔怔地愣了许久,点了点头,又迅速地摇头。
见萧晏修的嘴角微微牵起,似笑非笑,她这才如梦初醒,这是道选择题,而她竟如同痴傻了,答非所问。
苏予棠恨不得钻到暖垫底下,好让他别再瞧着自己了。
也不知他上了什么药,伤口不疼了,还有一种清清凉凉的舒适感。
他的手指掠过的肌肤,酥酥麻麻的感觉让她身子发软,几乎有些坐不住。
虽然只是在帮她处理伤口,可却也是他难得的温柔,苏予棠望着萧晏修认真的侧脸,心头开始悸动。
或许他对自己,也并非全无情意吧。
见苏予棠的神色明显放松下来,萧晏修帮她覆上了一块干净的白纱,一层一层,缓缓绕上。
军队里秘制的金创药,自是疗效甚好。
只是不知这傻丫头究竟在想什么,受了伤还时不时嘴角带着笑意。
清洗伤口,上药,包扎,萧晏修极为熟练,比刚刚疏月做得更好。
苏予棠记得爹爹说过,萧晏修并不是养尊处优的太子爷,他自请入军营立下赫赫战功,想来这些处理伤口的能耐背后,都是伤痕换来的。
想到这些,苏予棠的眼眶微微泛红,轻轻吸了吸鼻子。
恰好此刻,萧晏修扎紧了白纱。
“疼?”萧晏修侧头。
是了,眼前娇滴滴的太子妃,如何能和军营那些糙汉子一般,他下手重了。
冰冷的眸子那般考究地望过来,让苏予棠的脸烧得更红了,她慌乱地摇头,“臣妾不疼,殿下疼不疼?”
萧晏修的眸子里浮上一层疑问,苏予棠伸手覆上了他的胸口,“前些年,是不是很疼?”
苏予棠并不知道他是为何受伤,伤势如何,只知道他足足有大半年未曾入府。
隔着几层衣衫,苏予棠还是感受到了萧晏修的心跳,原来他不止事事拔尖,连心跳都比旁人快些。
也不知这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苏予棠想着该找个太医偷偷问诊才是。
她心中思虑,一双柔荑覆上了竟未移开。
这般轻浮的举止若是换了旁人,萧晏修早把这只僭越的手打开了,可不知为何,今日他竟怕吓着这小兔子。
“旧伤,无碍。”萧晏修轻咳了一声,往后退了一步,把药放回了药箱了。
苏予棠的手悬空落着,她恹恹地收回了手。一双晶亮亮的眸子落在药箱上,没有半点花纹装饰,不像宫中物件,倒像是军中······
神思被拉了回来,她望着门外小宫人的侧影,怯生生地问道,“殿下,今日之事实是我······”
她的话还未说完,萧晏修已是收回了目光,“你若是不想连累身边的人,就记住自己太子妃的身份。”
“不该做的事,莫要再做了。”
他的话就像一块一块深沉的石头,狠狠地落在她心头,一下下,砸得她心口发闷。
原来自己所做皆是不该做,他这般着急带自己回来,也是怕自己继续丢人吧。
苏予棠强忍着快要落下的眼泪,乖巧地点了头,正欲开口,却听外头侍卫的声音响起,“殿下,张大人李大人······”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听见萧晏修清朗的声音响起,“让他们等着。”
不带一丝情绪。
“殿下,你还有事吗?不用膳吗?”苏予棠抬起头,有一些局促不安地抓住了萧晏修的衣角。
她真的很怕萧晏修不吃这顿饭,她还有重要的话要和他说。疏月今日领了板子,她日后再弥补她吧,眼下最重要的是哥哥的事。
萧晏修并未开口,只是自己坐到了桌边。
苏予棠忙乖巧跟了过去,一边倒酒,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萧晏修的神色。
人的味蕾是有记忆的,苏予棠希望这几道似曾相识的菜能让他对苏家再多几分感情。
萧晏修抬筷尝了几口,眉眼微微抬了抬,又多吃了几筷子。
苏予棠并没有怎么动筷子,只是默默地给萧晏修倒酒,自己也倒了一杯。
正要入口,却被萧晏修擒住了手腕,就着她的手,他饮下了她的杯中酒,“受伤不可饮酒。”
苏予棠望着他饮酒时候一动一动的喉结,不知为何就是想起了昨夜。
他们不止没有洞房,就连交杯酒也没喝。
也不知道是谁给了苏予棠胆子,她拉住了萧晏修的手,喂了自己一杯酒。